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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今天又是懒散的皇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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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梅雨季,天气就有些转凉了。云仙池的水面上升腾起水汽,烟雾缭绕,宛若仙境。满池或展或蜷的荷叶在微风中摇曳,带起淡淡荷香,萦绕在云仙池的中心亭旁。

“陛下。”

“陛下?”

隔着飘渺的水汽,但见湖心亭处有一双人,或卧或立,立者正低声轻唤,不知是为了叫醒还是在试探。

立者是一名男子,容貌俊逸,眉眼斜长,骨若刀削,却丝毫不显女气,只空余左眼眼尾处的一颗痣,拉长了弧度,添了几分魅惑,眉眼轻弯便似在笑,犹有风情。

头顶青玉冠,身着葱倩色广袖长袍,宽肩窄腰,略有些纤弱,四指宽的腰封上挂着一串圆玉朱翠和一块方形的古铜腰牌,上刻蟠龙花纹,附身轻唤间腰牌旋转,可见背面刻“青林”二字,筋骨锋芒,一笔一划棱角如剑。

那人一身贵气,却弯腰俯首,谦卑的在趴窝在案的那人身侧细语。

趴窝那人是名女子,虽为女子,却似乎不喜胭脂柳色,着一身拖地墨裙,深沉如夜。

自领口交界处,有一龙爪,金丝银线交汇而成,慢慢向下延伸,从后腰处龙头开始,盘旋而下,粗壮威猛的龙身覆盖整片裙摆,直至褶皱中隐没不见的龙尾。

宽大的腰封衬得女子腰身不盈一握,带着困龙的气势横亘在长龙颈间,令人见之心惊。

墨色衬得她肤白,暗淡的阴雨天也丝毫不会影响,自一旁静静而立,似斟酌一副淡雅的水墨画,细看便会沉醉其中,卷进漩涡无法回头。

女子趴在桌案上,身下压着层层叠叠十几本奏折,已经被压的不成样子。交叠在头下的双手指尖细若葱削,骨节分明,淡青的血管若隐若现,透着羸弱。右手拇指处,带着一个硕大的墨玉扳指,玉面光华毫无瑕疵,与这只手极不相称。

女子似乎是真的睡熟了,露在外面的右手渐渐松了力气,硕大不和手的扳指渐渐滑落,顷刻间坠向地面。

俯身男子摊平掌心,出手如电,稳稳的接住了那枚象征尊贵的的玉石扳指。

男子握了握扳指,斜长的眸弯了弯,似是安了心,缓步迈上前,清俊明艳的脸庞逐渐靠近那女子,呼吸几不可闻……

梅雨季的风实在太凉爽,关在勤政殿里看折子实在太烦闷,沐朝熙起了心思,偏偏要在这寒凉时候去最寒凉的云仙亭里批折子,沐允诺向来拿她没办法,只有举着伞跟着走的份儿。

啊,这凉兮兮的风实在太催眠了,沐朝熙懒散惯了,看了一点儿奏折就晕字儿,索性自暴自弃的趴了下来,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好像没睡多久,但是压在头下面的胳膊却有点儿麻麻地。脸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感官像蜘蛛网一样从唇珠处汇聚又扩散,扫向鼻尖,脸颊,眼皮,额头……还有耳垂儿。

好痒啊~

沐朝熙像只猫咪似的缩了缩,用肩膀蹭了蹭痒痒的耳朵。耳后处挂着的一颗浅金色的铃铛晃了晃,发出“铃铃”两声,细小又微弱。

随即呼吸声偶有传来,带着淡淡的,很熟悉的气息。

“手麻了。”沐朝熙迷糊的嘟囔着坐起身来,攥了攥拳头灵活了一下指关节,又伸手揉了揉脸。

“雪松味儿。”沐朝熙还没睡醒,睡眼惺忪的吸了吸鼻子,发现味道逐渐变淡了,又咂了咂嘴。

“咳。”沐允诺轻咳一声,瞄了一眼她的嘴唇又垂眸,道:“陛下醒了?”

