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男子抬头看着众人,站起身来。李冬寻问道:“这位公子,你方才飞升之术似乎是我们白泽观法门,想必你是白泽观俗修弟子。从那两个邪魔歪道所言,他们竟因你而斗,这又是何缘故?”
左仪上下打量这男子,上前一步道:“你莫不是西梁国师的弟子,叫陈汝阳的?”
那青衣男子定睛看着苏荣,道:“苏女侠,正是在下。”
左仪问苏荣:“你如何认得他?”
“当日大师兄护送付姑娘前去北魏和亲,他也在和亲使之列。”
李冬寻道:“我说呢,原来是付千钧那个叛徒的弟子。想必你与这些魔界中人早有往来。”说到这儿,李冬寻瞥着翁绍泽,笑道:“翁师兄,早知如此,我们便不浪费这些时间了。”
“这位仙姑误会我了。我虽自幼拜在付千钧门下,可他是他,我是我,仙姑只因我是付千钧的弟子便以为我与他不分轩轾,实在武断了些。其实我所以为那东海的妖怪所害,正是拜付千钧所赐。”陈汝阳说着,转身对那三个蒙面道姑拱手作谢,道,“方才若非三位仙姑搭救,我已身受重伤了。只是不知三位如何称呼。”
为首者摘下面纱,露出一张美人脸,浓眉挑眼、直鼻厚唇,同不言师太一样的五官,却要苍白许多。一头乌发掺了几缕银丝,束作双环髻,髻底左右两边各缀三支长约四寸的红玉簪,煞是夺目。苏荣凑在左仪耳畔,低语道:“师姐,果真是不辞仙姑。”
翁绍泽道:“不辞仙姑,十余年未见,你的修为竟又有所精进了。”
不辞仙姑看着翁绍泽,说:“我那东灵山贫瘠荒芜,莫说十年,便是三十年四十年,我修为也未必有多大精进,你也不必说这些话,搏我开心了。”她回首望着陈汝阳,道:“你莫要急着谢我。我也正有一问,你最好如实回答。”
“仙姑请问。”
“据我所知,那岩华尊使是狄樱座下得力干将。东海二十四岛那帮妖孽极少踏足我们中土,狄樱遣他来中土已属稀奇,他又偏要为了你,先同那金面妖尸斗法,再与几位仙山正室弟子大打出手,更是怪事一桩了。你究竟是什么人,莫非竟同时得罪了狄樱和冥火金尊?”
陈汝阳道:“我姓陈,名汝阳,字临东,自幼拜在西梁国师付千钧门下。至于我与茑萝仙子和冥火金尊有何过节,我又不是凡间名仕,亦非仙门了不得的人物,如何有能耐得罪他们?仙姑也太看得起我了。明面上看,茑萝仙子部下与金面妖尸是为我大打出手,其实归根结底是因为付千钧那狗贼。”
“这倒是咄咄怪事。”翁绍泽抢道,“谁人不知茑萝仙子独霸一方,修为法力非凡。经过这些年发展壮大,东海二十四岛教众弟子已过两百。付千钧虽有威名在外,到底是仙界中人,茑萝仙子何以同他扯上关系?”
陈汝阳道:“其实我所以惹祸上身,正是因为我发现了付千钧和茑萝仙子相互勾结的秘密。你们该知道世上有一件法宝,叫作五麝神鼎,此宝既非天成,便为全卦之身,又恰好这神鼎打通了仙魔二界,三界众生只要知晓了发动此宝的法门,皆可得而驭之。不过这神鼎却阴差阳错,落到我师姐付晚香手中了。”
不辞仙姑问:“这付晚香又是何人?”
陈汝阳道:“付晚香是付千钧独女,原拜了西梁太后为义母,是要嫁去北魏和亲的,世人皆以为她在北魏遇刺而亡,以至西梁、北魏大动干戈,谁料她侥幸逃过一劫,后来又从茑萝仙子那里得到了五麝神鼎。”
不辞仙姑道:“茑萝仙子修为极深,这姑娘竟能从她手上夺走五麝神鼎?”
