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虚子趁她应付浮尘瘴,将两道源源不绝的煞气炼成千余火钉,汇在掌心,只将五指一抻,那火钉便如飞禽一般化出阵型,朝醉仙姑扑去。
另一边,常朝云虽天资过人,彼时却因道行浅薄,单应对地藏无门已然吃力,再加个司空徒,她自然真元大损,节节败退。司空徒的掌气刚柔并济,比那地藏无门更难对付,常朝云连中他三掌,登时惨叫一声,七窍流血。
醉仙姑挥臂掸拂灵虚子的火钉阵,却不料那火钉一遇煞气便分出九团,醉仙姑忙化出一把拂尘,扫出一团方圆十丈的气阵,以阵应阵。以醉仙姑的法力,应付这火钉阵并无难处,只是常朝云惨叫传来,醉仙姑不禁分神,回头一看。
便是这回头的功夫,一枚火钉钻了空子,刺中了醉仙姑的左臂。她也顾不得伤,将拂尘变作紫金钵,推向浮尘瘴,再咬破无名指头,以血魄凌空画出一个“情”字,字迹本为殷红,此刻却闪出金光,单是轻轻一吹,便由字迹边缘牵出万千游丝,朝灵虚子冲去。
旋即,醉仙姑飞向常朝云,对她说:“朝云,你真元已大亏,我授你九道三花瘴,你只以三花瘴应付地藏无门,莫再动元气。”一面说话,醉仙姑一面从左掌放出两排雷钉,攻袭灵虚子二徒,同时炼出九道三花瘴,由少泽、中冲、商阳三穴各泄三道,入常朝云陶道、神道、至阳、悬枢诸穴。
醉仙姑九道三花瘴才刚授毕,灵虚子与三修和尚便飞至近处,各发一串掌气。醉仙姑推开常朝云,再纳回墨匏樽,吸去掌气。
灵虚子道:“师姐,你的绝情瘴越发厉害了。”
醉仙姑笑道:“方才我只拿出三成法威,你想开开眼,师姐成全你便是。”话音未落,她已拿左手拇指划破右手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头,以血魄写出一个斗大的“情”字。
灵虚子传声于三修和尚,道:“你快出其不意,下狠招攻她玉堂穴。”醉仙姑施行绝情瘴之际需调用全身元、气、血,打通各处穴位、经脉,独独玉堂穴仅通气、血,并无真元护佑。灵虚子明知醉仙姑软肋所在,自己却不动手,换作别人,已对他动机存疑,三修和尚却顾不上这许多,使出修罗大法,将五缕煞气由神道及左右天宗、魂门共五穴引出,各属金、木、水、火、土。这五缕煞气归于印堂,合出一抹五彩辉光,经三修和尚指引,朝醉仙姑玉堂穴撞去。
醉仙姑早有防备,却未料三修和尚会冒险使出修罗大法。单论威力,此法门乃迷仙诀之冠,便是放在境魔的大须弥万相功里,也是排得上号的顶层法门。只是凡事利弊相生,这修罗大法是以内丹炼就的法门,施行此法稍有不慎便会伤及根本。三修和尚已叫付千钧废去百年道行,本不该冒险用这道法门。醉仙姑与他早打过几次交道,也知此人鲁莽,却不料他行事如此难于揣测,吃惊之余忙急匆匆施毕绝情瘴,再凝元聚气,抡臂画出一面气盾护体。
这道绝情瘴元亏气短,灵虚子手掌一挥,便以五道游光将其尽化齑粉。醉仙姑方才略略慌张,真元已有不稳之象,此刻应付三修和尚的修罗大法,已叫灵虚子看出疲态。他传声于地藏无门,道:“你快朝醉仙姑大椎、风门、魄户各放一梭雷钉。”
地藏无门的雷钉自然伤不了醉仙姑,然而醉仙姑分神踢开雷钉,却叫灵虚子逮到机会,将一股至阳至烈的煞气炼作赤火钉,命中了醉仙姑右躯云门、天府二穴。
醉仙姑喘了一声,即时运气,排出赤火钉,喝道:“灵虚子,你好卑鄙。”
灵虚子笑言:“师姐,你修为了得,我不使些手段,如何能赢你?”