“嗯。”沐朝熙没看他,只淡淡的应了一声,拿起桌子上的奏折瞅了一眼,抽了抽嘴角。

沐允诺顺着视线看去,但见那几本摊开的奏折折出无数似有似无的纹路,更有甚者裂开了口子,一副破败样子。

沐允诺不语,嘴角微弯。

“啧啧啧,烂玩意,真不结实。”说完,嫌弃的撇到了一边。

沐允诺实在没忍住,咧开嘴笑开了。沐朝熙余光瞟到,没说什么,伸了伸懒腰懒散的杵着胳膊。

“这羽泉凝纸算得是我天安最结实的纸张了,自从被一位才子研究出来后,便直接签了皇商,如今这朝上诸位大臣们,皆是用这种纸张的,夸奖者比比皆是,这结实耐用的美名也因此宣扬了出去,却不曾想,仍是入不了陛下的眼。”沐允诺慢悠悠说着,上前一步将沐朝熙手里的奏折拿过来,逐个铺平折叠,再摞成一摞,颇为齐整。

沐朝熙脸一僵,倒是没想到这纸这么有来头,竟还担上了个最字。

“太硬了,睡着不舒服。”沐朝熙硬邦邦的说。

“的确是缺点,这纸张结实是结实,可的确是太硬了,相比于柔软的宣纸,过硬的纸张就连弯折都稍显僵硬,的确需要改进。”沐允诺捏了捏那纸张,惊叹于那才子的厉害,如此结实的纸能做到那么薄,已算奇才了。

“只是那才子大约也不曾想过”沐允诺话说到一半便熄了声,沐朝熙正拿着奏折端详,没注意心思,仰头看了他一眼。

沐允诺在接触到那一双明眸的时候便笑弯了眉眼,继续说道:“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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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想过,这缺漏居然给陛下带来如此大不适,把陛下的龙颜都硌出了印子。”

说着,沐允诺伸出了手,贴了沐朝熙的脸颊揉了揉。

温热的触感贴上来,暖的沐朝熙一怔,羽婕眨了眨,心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沐允诺没摸多久,便被沐朝熙躲开了。

似是习惯了,沐允诺没一点儿意外的放下手,静立一旁,看着沉默不语的沐朝熙又重拿了本奏折翻看。

“滴答……滴答滴答……”

亭外雨露将歇,只余六角亭的亭骨处滴滴答答的坠落着,声音像极了挂在勤政殿廊柱上的那串风铃。

自远处突闻踏水声,自落满积水的九曲回廊飞奔而来,朝着湖心亭逼近。

沐允诺尚未见其人,便已知来人是谁,脸上的笑意微敛,周身的气场都跟着压低下去。

“熙熙!”

来人轻功高绝,似在受不了回廊的弯绕,一瞬间腾空而起,点荷叶而行,飞入云仙亭中。

趁着沐朝熙还未动作,猛地将她一把抱起,自己则坐在那案前圆凳上,怀搂佳人好不恣意。

“想我了没?今日歇朝,臣可是颇为惋惜,以为今日大雨,怕是难见到陛下了。”

“你这不是来了么,惋惜什么?”沐朝熙手拿折子波澜不惊,被人抱在怀里好一番折腾都不见恼,端的是端庄帝王的好品相。

“若是天公不做美,臣怎么有机会呢?说到底还是老天不愿臣一人独守空闺,赏了臣来见陛下的机会。”来人是名男子,身高八尺娟秀俊朗,周身带着老谋深算的稳重气势,却总装作自己是少年人,撒的一手好娇,卖得一手好浪。

身着深棕色二品刑部侍郎的官服,腰间却别着一把形状怪异的扇子,红玉扇坠一摇一摆颇为风流。头戴墨玉刻环云野鹤冠,两条玉带自冠处垂至身后,端的是潇洒飘逸。

“费侍郎,陛下公务繁忙,实在不适宜打扰,您还是将陛下放下为好。”沐朝熙还未说话,沐允诺却似乎有些忍不住了似的,急忙插话道。

“哦?青林王也在?”费律明把头倚在沐朝熙颈窝处,抬头看沐允诺,像是刚发现这儿还站着个人一般。

“青林王每日与陛下形影不离,看的臣好生嫉妒,恨不得与青林王换换这差事,也好与陛下每日相伴。”费律明伸长了脖子把脸贴在沐朝熙的脸上,感受那一块儿润玉般的丝滑触感,“不知青林王意下如何?”

