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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闭嘴。”慕沉川咬牙,她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凶甚至紧张的手指还有些打颤,一把撕下了自己裙摆的绣花叠布将那小兵卒正血流不止的伤口压紧绑缚,她脸上的血痕被随意一抹,显得可怖又仓皇。
那小兵卒被慕沉川一喝竟也呆愣愣的不敢多嘴,只是肩膀的痛楚叫他艰涩的强忍着不呻*吟出声。
她拨开地上的碎石箭支和倒成片的盔甲武器一把拉扯住正急着赶下城楼行色匆匆的后勤兵卒,每个人都灰头土脸,半身的殷红好似所有人都受伤不轻,但不是,那些血迹都是从伤员和死亡者身上沾来的,血淋淋从这汪洋火海中散发出的气息:“将伤员送到后勤医营,易先生……易先生在哪里?!”这种紧要关头有易先生在会叫人安心许多,可是好像兵荒马乱开始的时候,她已经没有见到易晟了。
“没有见到易先生,也许和许大夫他们正在伤兵后营中。”小兵卒冒着满头的石屑将那受伤的人七手八脚的拖了下去,血渍浸透了那兵士的铠甲,慕沉川看的心有余悸。
“我去帮你们。”她可没想着要置身事外,也没有等那些人开口阻止已经提着裙摆掩着那些擦肩而过的石子,碎屑迸裂在她的额头落出细小的伤口浑然不觉,小姑娘的裙摆早就已经被烟尘拖曳出了尘埃色泽,好像一个从荒芜废墟中爬出来的姑娘,你听得到火药的轰然炸响,感觉到自己所站立的大地在颤抖,仿佛浑身的骨头也随之摇晃。
临下城楼前,她回眼看去,那楼下厮杀的海洋血肉横飞,慕沉川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无能为力,仿佛那些生命早已不在任何人的掌控,更有着无法替他们分担半分的苦楚并肩而立,但要她当个贪生怕死之辈躲去城里和那些手无寸铁的小老百姓一起避难,很抱歉,慕沉川的确做不到——诚然,她慕四小姐不是什么大英雄也算不得女中豪杰更没有什么飞檐走壁的本事去救苦救难、以一敌百,说穿了,她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但是,如今那站在这被撼动的土地,站在这三十万人的城前,夜幕降临下的冬夜掀起了惊涛骇浪,战火开拔出了最高的姿态,她也有想要保护、想要守护的东西,不为其他——是谢非予的城池——如果这个男人选择站在这里,那么护其所护,慕沉川也同样选择站在他身前,而不是被保护的身后。
有那么一瞬,慕沉川看到星火飞溅在夜空里,像极了那天晚上万家灯火同样散落在平流江疏之上,谢非予站在她的身边看着绚丽的烟花于一瞬间变成萧索的烟尘,仿佛春夏秋冬、流年往事都回溯而过——会死吗?
所有人都逃不过,五十万铁蹄踏破铜门关城,数以万计的百姓为了这场较量而灰飞烟灭;会死吗,谢非予、慕沉川、傅长栖、福兆临;会死吗——即便如此。
慕沉川的心头猝然一跳,她“啪”的狠狠捏紧了血渍黏腻的掌心,即便如此——又何妨。
小姑娘裙摆已经失去艳丽颜色的绣花在寂寥的星空下好似还闪烁着可嗅的芬芳,与轰然的耳鸣,与滚烫的烟尘,与城楼上下的慌张紊乱和血肉模糊连成了一片。
莫说城前早已成了混乱战场,后勤伤病营也好似开了一场无硝烟的战争,所有人都在和死亡抢夺时间,那些伤的不重的兵卒还未等包扎好就强行要支撑着身体上前线去保护自己的城池,而严重的流淌着鲜血,扎着箭矢亦或早已烧伤了大半的身体,除了呻*吟还殷殷切切的将目光投向轰鸣来源处。
疼痛并不能抑制他们对于前方战场情况的关切,所幸慕沉川陪在易先生身边学了不少治疗刀枪剑戟的疗法,毕竟这姑娘能活下来可没少在一堆地狱火海里摸爬滚打的,慕沉川比那些急急忙忙从医馆赶来的大夫还要熟练三分,包扎、上药、止血、安慰伤病,很显然她能发挥最大的作用,这姑娘的的双手满是鲜血只顾着在身上胡乱的擦去,又伸手按在那断了腿的兵卒伤口,鲜血几近溅到了她低俯的脸庞。