赤火钉里熔了一道毒咒,名曰蚀骨禅,是锁神瘴中唯一一道咒法,上下共九阙,每一阙因施法不同而威力、法效各异。醉仙姑所中,为此咒第五阙,经灵虚子百会穴一股水属至阳的真元炼化,呈目障之法。这蚀骨禅的法门,醉仙姑自有法子破解,然而此咒法门繁琐,又有诸多变化,不费些时日是无从破法的。醉仙姑一时头晕目眩,随即视野斑斓,连东西南北也辨不出了。那三修和尚与地藏无门见醉仙姑中了毒咒,连同灵虚子,拼尽全力向醉仙姑发起进攻。
醉仙姑看不到敌人,唯有以声辨位,可灵虚子、三修和尚和地藏无门偏以八方声浪加以干扰。醉仙姑虽修为、法力过人,视听受阻,终究乱了阵脚,只凭真元雄厚,乱施掌气。
不远处,常朝云一面应付司空徒,一面回头张望,见醉仙姑没头没脑乱打一气,忙调出血魂香,在掌心融作香雾,再以一丝真元团成赤光珠,抛向三修和尚。三修和尚见那赤光珠来袭,放出一枚雷钉将其炸碎,霎时间香气四溢。
常朝云喊着:“师父,你将眼耳诸穴封上,以我的血魂香辨他三人方位。”那血魂香极易沾附,天底下唯独常朝云可以真元将其纳入内丹,他人一旦沾染血魂香,需以祛毒之法略行真元才可气味尽褪。灵虚子、地藏无门和三修和尚才嗅到血魂香的气味,便各调出一股真元,堵在口鼻周边诸穴,防止血魂香融入经脉。然而血魂香沾在三魔体肤头发之上,一时半会儿却不能除去,三魔又未行元气将这香味逼走,这便叫醉仙姑发现了三魔的方位身姿。
醉仙姑传声于常朝云,道:“我授你一个分身,你与我分身合一,应对灵虚子两个徒弟。我才好专心对付灵虚子和三修和尚。”旋即,醉仙姑将一束磷光推向常朝云。
司空徒以为那磷光是一件宝物,飞身扑去,妄图抢走,却叫其伤了右手,登时鲜血淋漓。常朝云与这磷光合体,左手朝司空徒放出一排炽热的法光,右手展拳为掌,凝三道游光,攻袭地藏无门后背。地藏无门抟身避开游光,迫不得已又同常朝云斗起法来。
叫旁人看,醉仙姑受了伤,又将些许真元化作分身授与弟子,是不敌灵虚子与三修和尚的。就连灵虚子,身为醉仙姑同门师弟,也自信于此,甚至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稳操胜券了。他哪里知道,方才斗了好半天,醉仙姑并未全力以赴,个中缘由,一是她几百年来独来独往,敌人盟友皆无,当真伤了三修和尚,若人魔一门借机前来滋事,单凭醉仙姑和两名弟子,是守不住灵蛇堡的;二来灵虚子与醉仙姑到底是同门,醉仙姑明知灵虚子来者不善,却不免心存侥幸,觉得他对自己总归有些同门之情,断不会下狠手。眼下灵虚子使出了当家的手腕,醉仙姑也就犯不上顾忌太多了,毕竟是灵虚子无情在前,自然给了她无义的理由。如此这般,她便化出七道三花蛊,五道施与三修和尚,另两道施与灵虚子。
三修和尚道行大不如前,那五道三花蛊他已应对得格外吃力;另两道三花蛊于灵虚子却算不得难关。灵虚子只当醉仙姑真元大折,已入山穷水尽之窘,怎料她把墨匏樽化作一片金叶子,在上面打坐运气,内丹调入印堂,双掌合十,由丹田提一丝阴阳相济的真元,自左臂贯入右臂,再回丹田。只见她印堂处一抹绿光荧荧欲出,她再以双臂凌空劈出两道虹光,心咒默念,双臂擎天,便从她百会、神道、中枢穴迸出百余焰气,燎向灵虚子。