“别闹了,你刑部活儿不忙?还有空来朕这……”沐朝熙忙闪躲,最近流氓怎么这么多?还有刚才那雪松味儿……

“费侍郎天纵英才,本是做大事的人,不似本王,伺候陛下饮食起居,打理阖宫上下已觉满足干不了刑部那繁琐的行当。这差事,还是不换为好。”

沐朝熙住了嘴,这么多年说话从来都是自己打断别人,还从没被别人打断过,一时不知怎么表达那种复杂的心情,抽了抽嘴角默不作声,只觉得今天这青林王……是吃了枪药了么?怎么那么大火气。

费律明怀抱沐朝熙,却并不见沐朝熙理他,顿时颇感无趣,听着沐允诺这一番言辞也只是撇撇嘴。

他就是说说,沐允诺肯换才有鬼了,若他是沐允诺,他也不换,他又不傻,在这天安云宫,呆在整个天安最尊贵的女人身边,偶尔还能捞到个侍寝的机会,简直不是肥差一词就能简单概括的,要是真给他,他愿意用名下百亩良田半座城池,无数珠宝,再加上自己身上这套官服官位,外加亵衣亵裤去换,只要能换到,就是一个字,值!

沐允诺铿锵有力的说完那番话,云仙亭里一片寂静无声,他这才意识到什么,猛地单膝跪地,力气之大,膝盖骨磕在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陛下赎罪,是臣逾矩。”

沐朝熙依旧没什么表情,除了没睡醒的迷糊,面上啥都看不出来。不过她本来也没觉得自己说话被人打断是件什么大事,打断就打断呗,不说就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

不过沐允诺这傻子这么一跪……反倒成大事儿了。

“哼。”费律明在她身后哼笑了一声,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看着可真欠揍啊。话说,这场景怎么那么像得宠的小妾找她撑腰把大房给罚了的场景?感觉哪里怪怪的。

沐朝熙余光撇了他一眼,没理他。

“朕早就免了皇兄的跪礼,如今这是做何?在朕眼皮子底下抗旨?”

沐朝熙的声音很轻,声音很低,咬字儿的时候总喜欢囫囵着过去,一副就连声带都懒得振动的样子,跟外表那年轻漂亮仙气飘飘的面皮八竿子打不上。可那浸淫多年的威压,她就是想压都压不下去。

沐允诺一时不知是站好还是接着跪好,卡在那个档口不上不下。

沐朝熙闭眼扶额,傻子,我这就是放你一马的意思你懂不?

不懂算了,沐朝熙索性不再理他,低头看折子,不知道对谁依旧懒散的说:“还不滚边儿去,你老子都快到了。”

费律明还想再说几句表达一下对于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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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诺的劝诫之意,劝他最好在这儿跪到死才好,却突然听见沐朝熙说了这么一句,话到嘴边被吓了回去,连忙放下了尊贵的皇帝陛下,老老实实的站到了一旁。

青林王身份尊贵,如非必要是不该向任何人行跪礼的,尤其是不能在比他身份低不知多少的众大臣们面前跪地,那样不仅丢的是他青林王的人,也是对亲封青林王的陛下的一种亵渎。沐允诺闻言,连忙起身朝远处看去,隔着浓浓的水汽烟云,云仙池边正有四人缓步踏上九曲回廊,其中一人,正是刑部侍郎费律明其父,武宣侯费衡。

九曲回廊紧窄,搁不下四位大臣并排着前进,费衡与京城总兵大司马戚长庚走在前面,费衡要把一大半的地方占了去,挤的戚长庚不时撞回廊。

沐朝熙偶尔瞥一眼,觉得这场面有点儿好笑,躲在折子后面弯了弯嘴角。

真是不知道长的膀大腰圆,威猛又个儿矮的费候是怎么生出费律明这么个潘安样貌的。

想着,沐朝熙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费律明,可能是费律明视线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的原因,沐朝熙一看他,他便开始笑眯眯的看着她。

白皙的脸颊高挺的鼻梁,凶起来像狼撒娇起来萌到飞起的狗狗眼眯成了一条缝,嘴角尽可能咧到最大露出两排贝齿,两颊的梨涡实在是让人看着就心醉。

见惯男色的沐朝熙居然也不免被迷的失神了一刹,费律明不得不暗赞自己这时机抓得真对!

