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第六章月亮杀了我
寂园东侧,转基因玉米试验田的后面,有一幢生物学院的旧办公楼。五年前,这里还有二十来人常驻,不过现在,老师们大都搬去了新教学楼,只剩几位要做实验的学生还守在这里。阎老见多出了几间空房,不用白不用,于是给古籍所的学生们申请了三间,作为他们的专用研习室。
秦璘的固定座位在最后一排窗边,他对这里的环境十分满意。身侧是木嵌玻璃的老式窗户,窗户外是两棵繁茂的木瓜树,木瓜树后是高得竦人的玉米地。风吹来时,只觉得空气都是苍翠的,阳光若是斜到桌上,那不知是哪些前辈刻的涂鸦都是能把人感动得流泪的绝世名画。
秦璘坐在最后一排,尽情任思维驰骋。他呆看着玉米叶,想:若自己是一株三米高的玉米,那只要一低头,就可以看见在教室上课的学生。如果看见一个学生埋头写下的情诗,玉米定要感动得落泪。毕竟玉米不能说话,也不能移动,怎么会不被一颗诚挚的心打动呢。不过,要是想看清那些小字,又得要多好的视力呢?三米高的玉米,恐怕对人类的情感是不屑一顾的,他只要看着蓝天、享受着阳光生长就好了。嗯,生长,长得有四米、五米……一百多米,像北美红杉那么高,这样学生就摘不到实验用的玉米了。一百多米高的玉米啊,有三十多层楼高吧……秦璘想着想着,为自己荒唐的幻想悄悄笑起来。
秦璘哪里知道,他的笑容已被讲台上的郑尘瞧得一清二楚。秦璘不知在自己的幻想里神游了多久,他甚至没发现已经上课,也不知来上课的人是郑尘。他现在,是一株百米高的玉米,正俯视着中国全境。
想完了玉米,秦璘又把目光移到桌面。认起那些奇奇怪怪的字迹、涂鸦。
有些他不认识的公式,大概是前辈们的小抄;有些草稿、小人、单词、电话号码……有趣的是,有人在右上角刻了一个日期,下面就跟出了许多深浅不一的日期,从2002年到前年,已经竖着刻满了一排。秦璘遵循旧法,拿出一只笔,刻出“丁酉”——他是唯一个用干支纪年的。他边刻边想:当初第一个刻下日期的人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呢?还活着么,还是去世了?
秦璘一边问自己毫无答案的问题,一边为这些空白填上毫无意义的答案。——这是他的特长。
这个人一定是个喜欢发呆的人。那天,他特意选了最后一排,或许觉得太无聊,就顺手刻了当天的日期;或许因为想起了一个值得回忆的事,于是刻下了那天的日期。一定是前一种,因为重要的日子都刻在心里,不会刻在桌上。他刻完了字,一定托起腮帮子望外看了。那天是晴天,正午的阳光正好落在桌子的右上角,他选择在最明亮的地方刻字。漫无目的漂游目光,瞄到窗外的一朵野花,也顺手画在了日期旁边。那时候,窗外还没有三米高的玉米地,却有一片药圃,开着各种花。遮挡不住他的视线,他甚至可以看见百米外的楼房。楼房外面有一条长河,河上有运输大米的漕船,桥头有风向标,风向标正指着城镇,城镇里有彩楼欢门……越想越离谱,秦璘又抿嘴笑起来。
当他发觉自己的脖颈有点酸疼,准备抬起头看看时,发现教室里的同学们都散了,还剩三两个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学长,我先走了。”有个人亲昵地拍了拍老师的肩膀,背着书包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嗯,再见。”那老师也不生气,很温和地笑了笑。
秦璘隐在书堆后,呆呆地看那几个人。有点眼熟,但更多的是陌生。他记得文字学的老师是个女老师呀。
讲台上的人说话了:“还不走么?”
秦璘环视了一圈教室,见周围没别的人后,才确认他在对自己说话。“嗯……”
那人走近,在他面前的位置上坐下。他温柔地开口:“身体还好么?”