灵虚子才将破去那两道三花蛊的法力,元气未定又见这焰气来势汹汹,不免吃了一惊。醉仙姑施用的这道法门名曰百鸟朝凤,虽为阵法,却无阵形,阵内五行缺了木,又半阴半阳、半寒半热、半虚半实,乍看去倒似半成的法门。这法门五行不齐,而仙界弟子除个别天资特异者,仙根都是五行俱全的,只要以木盛的法门应对,要破此法并无难度。然而恰因这阵法五行不齐,阴阳位法又不拘一格,魔界中非草木所化者,若以蛮力破法,这阵法便遇弱则弱,遇强则强,而且破法之力越盛,则此阵法焰气越烈。
灵虚子虽知这阵法的奥义,却因修为不济,未将此阵炼达十成火候,欲破此法需耗损小半真元。他自知小瞧了醉仙姑,被那层层焰气所困,竟不知如何是好了。若耗损真元破法,他并不知醉仙姑底细,唯恐破得此法,再与醉仙姑相战自己吃亏;若不损真元破法,他唯有服输求饶,与醉仙姑单打独斗他倒不介意,只是眼下三修和尚同自己两名弟子在此,一旦求饶,丢面子事小,往日在徒弟跟前恐怕难以立威。
这么犹豫了片刻,灵虚子终于下定决心,耗去四成真元,破阵而出。其时,三修和尚已受了内伤,司空徒与地藏无门并未在常朝云跟前占到便宜,灵虚子悻悻地笑了一声,对醉仙姑道:“师姐,我今日多有得罪,你可莫要见怪。说起来,我也是为了你好。那三个小畜牲是三修的叛徒,不管他们师徒间有怎样的瓜葛,总归是人魔门下的私事。你偏要插手,当心惹祸上身哩。”
醉仙姑冷笑道:“师弟,你这好意我自然心领了。不过我既然是你师姐,有句话也不得不说。你且管好自己的事,我灵蛇堡的事情,往后你少管些才好。”
灵虚子牙关紧咬,生生憋下一口恶气,再佯装轻松地说:“多谢师姐的教诲。”这便右臂一挥,对两名弟子喝道:“我们走。”
三修和尚捂着小腹,嘴边挂血,道:“醉仙姑,我今日便不与你计较,咱们后会有期。”说完此话,三修和尚化作青梭遁去了。
常朝云飞至醉仙姑身侧,问:“师父,你伤情如何?”醉仙姑收回身下的金叶子,落回赤兔峰顶一片灌木丛间,神色不免恍惚,道:“我方才真元已近枯竭,好在灵虚子知难而退,否则,今日便是你我丧生之日了。”
常朝云忧思未断,蹙眉道:“只是不知他们会不会再来?”
醉仙姑思忖道:“以我对灵虚子的了解,短时间内他是绝不敢轻易靠近我们灵蛇堡的。不过这个三修和尚诡计多端,此后如何行动却难猜了。”
醉仙姑千算万算,终究没能料到,三修和尚竟连人魔都敢诓骗,而人魔竟听信于他,几月后,同杜枭娘、三修和尚一道来到赤兔峰,要醉仙姑交出三妖。常朝云察言观色,凑在醉仙姑耳边,道:“师父,我看人魔此来只是借题发挥。”
醉仙姑听常朝云所言,心中已有三分底气,待三修和尚控诉完其弟子欺师灭祖的行径,她对人魔笑道:“既是三个小妖作乱,何须劳烦您亲自出马?”
人魔道:“我不亲自出马,你岂肯交出他们?我倒懒得管这些子闲事。本来是弟子无能,竟教出此等徒孙,我都觉着丢人现眼,可那三妖弑杀同门,我便不得不管了。我现下不管,来日若他们三个做出不利魔界的事,则亡羊补牢,为之晚矣了。”
醉仙姑道:“这件事我倒觉得不可听信一面之词。那三妖所言与三修和尚所言相去甚远,我以为,其中疑点重重。”
杜枭娘道:“这么说,你是不肯交人咯?”