沐朝熙连忙快速的眨巴眨巴眼睛掩藏心虚,为了清心寡欲继续低头装认真。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几个老头子终于走到了沐朝熙的面前,未等站稳便纷纷跪了下去,叩首行礼。

“起吧,”沐朝熙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举着已经看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一本奏折,漫不经心的说“今儿个怎么想起进宫里来看朕了,朕记得,可从未传召过各位啊。”

天安律法,素来森严,天安皇宫,未经传召,无事启奏,无权面圣,违令者仗罚,无论品阶。

“启奏陛下,昨日朝堂之上有关河道总督楼明接到地方官员上报申河水冲垮堤坝,造成多地洪涝的事,今日又有了新的进展。我等本想前往勤政殿奏请陛下,不曾想竟在此遇见陛下赏雨。”

大司马戚长庚说道,随即直起身,看了瘫在桌上的沐朝熙一眼,又迅速敛下了眉眼,随即不屑的笑笑,几不可闻。

“赏雨?”沐朝熙看了戚长庚一眼,看了这个尖嘴猴腮的老头三年了,她还是没把他看的顺眼了哪怕一点儿,还是该死的惹人讨厌。“朕是被这雨困住了,回不去了,不然谁会在大雨天的跑出来赏什么雨,闲的么?”

沐允诺躲在角落:“……”陛下说什么是什么。

武宣候皱了皱眉,对这个女皇帝这么放肆的言语很是不满,还是忍下火气说道:“陛下,申河一带的洪涝问题如今已经很是严重了,若再不治理,怕是……”

“哎呀你们不是有丞相嘛,丞相比朕懂得多多了,有什么问题问他不就好了干嘛还特意跑来宫里烦我?”

沐朝熙不耐烦的挥挥手,把手里的奏折一扔,伸了伸懒腰打了一个极不文雅的哈欠,便要起身离开。

“有什么事问丞相就好,丞相都懂,都问丞相,昂!”说完,便要转身离开。沐允诺见此,连忙上前撑起了伞,挡在沐朝熙头上。

这场下了一整天的雨终于停歇了,但是亭檐上树叶上还是会滴下水,还是举着把伞遮一遮的好。

戚长庚和费衡二人似乎早就料到这次进宫会是这么个结果,沐朝熙离开,他们也只是静静的看着,不见有任何动作。

可他们不动作,不意味着别人不会阻拦。

“陛下!”四人同行当中的另外两人,正是那急得要死的河道总督楼明,和据说是什么都会什么都懂的丞相。

楼明急着阻拦,一撩袍脚就跪了下来,砸在了满是积水的九曲回廊里。

“陛下!百姓们等不得啊!这场大雨来势汹汹,京城都御虽只下了一天,可申河一带却是已经连着下了半个月了呀!这次堤坝塌毁,洪水汹涌而至,至今已经害的无数人生死不明!无数人流离失所了啊!”

楼明这个老头应该去唱男高音,这声音响的,在这么空旷的云仙池喊都能震的人耳膜疼。

“陛下,”楼明话尽,余音绕梁之际,一直沉默不严的丞相弥高面露不忍,“老臣无能,这水患……实在并非臣所熟知啊。”

“我等前来也是希望陛下能拿个主意,若需军队救援,臣立即派出两万校场军前往支援。寻找流离失所的百姓。”

显摆什么,谁不知道你手里还有十万校场军似的,早晚都给你抢过来!

“臣愿领兵同往!”戚长庚语句铿锵,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军礼。这对于轻易不向沐朝熙低头的骄傲的大司马来说,可是太少见了啊。沐朝熙这才算搞明白,原来这老头在这儿等着她呢,她说怎么手里连一兵一卒也没有,也从没听说会治什么水患的大司马也跑来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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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热闹了呢。

说到底不还是要兵么?嘁,没新意。

沐朝熙站在伞下,已经走出了亭子几步出去,刚刚停歇下来的雨似乎仍旧意犹未尽,不一会儿又开始“啪嗒啪嗒”掉下来。

云仙池一片寂静,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那个身穿墨色龙袍,背手而立的女子身上。

良久。

“嘁,说的比唱的好听,有什么用?就好像真有办法一样,”沐朝熙回过神疾步又走回亭子。“你们先滚吧行吗!朕都快饿死了,赶着去吃饭!”

