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距离皇帝出巡还有一天。
火车的通车庆典,已在城外布置,名义上由玉田伯蒋轮负责具体事宜。
兵部尚书彭泽这天上午请辞的奏疏终于得到准允,在很多人以为彭泽会以落罪为下场离开朝堂时,皇帝对彭泽却并没有进行惩戒,只是允其退休,还赠与仆人和车马,显得礼重有加。
彭泽退下,兵部尚书的职位空出,当天朝议的核心议题,就在廷推兵部尚书。
黄瓒作为南户部尚书,本来并不在热门人选上,却还是被人提出来,显然有人想以此来试探皇帝对黄瓒官职的委命。
朱四朗声道:“朕已将南户部尚书黄卿家调到京师,他对议礼之事有自己的见解,朕准备以其为翰林学士,主持议礼之事,诸位卿家不会有意见吧?”
兵部尚书人选还没定下,先就新增翰林学士之事起了争执。
以往蒋冕是不会出面直接跟皇帝对抗的,这是学杨廷和,隐身幕后,总揽全局。
但这次他态度鲜明地站出来反对:“陛下,南户部尚书,并无翰苑供职之经验,若以其主持议礼,只怕会令人心不服。当从礼部挑选德高望重者,或以礼部尚书主持,不宜另选他人。”
朱四道:“蒋阁老过虑了,他行不行,要证明过后才知道,如果说只以礼部尚书主持议礼,那岂不是说,所有人都要以礼部的意见为准?就不容许朝堂上有其他声音发出?一言堂也不过如此吧!”
皇帝根本就不跟蒋冕商量,言辞间不容拒绝。
但皇帝的话听起来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很多大臣都在想,若是以礼部尚书主持议礼,那岂不是说舆论一边倒?没人敢出来反对?
正因为谁都知道黄瓒是反对派,跟皇帝是一伙的,黄瓒来主持的话,有人出来发出反对的声音才会显得正常许多。
蒋冕坚持道:“陛下,议礼之事,以道义礼法为先,不宜节外生枝。”
朱四道:“道义礼法并非既定,若是黄卿家议礼时提出的观点毫无建树,也没人赞同,甚至破绽百出,被驳得哑口无言,那就是他力不能及,那时再谈以什么为先也不迟。此事便如此定了!”
“陛下……”
诸多言官出列,要跟皇帝争执。
朱四好整以暇道:“若是诸位卿家觉得,黄卿家不合适,那朕还有个人选,就是朕在兴王府时的先生,唐寅唐伯虎,他对于议礼之事也有独到的见解,现在他人就在翰林院中,符合蒋阁老所提的曾在翰林院供职的先决条件……难道你们想让他来主持吗?”
大臣们听了,面面相觑,觉得皇帝简直是在胡搅蛮缠。
但时局就是这样。
曾经跟皇帝斗得有来有回的杨廷和已退,蒋冕说话没什么份量,有谁能把皇帝的胡作非为给挡回去呢?
“来人,将敕令诏书赐与黄卿家……派人去他府上,该怎样就怎样……若有人觉得不妥,那先等议礼之事结束后再说。如果说你们连一个反对的声音都容不下,让朕一切都听你们的……那你们是不是也先考虑一下为何朝中会有不同的声音吧?
“黄卿家同样是大明文臣,凭什么不让他发声?如果你们觉得他是异端邪说,也麻烦在辩论时将他驳到体无完肤,自认无礼,而不是还没开始就阻止别人说话!若谁再有意见,那朕就让其在明日辩论时,排到前面来,好好论上一论。”
本来皇帝如此说,言官没什么好害怕的,但问题是,现在很多人看不清局势,也是因为礼部持“继统继嗣”观点的人太多,似乎自己没必要当那出头鸟。
反观“继统不继嗣”那边,除了个现在确定要出头的黄瓒,以及尚未到京的张璁,再加上没征调的桂萼、方献夫和席书等人,谁又算得上皇帝真正能用得上的人?
既然明天有机会把敌人打倒并狠狠地踩上一脚,为什么一定要在今天一切都还没开始之前就强出头?
