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后提着裙摆缓步走上石山凉亭,抬眸看到早早进宫赴约的世子正双手背后,伫立亭中,目光沉静的看着远处那片隐约可见的前朝大殿的屋脊。
看到世子那专注的眼神,王后放下裙摆的手顿了一下,柳眉微蹙,本就沉重、纠结的心情越发压得她挪不动脚步。
若非被挟上质子身份,世子本可以在南夏朝堂上大展拳脚。可如今,他却只能被遗忘于众人之外,独自远远看着他国朝堂,寄托那再也无法实现少年梦想。
王后看到堂兄挺立的身影落寞孤寂,心态踌躇之下,她抓着裙摆的手里渐渐渗出细汗,繁复华美的衣裙上被纤纤玉手攥出细微褶皱。面前许久未见的堂兄身着的南夏衣装让她眼神闪躲,凉亭之中一时间难以开口,早已打好的腹稿瞬间化为乌有。
王后默默深呼吸之后,放开了手里紧攥的裙摆,双手相握间擦掉了手心里的冷汗。她整理好心情,脸上挂上甜美笑容,轻快开口道:“堂兄,许久未见。”
出神的眺望远方座座宫殿的世子听到身后声音,立刻收起心绪,转身回头。久违亲人,见王后容光焕发、气色红润,世子脸上终于露出诚挚而纯净的笑容,撤下时刻裹紧的层层心防,整个人放松下来,对半年多未见的王后躬身行礼道:“王后别来无恙。”
见他躬身,王后立刻上前扶住了兄长的手臂,让他直起了身子,二人一同在凉亭中坐了下来。
王后抬手遣散了周围所有人,让他们通通下了山,待到石山凉亭之上只剩二人,王后才重新笑着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兄长。世子拿过桌上茶杯茶壶,贴心的帮王后倒了热茶,“王后近来可好?许久没收到宫里消息,臣心中挂念。”
带着温度的茶杯递至手中,王后心里一暖,嘴角笑容渐渐舒展。面前这般舒服亲切的交谈、轻松愉悦的氛围已经许久未在宫中经历,王后想到这些、却又想到今日二人相见的目的,她的心思越发重了下去,眼里光亮减淡。王后转了转手中茶杯,却没饮茶,只微微一笑,“一切都好,多谢堂兄关怀。”
瞥见世子端茶的左手上伤痕骇人,王后脸上的微笑立刻消失,她皱起眉头,语气担忧焦急,“堂兄,这伤……”
见她目光聚焦于自己左手之上,甚至想要站起身,伸手过来想要一看究竟,世子只好很快缩了手,将左臂隐到了桌下,叹息轻笑,“意外受伤,现已痊愈,王后不必担心。”他说着,大胆拉住了王后的小臂,让她安心在原位坐好。
世子怕她继续详问伤势缘由,于是立刻转移了话题,开口说道:“王后今日召臣进宫,是……有事相商?”
听到这话,王后的视线立马从世子伤情上收了回来。她仿佛突然不知该如何自处,身子僵硬了起来,哑然沉默的松开了手中茶杯后,她心慌的双手紧握,“……是。”见世子坐在一旁安静的等着下文,王后手心里再次湿汗涔涔。她喉间吞咽一下,皱眉艰难开口,“堂兄……我……”
见她犹豫再三却依旧张不开口,世子不明缘由,浅饮茶水后开口询问,“出什么事了?王后但说无妨。”
世子轻柔和缓的声音总有一种让人心安、信服的魔力。见堂兄有耐心的安静望着自己,王后鼓起勇气,最终还是开口说出了隐瞒多日的事情,“我……已有两月有余的身孕……”
话音落下,世子手持茶杯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什么?”