“这……”楼明因为震惊,一时没控制住表情,一脸失望愤怒的看着沐朝熙,手指控制不住的哆嗦着指着她。

“哎呀,楼大人,先起来,起来吧。”弥高给吓坏了,一把把他的手薅了回来。

“陛下,臣等告退。”弥高拉着楼明,潦草的行了个礼,便硬拉着楼明走了,生怕这性情格外耿直的楼大人在干出点什么“撞柱明志,为民投湖”的壮举。

“那,臣等也先行告退了。”戚长庚两人原本就没想过今天能让沐朝熙答应下来,索性干脆利落的走人,等到明后天再使些手段逼一逼,这事儿八成就成了。只是刚要走的时候,费衡像是又想起什么事,一眼瞄上了在旁边装柱子的费律明。

“刑部侍郎不与为父同归吗?”

费律明“……”人家其实还想多待一会儿呢。唉,就因为您老人家,我连进宫和熙熙培养感情的机会都没了,好烦好焦躁。

“臣告退。”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费律明深知这个道理,躬身一礼,便起身离开了。

走出去还没几步便要含情脉脉的回过头来看沐朝熙两眼,一副生离死别,再不看就要永远见不到了的恶心神态。

沐朝熙抽着嘴角强忍着,直到善解人意的沐允诺突然走了上来,把那三人的背挡了个严严实实。费律明磨牙,想着早晚得找机会给青林王这孙子使点儿绊子。

“有什么事儿非要跟陛下单独说,刚进宫便窜的没了影子,我还以为你被护城军插起来捅死了呢。”

离得老远了,还能听到费衡那个大嗓门,不愧是在沙场上喊过好几年的老将。

“哎呦爹,这是在宫里!”费律明捂着被打的头痛呼。

“呵呵,年轻人气盛,气盛啊……”戚长庚负手圆场,声音渐渐远的听不见了……

“呼,可算走了。”沐朝熙揉了揉挺了半天的腰,不解酸的又锤了锤。

“以后在这亭子里放把躺椅吧,再不济把这圆凳撤了换成有靠背的椅子,在这儿硬挺着实在是太累人了。”

大概是梅雨的冷风钻进了骨缝里,从刚刚开始沐朝熙就一直觉得腿上腰上肩膀上,哪儿哪儿都酸。

锤了两下还是不舒服,沐朝熙叹口气,正想着回了寝殿裹了被子躺会儿会不会好点的时候,腰上突然贴上来一双大手,吓了沐朝熙一跳。

青林王今天……怎么这么热情呢?

沐允诺缓步走来,站到了沐朝熙的身后,按着刚刚她按的那个地方,慢慢揉按,力气不算大,但似乎真的没有刚刚那么疼了。不过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奇怪的酥麻渐渐沿着脊骨冲上脑壳。

“陛下,舒服吗?”沐允诺压低了嗓音,把头学着刚刚费律明的样子倚在沐朝熙的颈窝,说道。

沐朝熙无可救药的想歪了,耳尖慢慢爬上了红晕,抿了抿嘴唇,不知为何嗓子还有点儿干。

被美色所迷只是一瞬,很快她便清醒了过来,想要起身离这个人形春药远点儿。

可惜没得逞,沐允诺识破了她的意图,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既而开始朝着她的颈椎下手。

“陛下每日辛苦处理国事,这儿一定很疼吧,臣来帮陛下减轻痛苦如何?”

从下颚骨到脖子,从脖子到锁骨,再从锁骨到肩膀,每一寸,每一毫,都被沐允诺的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慢慢抚过,沐朝熙感觉自己的脖子都要不存在了,头像是悬空在了身体之上,不久也要掉了。

“放……放肆,给朕松开。”

这话说的真没力道,沐朝熙自己听着都像是闹着玩儿似的,不仅结巴还带着颤音儿,生怕沐允诺不知道自己怂了似的。

神奇的是,沐允诺还真的松开了,不过是松开了她的脖子,而双手,却极其自然的向前环住,将沐朝熙整个人抱在了怀里。

“刚刚他就是这么抱你的,这感觉,”沐允诺把头抵在沐朝熙背上,皱紧了眉头,似乎有些抑制不住的烦躁“果然令人沉醉。”

“沐允诺,你再不放手朕真的生气了!”沐朝熙紧闭双眼,双手凝力。今天的沐允诺看起来实在不正常,不仅是现在这个癫狂的样子,还有他刚才和费律明激烈的言语争辩和最初的那个吻,别以为她不清楚,那雪松味儿她熟的不能再熟了。