苏荣道:“此事千真万确,当日我师兄也在场。不过……”
左仪接过话头,道:“我师兄与那位付姑娘也算有缘,结伴同行了些许时日。不过她后来有些私事,独自离去了。那位付姑娘道行浅薄、修为更谈不上精深,依我之见,她能得五麝神鼎,只是仙缘使然。缘聚缘散皆有时,付姑娘虽得了五麝神鼎,却未必是那法宝命定的主人。”
陈汝阳道:“这位仙姑说得极是。那五麝神鼎有通联仙魔二界之力,我师姐得此宝物本该是她的造化才对,然而世事福祸相依,谁又想得到,我师姐竟因那五麝神鼎丢了性命。”
左仪、苏荣皆大惊,齐声问道:“付姑娘死了?”
陈汝阳道:“师姐是否身死我并不确知,不过凶多吉少,九死一生是毫无疑问的。诸位道侠可知,前些时日,茑萝仙子曾在魔界放出消息,谁捉到我师姐,便可入她的辟陵神池,还可得授数道东海法门。我师姐修为平平,魔界诸妖出动,本来俘获她只是早迟的问题。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茑萝仙子做梦也想不到,我师姐竟会被一个容颜尽毁的仙门男子所俘。这男子既为仙门弟子,东海法门便于他无益,他也自然不会为了入辟陵池修炼,就将我师姐交给茑萝仙子,于是他把我师姐带至西梁国藏匿起来了。那夜西梁皇宫东北角升起信焰,由那焰纹和声响判断,发出信焰的人该是付千钧门下弟子才对。我心生疑惑,冒险出宫,却发现付千钧也朝那信焰飞去,我索性远远地跟着,一探究竟。飞了一刻钟,入得一片杏林,那放信焰的人总算现了身,面容狰狞,声音也异常沙哑。他与付千钧一来一去交谈片刻,大致说了三件事。其一是告之付千钧,我师姐尚在人间,且在他手上;其二是告诉付千钧,我师姐正遭魔界追捕,若付千钧不与他合作,他随时可将我师姐交给茑萝仙子,得些好处。付千钧问他怎样合作,他便说,他虽仙根不足,自幼却拜了上官龙为师,不求成仙,只求修为和法力有所增益,来日可自立门户,不至受制于人。所以他竟要求付千钧授他元婴珠和冰寒五行大法的法门,以换取我师姐的性命。说完这些话,付千钧也未马上答复他,只说空口无凭,要那人带一封血书,需由我师姐手书一个香字,他才肯相信我师姐在那人手上。那人便定下三日之约,隐身遁去了。”
李冬寻道:“元婴珠和冰寒五行大法是我们白泽观无上法门,当年付千钧不惜背叛师门,也要偷练这些法术,我竟不信他会轻易授予他人。”
鹿连城道:“到底是父女连心,国师再冷酷无情,晚香总归是他独女,恐怕……”
陈汝阳笑道:“我师姐是付千钧独女不假,然而付千钧这个人素有冷面狐之称,他可以逼我师姐做和亲公主,又怎会在乎她的性命?不过三日之后,他倒是如约而至,又与那人在杏林相会了。”
不辞仙姑道:“素闻付千钧性情乖僻,为人心狠手辣。那人胆敢要挟付千钧,恐怕是嫌命长了。”
“正如仙姑所言,那贼人自以为聪明,却害了自己。付千钧自修炼元婴珠,视力一日不如一日,现下已几近全盲,我师姐的血书他又看不见,既然他看不见,自然有他别的用处。那人早该料到付千钧撒了谎,又或许他并不知付千钧视力已聊胜于无。付千钧接过血书,凑在鼻子跟前嗅了嗅,只冷笑两声,便放出元婴珠,道:你觊觎元婴珠的法威,我便让你见识见识,也不枉你来这人世走一遭。”陈汝阳道,“那人修为平平,虽有一身毒功,却奈何不得元婴珠。前前后后两三个回合,他便形神俱散,为元婴珠炼纳其中了。”
李冬寻不解,问道:“付千钧既然不在乎他女儿的生死,要她血书又有何用?”