秦璘愣住了。
郑尘的目光没有从秦璘脸上移开。在秦璘沉默的时间里,他的目光由关心变为忧郁,从温热渐渐降作冰凉。
秦璘僵硬地点点头。他回想起前段时间的事,原来真的不是梦。于是低下头,艰难地开口:“那天,谢谢老师……”
郑尘笑了笑:“不敢当。我博一的,说来算你们的学长,今天只是替师姐来上一节课。”
秦璘听了这话,红了脸。怪不得之前去寥斋送材料的时候,里面的人发出了嗤嗤笑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郑尘以为说了这话,秦璘脸上会浮现出一点轻松的笑意。可是现在他的脸色更不好看了。郑尘觉得惋惜,也不知刚才课上,秦璘是想起了什么,才会笑得那么自然而动人。
郑尘觉得不该这样盯着别人看,于是站起来,把目光移到窗外:“时候不早了,快去吃饭吧。”
他这才发现,窗外的玉米是这样高,便惊喜地感叹:“啊,你看这玉米——”
“嗯,很高。”
郑尘看了一眼秦璘,觉得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语气也柔和了些。
下一秒,秦璘就捂嘴笑起来——他突然想到了一万米高的玉米,会影响飞机飞行的那种。
比如广播会播报:“尊敬的旅客,我们的航班现在受到玉米叶影响,正在颠簸,请您回到座位上,系好安全带。洗手间暂停使用。”
郑尘当然不知道秦璘是为何而笑的,只觉得这份突如其来的笑容有些诡异。
秦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笑着朝郑尘摇头:“没什么……”
“师兄——师兄——二师兄——”有清亮的嗓音从屋外传来。“二师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郑尘转身,朝门边那人招了招手。他对秦璘介绍道:“这是做文献学的吴生,研二的。”
“走,吃饭去!”吴生一把搂住郑尘,看向秦璘:“是小学弟?跟我们一起吗?”
“不、不用了……”
“那二师兄,我们快走吧,阎老等着呢。”他一边推着郑尘走,一边朝秦璘道歉:“对不起啊学弟,我们今天有个重要的聚餐……”
秦璘礼貌地笑着:“没关系。”
“等等,我说你——”
“哎呀,你看看你都拖堂到几点了,知不知道今天大师兄带着他女朋友回来了,你还没见过呢……”
那两人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走廊里。
秦璘一个人,怅然若失地坐在位置上。
夕阳照在树叶上。金红的橙色与苍翠的绿色,傍晚的风与玻璃窗逢里的灰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的表情一点点凝固。
诡怪的寂静缠上秦璘心头,就算世界布满一万米高的玉米,也无法拯救他的孤独。
等到月光洒向人间的时候,玉米地里就会很热闹了。
“我等你来找我。”秦璘趴在窗边,对还未出现的月亮说。“我先睡一觉,夜幕降临的时候,叫我醒来。”
自言自语——是秦璘另外一个特长。
好在,他在疲惫的时候能够安然睡去。
“月亮、月亮、你为什么举起镰刀,要杀我!”
秦璘坐在地上,惶恐地看着那一弯月。
月亮不说话,只把泛着冷光的镰刀架在了秦璘脖子上。
秦璘感受到彻骨的寒意,他把手贴在刀刃上,哭道:“我从没有背叛过你!你为什么要杀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月亮生气了,泛起一道白光。
秦璘吓得往边上一滚,爬起来就跑。他跑不过月亮,月亮的光照着他,让他无处可逃。他一边跑,一边哭:“我只是在等你啊——不要杀我——”
秦璘哭啊哭,月亮一直追着他。他在玉米地里,跌倒又爬起来,他恨恨地对玉米说:“你为什么不救我!我只愿你长得高,怕你被人摘去!你为什么也要看着我死!”
月亮听了生气、玉米听了也生气,他们大喊着要杀死秦璘:“秦璘!”
“秦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