世子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诞事,立刻双眼睁大,满脸震惊,手里茶杯重重放回了桌上。
王后见他脸上笑意骤然消失,对此事难以相信,手中茶水在心情激荡中来回摇晃,她垂头不语,紧紧握着茶杯的双手微微颤抖、渐渐发凉,麻木的感觉不到茶水的温热。
王后的沉默似乎表明了一种态度。隐隐感受到这种情绪的世子面对宫中这急转直下的局面,眼底惊诧渐渐消退,面色凝重、神情严肃了起来,“臣记得,您曾亲口说过不会……”
世子冷淡下来的语调与对自己尊敬的称呼让王后气息颤抖,脸色苍白,“堂兄……”她打断了世子即将说出的话,似是不想听到自己昔日发下的誓言,声音微弱的开口,“要不……算了吧……”
这沉重而荒谬的五个字似是劝解、似是命令,瞬间压到世子身上,让他张着嘴哑然,一时间竟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
见世子神色复杂,王后伸出手紧紧攥住了世子的手,语气恳切,“南夏十城我们已经夺回来了,到此为止,收手吧……”
如此软弱的背叛话语传进耳朵,世子抿嘴不言,只是暗下眸子静静看着面前这糊涂至极、不明形势的女人。
王后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事有转机,于是她低下头,手温柔抚上现下仍平坦的小腹,“我不想孩子出生后,没有父亲……我不想看到两族继续残杀……”王后抬头看向世子,眼神中带着哀求和祈盼,泪眼盈盈,话语哽咽中急切了起来,“南夏与东胡国界恢复如初,如此维持原状、和平共处,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不过一年多光景。
世子心
', ' ')('里喃喃。
他悔于此前过少关注宫中动向,竟埋下祸根酿成今日局面。他面对眼前的荒唐谈话,笑出了声。
见王后如此之快的变了态度,如今对这个与东胡人结合而来的孩子如此期盼,易于惹人怜惜的娇软态度转头用到了自己真正的亲人身上,世子收起了仿佛自嘲的笑意,闭眼沉息,压下心中愠恼。他再次睁开眼时心情已恢复常态,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语重心长的劝道:“王后,东胡王不会真心待南夏人,你不要犯傻。”
“堂兄!并非你想的那样……”王后听到他这话也急了起来,不满于南人对东胡王的刻板印象,“王真的待我极好,近半年来他常常贴心照顾陪伴,近日得知我有身孕,他也非常欣喜。他并非我们想的那般……”
“前几个月宫中传出的流言蜚语传遍皇都,王后深处宫中就如此置若罔闻吗?”世子痛心疾首。他仍不放弃以对南夏人的态度待她,希望能唤醒这被虚伪情感麻痹的心灵,却看到面前女人不停为敌人辩解。
王后听到他谈及此事,眼神仅暗淡一瞬,很快她就畅然轻笑,似乎并未因此事而困扰,“堂兄,我知道你关心我。只是我自幼在宫中长大,此类事见得太多,深知这些情事最终只会有一种结果。昨日那女人就已被王赶出了皇宫。这种事实在不必放在心上。”王后淡然说完此事,重新收紧了握住世子的手,将话题转回了二人之间的沉重国事,“堂兄……娴儿求你看在未出世的孩子的份上,别再让战争继续了……”
家国私情混淆不清,世子听到这些混账话,本就严肃冷峻的脸色瞬间冷下冰点。
他缓缓抽出了被王后握在手心里的手,“王后高抬,战事并非我能决定。六年前陛下派我前来,使命已是如此,臣不敢违命,不愿违命。南夏数万百姓往昔面对屠城杀戮也没有得到这般仁慈对待。”世子不顾王后抬手相拦,径自站起身,“臣明白王后今后愿在东胡宫中安宁度日,臣不会再来打扰。南府诸事,也请王后莫再费心。”世子弯下身子行了标准而疏离的南夏礼,“就此别过,王后保重。”
说完话世子直起身子,决绝漠然离去。
“堂兄!……”亭中王后焦急的紧跟着站起身,却抓不住那随风远去的清冷衣摆。她看着那稳步下山的背影,想叫住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挽留,最终还是停了步子,沉默了下来。
粘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长久而专注,世子不愿回头,只长叹一声,握拳走远。
本有亲人扶持相伴的人瞬间失去了身后的温暖港湾,再次感觉到巨大的悲哀与孤独寂寥四面八方拥挤而来。
身后渐远的人不再是与自己齐心同力的南夏人,而是同这身侧路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一样,是东胡人。
故国重担重新压在孤军奋战的一人身上。世子心中悲痛哀戚,手脚冰凉,只觉眼前种种景色变得陌生而刺眼。
他平缓心绪,只当远道而来的至亲不过是美梦一场。世子重整心防,神色严峻的踏步离开了宫廷。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