烛火影影绰绰将每一个人的身体都映照出了重影,层层叠叠就好像心里头叫做不安的灵魂心绪,疼痛、紧张和对未来的不知与迷惘的确困扰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一个个的伤员被从城楼上抬了下来,死去的人又被抬了出去,生命的流逝就好像今夜被遮蔽的星空,无人能看清也无人分辨的清,慕沉川锁着眉头忍不住看向城门的方向,除了硝烟什么都没有,可是她很清楚,最艰难的不是现在躺在这营地里流着血苦苦呻*吟的兵卒,而是城外那数千人,在城楼上的弓箭手掩护下恐怕也很难全身而退,而她的朋友,皆站在最前方,出生入死。
想当然耳铜门关前那些被冲散的千余人死伤无数,傅长栖亲眼见到那些锋锐的长剑如何刺穿自己身边的小将领,他们眼底强硬的支撑着视死如归,甚至还没有倒下去的身躯依旧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利剑想要做出最后的贡献,可是在这样的人山人海中,双拳难敌四掌,他眼角余光里也同样瞥见云胡绯色的裙角,衣袂翩跹好像在深夜里衬着火光开出的一片烂漫山花,她的眼睛很漂亮,尤其是这一刻——血色浸没却明眸璀璨,傅长栖深知这女人的性子,别看她在自个儿面前温柔如水的仿佛随意的戏弄都能叫她
红了脸恨不得找一个小缝钻进去的羞赧,可但凡到了生死时刻,这女人却偏生要成了那等铲奸除恶的女中豪杰,虽然会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的自责着自己让朋友受了不该受的伤,可要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的时候,云胡从来没有半分的犹豫——这一点,倒是像极了傅长栖,只是他这个老不正经的男人可比云胡会调侃人多了,所以傅长栖对于这漂亮女人突然闯进了战局想要助他一臂之力的行为并没有任何的反驳,你劝不回这女人——根本。
所以他放弃了,难得有这样与云胡酣畅淋漓并肩作战的时机,大约也已经是此生最大的幸事。
曾经的谈笑风生、曾经的纸醉金迷,他们寸步不离的在王都之中享受过艳羡、享受过唾弃,而今时今日,竟然要双手沾血的在一场必输的赌局里生死相随,哈——傅长栖好想笑,高声大笑——人生得一红颜知己,当是夫复何求!
周围金属的撞击声充斥着苦痛的叫嚷令你的耳膜不断麻痹,远远的战鼓同样遮蔽着那些破空而来的箭矢。
放箭——放箭——声音就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城楼上的箭矢飞掠向敌方,而徐纵牧的万箭也不会停歇,那些从头顶、身边,耳朵旁刺过去的力道和风速如果令你有一瞬的失神你都可能命丧于此,每一个人都筋疲力尽,每一个人也不敢放松,傅长栖喘着粗气一把格挡开跟前烟尘中那飞扑过来的人影,“噗嗤”血渍溅在他的脸上他连头也不回,反倒是转过身在跌倒于自己跟前的那个年轻人腿上踹了一脚。
“臭小子,你发什么呆!”想死不成?傅长栖当然没好气,他浑身上下都感觉是湿淋淋的,今夜没有任何的雨水,这是汗、是血,是他们在斩杀的北魏同袍罢了。
跌倒在尸体堆里的是脸色惨白的秦子钧,要不是傅长栖眼明手快先砍死了那个骑兵兵卒,说不定长剑已经捅进了秦子钧的肩胛骨,小年轻狠狠的咽了下口水:“抱、抱歉……傅大人……”他结结巴巴的想抓起身边的长剑却抓到了一条被炸断的死人手臂,惊得他嗓子里一阵作恶,秦子钧的确没有经历过这种尸山骨海的场面,或许秦子钧曾试想过,自己会成为如何的一个大英雄,一个战场上最为英勇的人物,随着自己的将帅披荆斩棘,可是当你的刀尖一次次的刺向那些血肉之躯时,当你觉得自己在做着困兽之斗时,恐惧寒颤会涌上心头。
真正的杀人和想象中的,全然不同。
傅长栖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将那条断臂踢开:“永远不要说这两个字。”——“抱歉”这种词汇在战场上,毫无任何的意义,你要么活、要么死,想活,就要杀人,否则你换你躺在地上四分五裂。
秦子钧艰涩的点点头,他察觉的到所有人的尽力和虚弱,他们都累坏了,这是一场无法结束的战争直到将你身体里的最后一份力气榨干都可能还是既定的结局,他慌慌张张爬起身听到不远处的小将领们大喝着——退回城中!所有人退回城中——是的,他们这是孤军奋战、实力悬殊,铜门关外还活着的人必须马上撤回到城里,他们还有一整座城池要固守,而不能再和徐纵牧的大前锋在这里如此焦灼的混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