“陛下,是因为他的忌日快到了吗。”

沐朝熙一怔,傻在原地。他……他的忌日。

沐允诺能感觉出沐朝熙一瞬的脊背僵硬,还有那种猛地被人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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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心里最痛的地方的那种颤抖。

他眼底的光渐渐熄灭,变得越来越暗淡。直至无可奈何的轻叹了口气,不知是在叹沐朝熙,还是在叹自己。

沐允诺不声不响放开了她,站到她的面前,握住她的一只手,从手心里,滑出一粒温热圆润的物件,沐朝熙看去,才发现是自己待在右手拇指上的那枚墨玉扳指。

“陛下越来越不敢看我了……”

手掌从沐朝熙的手心滑落,沐朝熙抬眼看去,沐允诺已经回过身去收拾那些奏折了。

她看着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恍惚间,与一个总爱穿着墨色长袍,头戴金冠的伟岸身影相重叠。

他,他的忌日,又要来了。怪不得,怪不得沐允诺如此激愤,如此大胆,如此不甘,原来只是害怕,害怕在她眼中成为那人的影子。

突然……有点儿心疼呢。

“陛下,去用晚膳吧。臣已经叫人备好了。”

晚饭吃哒八碟八碗宫廷御膳和颗颗圆润的白米饭,沐朝熙很满足的打了个饱嗝,端着碗酒酿圆子起身往勤政殿走。

沐允诺站在后面指挥人收拾碗筷,看着沐朝熙的背影面露心疼。

历代皇帝无论是谁,每次用膳必是九九八十一道大菜,更有甚者百道佳肴摆满一桌长席更是常有的事,哪里有人像陛下这般,为了国库,为了天安,为了百姓黎民!居然只吃十六道?!这话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信,我天安的皇帝居然会如此勤俭!

不行,下次得再劝劝让陛下再加两道,甜点一份酒酿圆子哪里够?应该摆上十几二十种甜食,陛下一个只临幸一口就好!

梅雨季的夜晚总是来的悄无声息,日光被阴云遮挡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时分也不再执着着不愿下班,施施然的偷了懒。

沐朝熙看着面前那一本本奏折上繁琐的古文,脑瓜仁又开始不住的疼。

“什么啊,有事儿不能好好说?非他娘写小作文儿?我哪有那功夫给你瞅这个。”

“居然还有明目张胆垫话给丞相,要求把自己的奏折放在重要的那一摞里?!丞相居然还真放了?!当老子瞎吗我日!”

“艾玛这几个人照着抄的吧,生怕我不知道他们是一派的?齐刷刷帮大司马求职?呦,新调上来的这小官儿叫啥来着?也加入大司马阵营了?这死老头挺厉害嘛。”

……

勤政殿里烛火通明,雕龙屏风两侧的镂空格子里,摆满了大大小小明晃晃地红烛,错落有致。沐允诺站在御案旁,摘了米色风罩,细心的为沐朝熙挑着灯,嘴角紧抿着,生怕笑出声来。

烛光忽的一亮,沐朝熙下意识看去,正看见青林王大人贤惠的给她挑灯磨墨的样子,还笑得一脸幸福。

沐朝熙干咳一声,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像准备登科的大房少爷,闷在屋子里不好好学习就算了还骂骂咧咧的,旁边的小丫鬟伺候着笔墨,时不时还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己。

不行了,越想越像。

沐朝熙晃了晃头,赶紧把脑子里的东西甩干净,转过头去不敢再看沐允诺第二眼。

“陛下,弥丞相求见。”门外忽闻小太监的声音传来。

“嗯。”

因为沐朝熙不喜欢憋闷,所以勤政殿的门口总是大开着,习习的凉风轻飘飘的吹着,沐朝熙裹着被子吃着梨窝在龙椅上看着奏折,简直不能太惬意。

“臣,弥高叩见陛下。”

“起吧。”

“谢陛下。”

“来说水灾的事儿?”

