('第199章 风雪辞表,天命归途。
太康三年腊月,卯时,洛阳山涛府邸 ,药炉腾起的热气模糊了竹简上的字迹。山涛第三次提笔写《乞骸骨疏》,咳出的血沫溅在#34;年近八旬,沉疴难起#34;八字上。长子山该捧着汤药跪在榻前:#34;父亲何苦再三推辞司徒之位?太医说您这风寒再奔波,只怕难以忍受……#34;
#34;糊涂!#34;山涛掷笔溅翻药碗,#34;司徒位列三公,岂容病夫尸位素餐?#34;他哆嗦着指向院中老槐:#34;那树皮都被饥民剥光了,为父却要占着万石俸禄?如此,为父又如何对得起齐王一片忠心?#34;
窗外传来马蹄声。黄门侍郎踏雪而入,怀中诏书金线刺目:#34;陛下口谕,司徒乃国柱,非山公莫属!#34;
山涛伏榻叩首,花白鬓角沾满药渣:#34;臣请陛下垂怜,许老臣骸骨归乡……#34;
#34;山公!#34;黄门侍郎突然哽咽,#34;东吴遗民作乱,陛下夜夜惊梦,您当真忍心?如今贤王攸已亡,山公不出,要民如何?#34;
“唉。”山涛叹口气:“某要 残躯赴阙面圣。”
腊月十五,辰时,洛阳永宁街,牛车在积雪中艰难前行。山涛裹着打补丁的狐裘,数九寒风仍从车帷破洞钻入。车夫老赵抹去睫毛上的冰霜:#34;司徒公,前面就是司马门,老奴背您进宫……#34;
#34;不可!#34;山涛厉声喝止,#34;三公入朝,岂能失仪!#34;
朱雀门前,尚书令卫瓘早率百官迎候。见山涛被搀下车时险些跌倒,卫瓘急步上前:#34;山公何苦逞强?某可代奏……#34;
#34;卫令君美意,涛心领了。#34;山涛喘着抓紧笏板,#34;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咳咳……#34;
血沫溅在卫瓘紫袍,太医令王叔和突然冲出人群:#34;司徒脉象浮紧,必须立刻返府歇息……#34;
#34;让开!#34;山涛推开太医,#34;陛下候久矣!即便某 御前呕心,也要面圣。”
巳时,太极殿东暖阁,炭盆熏得满室燥热,山涛却冷得牙齿打颤。武帝见他官袍下露出破旧中衣边角,鼻头一酸:#34;赐锦裘!#34;
#34;陛下不可!#34;山涛突然跪倒,#34;臣闻并州雪灾,万民冻馁,老臣愿捐俸购棉以让万民度过血灾……#34;
话未说完,剧烈咳嗽震落梁上积尘。冯紞阴恻恻插话:#34;山司徒莫不是嫌陛下赏赐太薄?#34;
山涛却是置若盲闻,直目视司马炎:#34;臣请陛下收回成命!#34;山涛以额触地,#34;司徒之位当择贤者,光禄大夫魏舒忠正耿直,正可代臣……#34;
话未说完,却是大口喘气,咳嗽不止,大有一口气上不来,即刻便就倒了。
直咳的武帝一阵难受,不由猛然起身,赤舄踩碎地上药丸:#34;太医!速为山公诊治!#34;
#34;臣无碍!#34;山涛挣开太医的手,#34;唯愿陛下念老臣四十年犬马之劳,准臣致仕……#34;
话未说完,人已昏厥。武帝这才看清,山涛中衣肘部打着层层补丁。
腊月十六,未时,铜驼街上,牛车刚出宫门,山涛便掀开车帷:#34;转道太仓!#34;
#34;父亲!#34;山该急得落泪,#34;太医说您再受寒,只怕便就命悬一线……#34;
#34;闭嘴!#34;山涛摸出司徒印信,#34;速查太仓存粮,并州赈灾刻不容缓!#34;
雪粒如刀。老司徒蜷在粮垛间,颤手核对账册:#34;这陈米掺沙竟过半?押仓官何在!#34; 虽是病体,此时却是目光如炬。
仓丞跪地发抖:#34;冯…冯中书监说,说军粮要紧……#34;
#34;混账!#34;山涛笏板砸在粮袋上,#34;传老夫令,开新仓全数换过……#34;
北风卷走未尽之言。山该抱住父亲瘫软的身躯,才发现官袍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太康四年正月,子时,山涛府邸,忽明忽暗的油灯将灭未灭。山涛攥着长孙山淳的手:#34;记住,吾家旧屋虽破,不可求朝廷一砖一瓦……#34;
#34;祖父!#34;少年哭喊,#34;范长史已连夜替祖父进宫请旨,令有司拨款,代为营室……#34;
#34;糊涂!#34;山涛猛然坐起又跌回枕上,#34;速追他回来!咳咳…我山氏子孙若住官造宅邸,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先祖!某又有何面目去见齐王?#34;
破晓时分,范晷捧着圣旨冲进院门:#34;陛下特许工部营建……#34;
#34;撕了!#34;山涛双目赤红,#34;拿笔墨来!老夫要写最后一疏……#34;
笔锋在#34;臣涛临表涕零#34;处永远停滞。范晷含泪抬头,见窗外老槐枯枝上,最后一片残叶坠入雪中。
正月十五,辰时 ,太极殿中,武帝摩挲着山涛临终奏疏,泪渍晕开#34;子孙居旧屋十间足矣#34;的字迹,恍惚间竟出悲声。阶下冯紞冷笑:#34;山涛矫情邀名,其子类父……#34;
#34;住口!#34;司马炎听言不由大怒,玉圭擦着冯紞耳边飞过,#34;传旨!着将作大匠为山氏营宅,规格同列侯!#34;
新任司徒魏舒出列跪奏:#34;臣请捐俸助工,以全山公清名。#34;
#34;准。#34;武帝闭目挥手,#34;另赐山氏绢千匹……#34;
#34;陛下不可!#34;范晷突然闯殿,#34;山公有遗训,受赐则泉下不安!#34;
“此为我大晋忠臣!”
司马炎目扫群臣,不觉竟放悲声。
满朝寂然,只有司马炎悲声回荡,雪光透过窗棂,映得山涛常站的玉阶位置一片皎洁。三月暮春 ,山氏新宅 ,山淳推开朱漆大门,十间瓦舍沐浴在春光里。少年突然转身狂奔,从旧屋墙缝抠出半块霉饼——那是祖父临终前省下的口粮。
#34;为何不拆旧宅?#34;将作大匠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