醉仙姑莞尔一笑,道:“既然师叔开了口,我自然不敢不从。然而我到底是天魔门生,遵照规矩,这件事我还是向我师父禀报一声为好,否则来日我尊师得知此事,定要责骂我自作主张。为那三个小妖捱师父责骂,于我是毫不值当的。况且将来,此事若为旁人知晓,人家说我不懂规矩也罢了,若一些长舌多事之人说师叔您尊为兕虎神君护法明王,竟以大欺小、以长逼幼,实在是划不来。”
三修和尚还要言语,却叫人魔抢道:“贤侄言之有理,那么今日我便先行告辞,你去大明山知会你师父一声,再把三个小妖交给我不迟。”三修和尚心有不甘,欲言又止,可是看看醉仙姑又看看人魔,终究没有说话,只丢下一个恶狠狠的眼神,随人魔遁去了。
醉仙姑这缓兵之计人魔不会看不出来,只是戏台子辛苦搭起来,没戏本也要唱一出罢了。天魔那些时日在大明山清风洞中闭关修炼,只有四名侍婢在洞外守关,醉仙姑在山中候了半月,天魔才出洞见她。醉仙姑掠过灵虚子所为,择要点道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天魔待她言尽,摇着玳瑁扇,冷笑道:“那人魔如此小题大做,分明是要让我难堪。”
醉仙姑道:“弟子不敢揣测师叔的意图。不过三修和尚说,他那三名弟子所以背叛师门,只为盗他一粒灵珠,后头又说,那三个小妖杀害癞沙弥是因为癞沙弥忠心耿耿,要检举他们,这便奇了怪了。其一,若癞沙弥遇害之际,三修和尚不在场,他如何肯定癞沙弥被害的缘由?其二,那三个小妖当真在三修和尚眼皮子底下盗走灵珠,却没能瞒住为人木讷的癞沙弥,委实说不过去。其三,他口口声声说他那一颗灵珠何等玄妙,何等不凡,然而再能增进修为的灵珠,由三妖分去,恐怕修为之增进也聊胜于无了。我竟不信,那三个小妖会犯这等糊涂,为了蝇头小利丢掉性命。不过这件事最奇怪的,却不在此事本身,而是人魔的态度。我不信三修和尚这说辞漏洞百出,人魔师叔会看不出来。”
天魔道:“她哪里会看不出来,不过装疯卖傻,想将我一军罢了。她过去位列三尊,这几百年却被神魔取而代之,我们天魔和境魔两门又不肯帮她压制神魔,她自然不满。她这点心思,又瞒得过谁?”
“难怪当年,杜枭娘和三修和尚合力废去神魔大弟子屈半娘的道行,她竟佯装不知就里了。想她精明于此,岂会看不出我在利用她那两个弟子?”醉仙姑道,“如此说来,我们要时刻防着人魔才是。”
天魔摇头道:“大可不必。人魔身为护法明王,绝不屑于亲自动手杀害一个晚辈。你修为远在杜枭娘跟三修和尚之上,人魔是不会怂恿她门下弟子来送命的。”
醉仙姑思忖道:“师父,你说那人魔此次明知三修和尚撒谎,却替他出头,逼我放人,会不会跟屈半娘当年那件事有关?”
“你多虑了。当年你不过顺水推舟,虽利用了杜枭娘和三修和尚,其实他们二人也早恨透了屈半娘。你当年所为,恰恰给了杜枭娘和三修和尚废她道行的借口。人魔纵然看出是你在背后推动此事,她也不会对你我心存怨气的。再说那屈半娘道行被废,也怪她自己不懂审时度势,一味以神魔大弟子自居,迷惑谁不好,竟打你师弟的主意。你不见她道行被废,除了她师妹凛梅仙,魔界竟无一人为她抱不平?她只知她在神魔门下,而论魔功修为,神魔与境魔不相伯仲,仅次于我,便养出一股傲慢劲来。她却不知神魔自私自利,莫说不受我们护法明王待见,便是你们这些二代弟子,有几个真心敬他的?虽然话说回来,我跟境魔也不过是浅面之交,但是仙人魔三界,能成为知己之交的,终归是少之又少。那屈半娘自以为高出杜枭娘、三修和尚一等,她自己修为却算不得精深,叫他二人废去道行,叫我看,实在是咎由自取,不足为惜。杜枭娘和三修和尚废她道行,倒为魔界除了个祸害,此后声威大震,他们也落了好处,人魔怎会因你参涉其中,便怪罪于我们?”言及此处,天魔又问道:“事已至此,你打算如何处理?”
醉仙姑道:“我既已答应那三妖,保他们一命,自然不能将他们交与三修和尚之手。可是人魔跟前我又答应交人。所以,我打算将他们放走,他们或生或死,全看天意了。人魔那边,我便说是我练功时大意,未封死墨匏樽入口,叫他们三妖自己逃走了。”
“就按你说的办。”天魔收拢玳瑁扇,垂头道,“我只有一事不解。魔界的纷争,你素来不关心,如何要为三个微不足道的小妖开罪于三修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