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温峤看了他一眼,又道:“眼下我把借来娶妻的钱也输光了,只能先在洛阳安顿下了。”
温峤的妻子早早就亡故了。离开晋阳之时,他只带了母亲及少数家仆,先去清河郡,安顿好了母亲,然后便来了洛阳。
本来想投奔岳父李暅(gèng)的。他是前中书令,在朝中也算有点人脉,无奈一打听,已然回了高平老家,于是只能投奔王衍。
他现在是真的光棍一条,要啥没啥。钱没有,妻子没有,子嗣没有,什么都没有……
好在庾亮非常仗义,给了他一套宅子住,还遣人送来了十万钱,让他买聘礼娶妻。
温峤认真思考了下,他现在这个操行,大概没女人愿意嫁给他了。洛阳本来有不少温氏族人的,大部分都在这几年内南渡了,想找人介绍也不行。
那还不如去赌钱爽一爽!
于是他这样做了,唯一不爽的地方就是把本钱输光了。
“唉,无钱寸步难行,明日找太尉借点。”温峤又长吁短叹。
王澄一听,差点跳起来,不过被人拉住了。
联想到兄长昨日询问温峤婚配状况,搞不好要为他介绍琅琊王氏女,于是更郁闷了。
“实在不行,再去找元规也无妨,大不了把这条命卖给他了。”温峤继续说道。
庾怿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王澄却冷笑道:“泰真,你不是要当忠臣么?这是自暴自弃了?”
温峤瞄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忠臣难当啊。洛阳衮衮诸公,忠臣可没几个好下场。”
“河南尹第五猗战死于新安城下,轻车将军焦求兵败,为裴廓所收。”
“侍中许遐与家人诀别,泪洒道途。”
“光禄大夫李述筹办军资不力,免官。”
“中书侍郎阎鼎举家出逃,狼狈不堪。”
“这些,不都是最近发生的么?忠臣难,忠臣苦,忠臣家破人亡,满洛阳公卿士人都看在眼里。现下怕是已无人愿意当忠臣,我俗人一个,只能随大流了。”
温峤的思路一直很清晰。
我有我的看法、观点,我不认可陈公的所作所为,也比较佩服忠臣,如果有机会,不介意当一把忠臣。如果没机会,那就老老实实为陈公效力,就这么简单。
他的这种想法,其实代表了相当数量的士人官员。
邵勋借着阅兵,给天子下马威,然后又杀鸡儆猴,处理了几个天子近臣,这些所作所为,肯定有人看不惯,但不妨碍他们屈从于现实,为邵勋效力。
人本来就非常矛盾。
他们对时局失望,迫切需要改变。但真当有人站出来改变,甚至打算改朝换代时,又一个个不太满意了,尤其是这个人出身还很低贱的时候。
当然也有人欢呼叫好,这类人以关西士人居多,他们的家乡已被匈奴攻占,是真的希望有人收复失地——刘粲刚刚大败晋军,攻取北地全境,又进军扶风,投降匈奴者不计其数。
人一上百,形形色色,本来就是各种人都有。但在时代大潮中,个人的看法被无限弱化了,你支持陈公也好,反对也罢,到最后都是被天下大势裹挟着往前走。
“泰真,伱觉得以陈公的功劳、威望,可能效曹魏故事?”庾怿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他若真攻灭匈奴,我也无话可说。”温峤说道。
“若灭不了匈奴,只能对峙呢?”庾怿追问道。
“那就只能做到眼下这个地步。”温峤毫不犹豫地说道:“陈公行事不是很有分寸么?他劫剥司马氏宗王,士人看在眼里,也会有兔死狐悲之感,但大家都没明着反对,还不是因为陈公战绩彪炳?简单说来,就是朝臣、公卿、衣冠士族们怕他,担心自己步许遐、焦求等人的后尘,不敢站出来。”
“另外,他们对陈公还有所期待,有的人毛病是多,但他有用啊,他能打匈奴啊。这么一想,有些事也不是不能忍。”
“不过,若陈公大败,精锐师徒尽丧……嘿嘿,反噬就会来喽。毕竟,铁了心追随陈公的士人,不就那几家么。”
庾怿恍然大悟,同时也有些担忧。
作为陈公妻族,他的视角和其他士人是不同的,有时候容易一叶障目。
在这方面,温峤就看得很清楚了。而且,他说话也是真的不客气!
想想陈公也挺不容易的,一个军户兵奴成事所要付出的代价,却不知几倍于司马宗室、世家子弟。
哪怕他是个穷得饭都吃不上的士族远支子弟,都要比没有出身的黔首、军户要容易许多。
想想自己也曾经反对妹妹嫁给陈公,认为他身份不配,庾怿就有些释然了。
真真是逆天而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