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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三章、石头
每回监狱放风的时候,别仓犯人们都会走来,请四仓的人代他们写家书。
陈先生每月公开授一次课,四仓读书人多这个事实,早已经传遍京师监狱。能自由活动的时候,好些犯人就会提着白纸,请托他们帮忙,也有提着信请他们念出来的。
子吟今天已经写了四封出去,最後一位少年走来,却是请子吟教他,他想要亲自写。子吟就耐心的和这少年坐了下来,一笔一划的仔细教他。
「武先生,谢谢你。」少年看着纸上十来个字,虽然写得歪歪扭扭,却都是他亲自下笔,心里就感到甚是满足。
「你已经很不错了。」子吟看着那少年,不由怀念的微微笑了,小时候他执着子良的手写,也没写的那麽好的。
子良是不爱读书的,也不爱学字,他就只喜欢坐在自己怀里,把毛笔胡乱挥舞着。
少年看到武先生的微笑,脸蛋微红,就握着手里的纸说:「等我腾写几遍,把最好的一篇寄给娘。」
「你娘在哪里?」
「她住在梁家村。」少年道:「出了京城,走一天就到了。」
少年想到了几个字词,便又请子吟教他,子吟都一一应了,因为在这监狱里,不识字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他们四仓的人,在放风时候就都变成了香饽饽。
直至高楼上的大钟被重重的敲鸣,守在四周的狱卒就纷纷吆喝起来,要犯人集合、排队。少年悻悻然的与武先生作别,子吟也把纸笔小心收在怀里。
可在各仓列队之时,广场的一处却是听见群众惊呼的声音。
「在干甚麽?」狱卒连忙喝骂道。
「大人﹗有人昏倒了﹗」、「是老栓﹗一仓的老栓﹗」
三两名狱卒赶去,就把那站不起来的犯人搀走,子吟看去,那竟是一名头发斑白的老翁,满脸苍白愁苦,哀哀的号哭着,他手里还紧握着一封书信。
「老栓怎麽了?」身後就有人小声问道,「他不是很健朗的吗?」
「刚刚给他读了一封家书。」另一人就回道:「他儿子是当兵的,过世了。」
「当兵的?」那人就感到了诧异:「怎麽没了?」
「前阵子往南方打仗去,就回不来了,说白家给了他们一千银圆作为殓葬费,已是很不错的。」
子吟听着,那脚步就顿了下来。
「南方?」那人声音就有点诧异:「现在和平盛世,怎的还打仗?」
「镇帅一日没统一华夏,仗哪会停呢?」另一人话里就带着点讽刺的意味,「老栓的儿子没在准安,屍体就地埋了。」
「老栓铁定很伤心吧,他多少年没见过儿子了?」
「很久了,老栓进来比我还早。」另一人便又是一声叹息:「他犯重罪呢,为了偷东西,烧了别人的房子。」
陈先生走在子吟身边,听见旁的链铐声音骤然消失,就问道:「子吟,怎麽了?」
子吟神情微滞半晌,摇了摇头,只道:「没……没事。」
「你们﹗交头接耳的干啥﹗」
随着狱卒的喝骂,身後的声音瞬间就掐没去了,陈先生却是透着银丝眼镜看着子吟,对他的异样犹感到在意。
「走﹗走快点﹗」
镣铐的啷当声从背後响起,就比刚才更急了,子吟只好抿起唇,再一次提步走去。
是夜,子吟回到囚室里,等待良久,却是并没有人把他领出仓外,怒洋也并不是每天都来,只是离上次探视,却已经有数日。
狱卒们巡守着长廊,逐一点名。子吟看到他,却是走上前来,认真的问道:「大人,有一件事,不知能否拜托你?」
狱卒脸上有些诧异,因为子吟从进来以後,是从没提过任何要求的,「你说?」
「我有事想找白三少帅。」子吟握着铁栅栏,说:「能否替我转达一声……请他来见面呢?」
狱卒愣了愣,就苦笑道:「武先生,这个咱们办不到。大少帅、三少帅来,我们能安排见面,但是他们没来,咱们就没法把你的话传出去。」
子吟定定地看着狱卒,「能否通融一下……」
「武先生。」狱卒知道子吟的身分,就凑上前去,为难的压下了声音:「咱们只有一个电话,坐机在狱长房里。」
子吟神色怔忡了半晌,就放开手里的铁栅栏:「……我明白了。」
「也许三少帅明晚就来了。」狱卒说:「你有甚麽事,看到他再跟他说吧。」
子吟回到床上躺下,想自己也是一时脑袋发热,以为对方能带着特权来探望自己,自己也能像往常一样,自由的与他们见面。他现在是在赎罪,又凭甚麽能提任何的要求呢?
然而下午偶然听到的那一段话,却是教他心乱如麻。
犯人各自的都入睡了,在大开的走廊,能听见此起彼落的打呼声。子吟面向着墙壁,在上头刻下一天的记号,就握紧着手心的石头,像老栓掐着他的
', ' ')('家书似的。
月光微微照在石墙上,能清楚看到了从第一天入狱刻出的记号,已是密密麻麻的占满半幅墙了。
大半年了,白家竟是又打了一仗,战场在准安,为甚麽是准安?那可是在邳县和南京之间的一个大城……
子吟越想,手心就越发紧,石头边角把他都硌痛了,他却是怔忡的看着墙,彻夜难眠。
在恍惚中,他突然又再次回到长白山的大雪原里,四处寂静一片,寒风呼呼扑面,像千百把刀子一样刺在了他的面门上。
子吟在雪地里不断奔跑,跑得筋疲力竭,双脚失去知觉,突然他就跪在一个雪坡前,疯了似的用赤手去挖雪。
皑白的雪块渐渐沾上了血,是从他指甲缝里滴出来的,子吟却是不顾一切了,那要吞没一切的恐惧,把他所有的顾虑都抛开——
「嗄——嗄——嗄——」
子吟就渐渐看到,在雪堆里露出的一点黑发,军服上的肩章,以及衣服的边角。他的胸口紧缩,却是更顾不得了,鲜血淋漓,慌惶失措地刨挖着那雪。
不会的……
不会的﹗
突然,子吟双手颤巍巍的停下了动作,他气喘吁吁,看着雪坑着挖出的两人。
「怒洋……子良……」连声音都是颤的。
白怒洋军服笔挺,脸容乾净,只是睡去了,身上、脸上还带着健康的气色;武子良却是血流披脸,混身凄惨得很,是死透了,早已无力回天。
武子吟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醒来的。头脸出了一身的汗,手心隐隐作痛,是昨夜把那石头掐的太用力了,早上还能看到深红的血痕。
「起来﹗」狱卒的吆喝就从长廊响起,敲打铁栅栏的噪音不绝的传来:「起来﹗干活了﹗」
犯人们在呼喝下列队走出仓房,到天井处打水洗漱,子吟一直低垂着头,把脸刷了几遍後,才敢抬起来示人。
按照日常作息,吃过早饭後,犯人们就被带到作坊去,开始一天的劳动。然而在移步之际,子吟却是被狱卒喊住,要把他带到另一边熟悉的楼房。
「武先生。」狱卒就低声说:「三少帅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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