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第二十一章郑尘心事
早晨的天还飘着细雨,浮着霾。开车去省图书馆的路上,堵在了文化东路的十字路口。行人裹着厚羽绒服,打开的伞被大风吹得后仰,个个都把脸埋在衣领里。雨刮缓慢地清洁挡风玻璃,每扫一次,都会留下两道水痕弧线,看得人心乱。不知为什么,我为副驾驶座位上的“人”冷起来,便把空调加了一档。
冷么,不会冷罢。一个黑色的提包,哪里会觉得冷。
后视镜忽然闪了两下,原来是后面的车在提醒我走了。仅仅是几秒的延迟,就轰起了不耐烦的鸣笛声,左右都是堵,催什么。
沥青路面撒了盐,走起来不滑,只是会碾出些异响。铲开的雪堆在路边,或高或矮。雪与盐,路与枯叶,纵横交错的轮胎印迹和脚印,让这个早晨更混乱了。
有点闷了。
他闭着眼,把脸侧朝窗。
我又想起了那天的他。已经过去两三个月了吧,可我总忘不掉。不仅忘不掉,大脑还为我提供了更为细致的细节。
记忆是一种幻想。
他病着,在我印象里,一直病着。
他拿着笔写下苍白的“秦璘”二字。字迹曲折柔弱、笔锋潦草。他抬起头,和我对视,抿嘴,想说话。我看着他,后悔说了打趣他的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清澈的,宁静的,忧郁的,悲悯的。
我想了很久,才找出适合他的话:孑然独立于世外的疏淡。
不过,我渐渐意识到自己错了。错在欣赏他、错在揣摩他、错在依附于记忆里的优美假象。
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看见他自暴自弃地躺在一堆废纸里时,我才知道我的臆想有多么卑鄙。
他的桌面上,有一张纸,纸上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
我想早点结束这一切
他痛苦。
我扶他起来。
纸被风吹落,落到了我脚边。我趁他不注意时捡起,折进了自己口袋。但愿你醒来后,忘记这些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做完心电图,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盯着地板,面无表情。
他的精神疾病会引起心功能紊乱。医生告诉我,第二天最好带他去做彩超,进一步检查。
他累得眼皮也抬不起来,见我走来,却依旧拘谨地笑着起身,道谢。
回去的路上,他终于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睡着,呼吸沉沉。闭着眼,把脸侧朝窗。
此后,我的副驾驶位置上就常坐着这个人。就像现在,我似乎能听见,他的呼吸。
邮件一封封发送接收,古籍一行行核对考校,时不时跟寥斋诸君痛饮一顿,胡言乱语,时光匆匆。
可遇见他时,时间仿佛不再流逝。
他隐埋在黑暗里,游荡在木瓜树下,迷失于幻境,哭着说月亮要杀他。
我这十年来的严谨学问在他的哭声里土崩瓦解,埋葬在童年的想象力复活。我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人会为了幻想而哭得这么惶恐无助。正因没有人呼应他的异想,他才有时间躲进去构造这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世界,沦陷,反噬,败给不受控制的幻魇。
要用多少年,才会抛弃一切外人的注视,让自我完全信服自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是云,是影,是你想象的任何。我愿作你的梦,来去无踪。
不知是什么时候,他开始咳嗽了。
依旧是文字学的课,他伏在最后一排的窗下,看那缓缓移动的笔,我猜他在画画。咳了,喝点水,望望窗外。我也跟着往外看——木瓜,什么时候掉完了?
他根本不关注他人的世界。他的目光,只会被窗外的花草云风吸引。或许他偶尔会看看讲台上的人,我顾着讲课,没注意到。
我在食堂遇见过他几回,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吃饭。固定的楼层,固定的时间点,固定的座位——人少的角落,有他的身影。
一天,吴生在吃饭的时候提起,秦璘可能有精神问题。语气里,掩盖不住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好奇心和进取心。他说,秦璘惶恐地跑下地下室,像在躲避什么,那场景,让他很有恐怖片的代入感。
不要再说了。
我板下脸,问吴生:要是他那晚出事了,谁负得起这个责任?
我很想发火。为了不失态,便找个借口,提前离开。那段时间,欧阳的课题要收尾了,李渭自告奋勇要帮她分担点任务,于是私下在寥斋招兵买马。吴生报名参加,加之期末又忙,我不想责备他。
我渐渐养成了晚饭后去试验田散步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