“是,陛下,洪灾一事,还得由陛下您来定夺。”弥高面露严肃,躬身一礼。

“唉,我就不明白,你有什么不懂的自己单独来问我不就好了么,干嘛还和这么多人一起过来呢?为了证明自己才疏学浅?”沐朝熙把奏折往桌上一扔,疑惑问道。

沐允诺在一旁挑了灯芯又磨了墨,还给梨削了皮切了块,一看没什么可做的了,便要走,弥高与皇帝商议国事,他一向回避,说到底担着个王爷的名号,皇帝估么着也不大愿意让有可能和她抢皇位的人在一旁旁听。

他躬身一礼,正要向后倒退,手腕儿却突然被人牵住了。

他一下子怔在原地,仰头顺着手腕儿看去,牵他的人正是沐朝熙。

那女人没有看他,只是拽了一下,他顺着力道走过去,被她拽的一同坐在了龙椅上,沐允诺一下子懵了。龙椅啊,那可是龙椅,这可不是他一个王爷能坐的地方!

他正想起身,沐朝熙却突然倚了过来,一下倚在了他的怀里,将他逼近死角里,退无可退。

“这……臣也不想,臣本来打算今日一早便进宫与您商议这事儿,却不曾想还未走出府门便收到了消息,说是申河一带情况加巨,百姓死伤无数,当地的兵将首领没了法子只能请求增援。”弥高躬身说着,眼睛一直是注意着皇帝那边的动向,见到皇帝把青林王拉进了龙椅,他的脸上难掩惊讶,但更多的,却是另一种复杂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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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高低头,掩藏了眼底的复杂,继续说道。

“河督楼明不知是从哪儿得了消息,着急忙慌的来找臣,同行的还有大司马和武宣候二人。河督在我府上急得团团转,我等一同想了不少对策,但都因为对申河一带的不熟悉,打消了念头,最终才商议着,先来宫中请示陛下,再做决定。”

“你是说,楼明和大司马一起去的?”沐朝熙挑挑眉,插了一块儿梨吃。又给沐允诺插了一块儿。

沐允诺看了看梨,又看了看袖子滑下,沐朝熙露出的那一节洁白无瑕的藕臂,至今觉得自己是在梦中。

皇帝陛下今天……怎么对他这么好?

怎么会……允许他和她靠的这么近?

沐允诺幸福的咬下了梨,脸上的笑意多的都快要溢出来了。弥高站在对面齁的眼角抽搐,真是难以置信往日冷若冰霜高高在上的青林王,吃个梨能高兴成这样儿。

“是,”弥高皱了皱眉猛地想到什么“陛下是怀疑,楼明和大司马等人,是一伙的?”

沐朝熙摇摇头:“应该不会,楼明其人,情绪太表面,许是刚来京城,还不够老练,这样的人,大司马那老头是不会要的,志向野心不同,强容不得。”

“不过这消息倒时很有可能是大司马透漏给他的。”

“您是说,大司马想要带兵,前去增援申河,所以才会透露给楼明,让他着急,随即同往申河?”

“因为他是河道总督,申河出事儿,只有他是一定难辞其咎,搭上这么一条线,戚长庚料定可借此机会前往申河获得一部分兵将掌控权。只要这两万士兵我交到他手里,那就绝对拿不回来了,更何况……申河一带的兵……可不在少数。”

“这”弥高面色一变,他也清楚,如果放戚长庚离开都御,无异于放虎归山,离开沐朝熙的眼皮子底下,无论他去哪里,都完全没办法获得他的具体信息,若是戚长庚在这个时候动手脚,任何人都无法阻止。

“那怎么办?陛下有办法拦住他?戚长庚背后有戚家大族撑腰,又有武宣候帮衬,更别提那些一向对您登位不满,对先帝却颇为推崇的宗亲,更是念着他这个先帝舅舅的身份,一边儿倒的帮着他呢,这,这要是不答应他……”

沐朝熙闻言,脸色暗了一暗。

不是因为戚长庚本身对她的威胁,而是因为……先帝二字。

无论何时,先帝二字,似乎成了她心中,永远不会好的疤,那个三年前,死在了她面前,被钉在了她心里的那个男人,不能想,一想便是无边的痛苦,比剥皮抽筋更甚。

沐允诺看着沐朝熙的发顶,眉毛紧皱着,心里越来越不安。那个男人……不仅是沐朝熙心里的禁忌……也是他的。

沐允诺伸出手,环抱住了沐朝熙的腰,另一只手安慰的拍了拍她的头,这个时候的沐允诺,还真的像一个哥哥了。她一下子在回忆里惊醒,她努力的眨着眼,似乎是想把眼泪眨掉,随即长呼一口气,迅速整理思绪当做刚才的情绪失控没有发生。

