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平东大将军幕府悄然变成了车骑将军幕府。
人员没变,就是牌子变了。
身为幕府长史的裴康年前出去巡视了一番,突然就病倒了。
好在病得不是很严重,他又不肯放权,只把一部分公务交给了留守的左司马陈有根、从事中郎毛邦、参军庾亮等人分担,大事还是由他自己做主。
十一月底,公府左右常侍乐宽、吴前二人募兵而回,请求增拨钱粮器械若干。
裴康审阅完毕后,核准了,交由分管参军负责。
此番募得四千余兵,全部编入银枪中营。
中营本有六幢兵,分出两幢至黑矟军,又各分一幢至左右二营补充战损,眼下补充新兵后,重新编为21-29幢,屯于南阳小长安整训。
处理完这件事,裴康又批准了新一拨的抚恤粮发放事宜。
不知不觉间,现在领抚恤粮的战殁、伤残军士数量已经超过了三万,年开支约八十万斛粮豆,非常浩大。
但这笔费用又不可能削减,咬着牙也要出了。
既想要战场上摧枯拉朽,又不肯出钱粮,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裴康其实对此有些不理解,但他没打算在这件事上与“女婿”过不去。
很多人都奇怪陈公的军队为何那么敢战、勇战,这就是原因了,随他去吧,总比打输了什么都没有要强。
吃过午饭后,裴康又审阅了镇压汝南民变的事情,批示完毕后,终于挺不住了,躺到了榻上。
“裴公,你说你何苦呢?”左司马陈有根坐到了长史衙署内,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有心讥讽几句,看裴康那副衰样,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这老东西虽然贪权,但好歹干活,比那些终日悠游、逍遥卒岁的人强多了。
“陈司马,汝南豪族一向不太服陈公,此番赋敛过重,激起民变,是老夫之过。”裴康闭着眼睛,嘴里仍然念叨不休:“庾元规干啥啥不成,但这次反应神速,屯田军即日出动,平灭了吕氏叛乱,可圈可点。不过,唉,还是操之过急了,杀戮过重啊。”
“杀就杀呗。”陈有根不以为然道:“这些豪族,好日子过得太久了。没经历过真正的乱世,总以为自己很厉害。杀得吕氏一家,度田也更方便。”
“没那么简单的。”裴康轻声说道:“陈公回来了,还是得安抚。”
汝南这个地方,也就八王之乱时厮杀过一阵,随后流民帅李洪闹了下,造反的王如一部袭扰了下,就没什么大的外来入侵了。
后来的张小二、李麻子之乱,也是关西流民被压迫过甚,加上庾亮操作不当,最终酿成大乱,死伤了不少人。
这次以吕氏为首的士族豪强发动叛乱,则原因复杂。赋税过重只是诱因,根本还是幕府下令在汝南丈量土地,让士族豪强吐出一部分田地给新来的关西流民,属于土客之争的异化版本。
好在很快镇压下去了。
西平、郎陵两地的屯田军紧急出动,将吕氏等数家豪族平灭,土地丈量清楚后分发了下去。
豫西的襄城、汝南、新蔡、南顿、陈五郡国三十一县,现有接近十五万户、超过七十万口人,已经编纂成册,这是陈公可以直接调用的力量,与其他地方依附于坞堡、庄园的户口不是一回事,故不可轻忽。
“安抚、安抚,就知道安抚。”陈有根嘟囔了两句,懒得和裴康掰扯。
事实上,调兵命令是由他下达的。
参与屠灭吕氏等家族的部队,是从堵阳调过去的屯田军,带队的是他的心腹,才不会惯着那些地头蛇呢。
不服就杀,能奈我何?远在邺城的陈公都没怪罪,你纠结个什么劲?
“陈司马,光靠打打杀杀不行的。陈公若行遂大志,还是得靠士人支持。”裴康叹了口气,说道:“否则,悠悠之口说起来,可顶得住?”
陈有根一愣。
“这次就算了,下次你动手,先跟老夫打声招呼。”
“我是司马。”陈有根不客气地说道:“长史无需操心军务。再者,豫西诸郡国乃明公根基,不可轻忽。你看我在颍川、陈留乱杀过么?”
“汝南乃人文荟萃之地。”裴康提醒道。
“明公需要根基,总要有如臂使指的地盘。”陈有根站起身,道:“裴公既然抱恙,便好好休养。些许事体,我来处理便是。”
说完,行了一礼,转身出了门。
裴康睁开眼睛,看着屋顶。
陈有根、金正、王雀儿、侯飞虎这类人,已经成气候了。
他们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行事准则。或许因为邵勋是军户出身,这些武人也不再自卑,不再在士人面前唯唯诺诺,慢慢地敢和他们顶嘴、对着干了。
而且这些人还只是明面上的。
扎根地方的府兵更是不声不响,霸占了乡里的话语权。
邺城之战后,陈公收河北胡汉精兵数百人,编为府兵,落籍东平。
如此一来,高平有府兵六千、东平、濮阳各有三千府兵,洛南诸县、颍阴、阳夏、陈县等地零零散散的府兵加起来四千二百人,这便是一万六千余了。
按龙骧将军府的兵册来看,这一万多户府兵平均有二户以上的部曲,加起来超过五万户、二三十万口人,已经是一股相当可观的力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