陈汝阳道:“你有所不知,那时候付千钧囚着玄鹤宫的玉衡道长,而玉衡道长手上有一件宝物,叫作十方晷。”
翁绍泽忙说:“想来,付千钧是想用那血书上的血迹,拿我师叔的十方晷寻他女儿。”
陈汝阳道:“不错,那十方晷我虽未亲见,倒也知道它的能耐。要寻人觅物,只需那人星点血迹抑或其血亲的毛发、血液,再由十方晷的主人以血魄加以运化,填入十方晷的十道刻槽,便可随主人心意向八方搜罗。”
鹿连城问:“此宝得名十方,不知多出的是哪二方?”
翁绍泽道:“但以十方晷寻人,可探此人过往善因恶果,故得十方之名。”
陈汝阳继续说:“那付千钧找到我师姐,起先将她安置在西梁都城近郊一处农舍。那农舍原有一对老年夫妇,付千钧谎称他们父女二人遭仇家追杀,便在那农舍内留宿两日。先前他以元婴珠灭那面容尽毁的男子时,已从他体内萃得些许毒液,趁我师姐苏醒之际,将那毒液打入自己经脉。他这人阴险狡诈,使出这苦肉计,本来也算不得稀奇。”
苏荣问:“莫非付千钧是想以此骗走付姑娘身上的太华伏魔珠和五麝神鼎?”
“我师姐身上那枚太华伏魔珠,据说是我师娘授她的。此珠由五麝神鼎中炼得,仙魔二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此珠一旦为人驯服,便化归精气,深植奇经八脉,由主人血魄滋养,外人是不可强取的。付千钧要得到我师姐身上的太华伏魔珠,既需我师姐传以神珠,还需要我师姐将那驱驭太华伏魔珠的心咒全数授之。”陈汝阳道,“当年我师母神秘失踪,付千钧虽口口声声说她是离家出走的,我却不信。师母若出走,为何留下独女不顾?我虽未亲见过师母,从师兄口中也多有了解,她绝不是个抛夫弃女、薄情寡义之人。我猜她早为付千钧所害了,至于付千钧害她的缘由,就算不完全是为了太华伏魔珠,恐怕也跟太华伏魔珠关系重大。总之这些年来,付千钧为了得到太华伏魔珠,想必挖空了心思。只是这一次……”
李冬寻道:“你拐弯抹角说这许多,与你被茑萝仙子追杀,又有什么关系?”
陈汝阳道:“你且听我说完,便知其中因果了。我师姐在那农舍中沉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发现付千钧为她运气疗毒,我想她已有三分动容,再见付千钧印堂发黑,身中剧毒,便由不得她泪流满面了。付千钧狡诈非常,平日里待我师姐冷若冰霜,这当儿却端出慈父的面色,虚情假意一番。我师姐虽则聪敏,耳根子却软得很,听付千钧几句谎话便真了当。不过要骗她交出太华伏魔珠和五麝神鼎,光靠这些是不够的。偏巧快要入夜的当口,茑萝仙子领着两名护法杀到这农舍外了。”
不辞仙姑道:“怪的是,那面容尽毁的男子想来修为平平,他掳去付姑娘,茑萝仙子尚寻他不着,为什么修为精深的付千钧,茑萝仙子倒轻轻松松找到了?”
陈汝阳略作迟疑,撇嘴一笑道:“仙姑真是一语中的。仙门之中,能与付千钧较量的,一只手便数得过来,若不是他有意泄露行踪,茑萝仙子是绝对找不到的。而且更奇怪的是,付千钧明明可将我师姐安置在皇宫内,偏同她寄宿农舍。本来付千钧同我师姐说,如今凡间战事大作,皆因师姐而起,若贸然带她入宫,恐怕生出事端来。这解释乍听去合理,却经不得细想。既然凡间战事只因一场误会而起,现下我师姐活着,不正是止戈息战的大好时机么?总之付千钧同茑萝仙子在那农舍外大斗了一场,舍主夫妇为茑萝仙子雷钉所炸,死无全尸不说,其元神更叫茑萝仙子炼入她的千尸腐骨阵,以围困付千钧和我师姐。凭付千钧的法力,同茑萝仙子斗法,决不至于落下风。不过他有伤在身,不敌茑萝仙子倒成了理所当然的事。紧要关头,他对我师姐说:香儿,此妖修为非凡,我们要逃出生天,只能靠五麝神鼎和太华伏魔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