“没说不答应啊,只是让他换种形式去罢了。”沐朝熙眼光流转,有什么鬼主意正在心里悄然生成,沐允诺笑笑,就喜欢看这个小家伙想坏主意折腾人的样子。

弥高喉咙滚动了一下,惊恐的看着她。以他一直以来的经验,那戚长庚,怕是又要倒霉了。

“可,这有军队帮忙还不够,不知陛下可有良方,彻底的根治这水患啊!”说到底,弥高还是心疼百姓,天安虽富庶,可也未曾达到让天安的所有平民百姓都能过上幸福生活的地步,每年,还是有不少百姓因为饥饿,贫困,寒冷,被氏族欺辱,无缘无故失去性命,若是再加上连绵的梅雨引发的山洪水患,那就更没办法活下去了。

“办法,倒是有……”沐朝熙摸摸下巴,仔细思索着,随即拿起毛笔,沾了刚刚沐允诺亲手给她磨的墨,提笔在纸上写了什么。

不一会儿功夫写好,招招手让弥高到进前来,交到了他手上。

“过个两三天,把这个,交到楼明的手上,就说是你连着想了好几天才想出来的妙计,让他照着申河具体情况,看着办就行了。”

弥高打开一看,赫然发现那字迹,真真是自己的字迹分毫不差,再一看内容,更是喜得练练叫绝。

“陛下大才!陛下大才啊!如此,才算稳妥。臣,替申河百姓谢陛下!”弥高说着,便恭敬的跪了下去,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底都是冒着光彩的。

“先别拍马屁,朕话还没说完呢,”沐朝熙摆手示意别给我来这套。“这套方法楼明一个人不行,我另给他找了个帮手,到时候让他们到申河一带游水县衙门碰头。”

“哦?陛下有懂治水知识的人才?”

“算不上,只是个比较熟悉申河地形的,对他们实施有帮助。”

弥高见沐朝熙没有想告诉他那人是谁的意思,便闭嘴不问了。

“顺便告诉楼明,去治水是主要,但还有另一件需要他调查时时向宫里汇报。”

“陛下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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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泛滥的原因?”

“嗯,”沐朝熙点头,盘子里的梨吃完了,沐允诺连忙拿了手帕来给她擦嘴,一股淡淡的雪松味儿扑鼻而来,味道若有若无,虚拟旷远的紧。

“我天安气候潮湿,部分地区梅雨季长,洪涝一事这么多年换了这么多皇帝都没人能解决,朕这次给的法子不是个小工程,完不完得成还两说。开始的时候也得是先把堤坝恢复个大概先顶着。但为什么这洪水就偏偏这时候泄了,而戚长庚偏偏就这个时候来要兵,朕就有些想不明白了。”

“陛下是说,那大司马可能会是导致洪水泛滥的幕后黑手?”弥高面露严肃,对这一猜测心惊不已,若真是如此,那这戚长庚,可真是犯了滔天的罪过了。

“朕不能断定,但不能排除这个可能。堤坝的真实情况究竟如何朕没见过自然不敢妄下定论,但是上一次修缮的时候明明还是先帝在世的时候,距离如今也不过短短几年时间,按理说应该不会塌的如此频繁。”

“臣明白了,定将陛下的意思全部带到。”弥高再次深鞠一躬,对此重中之重,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

“丞相辛苦,”正事儿说完,沐朝熙又恢复到了那种一摊烂泥的状态,瘫在沐允诺身上不愿动。

弥高惶恐摆手,正想来上一句为陛下服务不辛苦,不辛苦!便听到沐朝熙又说:“这奏折啥的,弥丞相也多费费心成不,在你那筛了这么半天还剩一大摞给朕,害的朕整天都要累死了。”

说着还极不文雅的打了个哈欠,看样子是困坏了。

弥高额头流下三滴冷汗,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时而精明的像狐狸时而又懒得像扶不上墙的烂泥的多变的陛下。

“去吧去吧,朕就寝了。”

沐朝熙挥着手,正想下椅子去找鞋,沐允诺却一把把她拦下了,将被子裹成了一个卷,然后直接将沐朝熙抱了起来。

沐朝熙一脸排斥的看着他,他却像是看不见一样,一脸宠溺的回望,既而朝着殿外,帝寝殿的方向走。

弥高站在门边给两人让了路,一脸被什么东西噎着了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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