……
……
朝议在紧张的氛围中结束。
皇帝顶着巨大的压力,愣是在朝堂上未与大臣商议的情况下,强行以传奉官的方式,将黄瓒委命为翰林学士,虽然这个翰林学士属于临时性质,但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哪怕当一天翰林学士,那也是翰林体系的官员。
只要黄瓒当过翰林学士,那以后皇帝就有理由让其入阁。
当然这要看黄瓒在大礼议中的表现。
消息一出。
舆论哗然。
尤其是翰林院体系的人,那么多在翰林院熬资历过苦日子的人,谁都巴望有朝一日能当上翰林学士,光宗耀祖,甚至有机会入阁。
结果新的翰林学士却不是出自翰林院体系,而是外来的黄瓒。
黄瓒虽然也是进士出身,但并非三鼎甲,又没有考取过庶吉士,人生履历大多数时间都在全国各地当官……也就是最近六七年里,黄瓒才完成从地方官到京官的飞跃,但留在中枢的时间并不多,京城读书人对其了解甚少。
杨慎作为翰林院中
', ' ')(',为发动大礼议而积极奔走那人,得知消息后,先是在小圈子内部做了一些安排,到下午时主动约见朱浩,位置就在杨慎于京师的府邸。
这里是杨廷和曾经的宅院,以朱浩所知,这宅子并不是杨廷和买下来的,而是官宅,乃正德帝赐给杨廷和居住,杨廷和致仕后,这宅子照理应该会被收回去,但负责这摊子事情的官员碍于情面,并没有让杨慎腾空,但估计也住不了多久了。
“……敬道,家父走之前,留下很多书,我想你现在不在翰苑,要读到心仪的书并非易事,你看看哪些用得上,挑选几本回去慢慢品味,只要按时归还便可。”
杨慎跟以往一样,找人办事前,一定是先给人一点好处,哪怕这种好处只是空头许诺。
朱浩望着曾经属于杨廷和的书房,自然知道,这书房内很多书籍都被杨廷和回乡时带走,留下的并不是多珍贵的孤本典籍。
朱浩笑道:“用修兄好意,在下心领,只是近来没时间也没心情看书。”
杨慎好奇地问道:“你最近都不看书吗?”
“唉!不是不想看,是沉不下心看,考中状元后,感觉前半生有很多没完成的事,想趁着年轻时,实现一下……”
朱浩一脸遗憾的表情。
杨慎道:“如此说来,你更适合去湖广为提学副使,以我所知,吏部最近还在商议这个人选,我打算举荐你充任。”
你举荐?
你凭什么举荐我?
显得你很了解我、赏识我的样子,但问题是,你不过只是个翰林院的中层官员而已,你这职位看似是你爹帮你完成,但其中还有我暗中助力的结果呢。
让你当翰林侍讲,不为别的,就为了让你跌落的时候,更惨一点。
历史上你只是以翰林修撰的身份参与大礼议,舆情发动能力相当有限,跌得还不够厉害。
现在就让你觉得自己已经无所不能了?
“不用了,我宁可像现在这样,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朱浩好像对于官途,并无奢求。
杨慎道:“明日议礼之事,你听说了吧?陛下今日在朝堂上,以南户部尚书黄公献为翰林学士,主持明日议礼,他曾在湖广为藩台,你对他了解多少?”
朱浩笑了笑道:“我对他了解之深,恐怕远超你的想象。”
“什么?”
即便杨慎知道朱浩跟黄瓒有一些交集,但也没想到,朱浩承认得如此爽快,简直是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朱浩道:“黄部堂在湖广为布政使时,曾与兴王府暗中往来,他内弟苏熙贵,多次跟王府做生意……用修兄,这些我记得好像跟你提过啊。黄部堂为任湖广时便预先布局,交好老兴王……难道你不记得了?”
“嗯!”
杨慎面色不悦,“难怪陛下议礼,找不到相助者,居然把黄公献给搬了出来,原来早有准备。”
朱浩道:“不过以在下所知,黄部堂对于礼法之事,一向并无太多研究,擅长多为理财等俗务。在我看来,就算他出面,也未必会是始作俑者,你看是否有可能有人在背后为他出谋划策呢?”
“谁?”
杨慎感觉自己问到了正题。
朱浩摊摊手,没有回答,意思是我上哪儿知道去?
杨慎道:“敬道,如果我让你去陛下一边,为陛下发声,在大礼议方面,坚定地站在黄公献立场上,不知你意下如何?”
朱浩皱眉。
“用修兄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继统继嗣,还是继统不继嗣?请恕我说话直接,现在民间的议论,基本总结下来,就是这两种观点,你想让我站在黄公献一边?”朱浩话很直接。
杨慎冷冷道:“那你本来支持哪边?”
朱浩摇头:“虽然之前我一直都站在继统继嗣一边,但问题是……朝廷议大礼,几时轮到我一个边缘人物参与其中?若用修兄你的意思,是让我明面上站在继统不继嗣一边,大可不必,我对仕途没什么想法,你另请高明吧。”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让我混进皇帝那边当卧底——让我以支持黄瓒的方式,靠拢黄瓒,打听其具体动向,好针对性地进行反击。
先不说你这计划是否可行,但现在你才提出来,是不是晚了点?
明天大礼议就将进入最后的辩论环节,今天你才想起来找个卧底去探探对方的底?早干嘛去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