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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五章、不孝
子吟端坐在木椅上,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客厅不变的景色。膝盖上的手便下意识收紧,往昔的片段正在脑海里重现着。
邳县的师长、团长们都爱带家人来,大人们聚在客厅里打小牌,一打便能是整天过去,而孩子们则就在中央的沙发长榻上玩闹。
武承天作为邳县的总司令,家里每日总有人来串门子。子吟虽已过了玩乐的年纪,却为了看顾弟弟,就陪着一群小孩们在客厅玩耍,可後来他就知道了,子良从来不想和他们玩,倒情愿和自己待在书房,听他念书。
想到弟弟坐在自己怀里,听着听着就往前倒了,小鸡啄米般打盹,子吟便在酸苦里微微笑了。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未几,客厅的木门就被打开来。子吟拉整了衣襟站起身,看着在丫环、管事簇拥下走来的武夫人。
「大娘。」子吟垂着眼,慎重的喊道。
武夫人穿着陈旧华美的袄裙,眉眼犹画着浓墨重彩,把病容强遮掩住了。看着这已经长得一表人材的庶生子,便打从心底生出一股嫌恶和憎恨。
她一挥衣袖,在主位上坐下,便示意婢女奉茶来:「是甚麽事,让我们这已经攀上高枝的庶子光临大驾?」
「……大娘。」子吟就走到她的跟前,诚恳地道:「春节快乐,我带了礼物给你。」
「没必要假惺惺的。」武夫人听着这庶生的一开口,竟还打算装作来拜年,就冷笑起来:「你我都很清楚,我不快乐﹗府里今年也不过春节﹗」
「大娘,我是诚心来看你的。」子吟却是说:「若可以,我也希望到子良坟前一看……」
丫环正要为武夫人奉上热茶,听着这庶生子还有脸说要看子良,武夫人怒目一睁,就挥手把那茶杯狠狠一挥,全朝着子吟的方向洒去。
「啊﹗」丫环惊呼一声,托盘整个落了地,纵然庶少爷退後了一步,那裤管已是被茶水溅到了。
「庶少爷,你没事吧?」那丫环吓得心肝儿都颤了。
「没事,我没事。」隔着裤料,子吟就感觉到一点点的灼热,然而拍了拍裤管後,他还弯身下去替丫环收拾。
武夫人看着这庶生的还是一样好脾气,彷佛甚麽也折腾不到他,却是怒更从心起。她突然就尖叫着:「跪下﹗」
老太太发的雌威,使武府家仆心里大骇,一时却不知道该劝解谁。按辈份说,夫人是庶少爷的母亲,可当嫡少爷死了,就该是庶少爷当家作主的时候……
子吟就抬起头,默默地迎着武夫人的怒容。
「跪下﹗」武夫人又喝了一次,声音带着微颤的恼怒:「你要来装孝子吧?我就让你装到底,毕竟辈份上,我确是你大娘﹗」
一阵冷凝的静默,子吟却是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他没有下跪,然而目光却是沉重的:「大娘……请节哀,往後我必定会代替子良对你尽孝。」
「尽孝……哈……哈哈……」武夫人听着这话,眼眶已是红了,她扶着椅把站起身,上前就一巴掌抽在这庶生子脸门上:「你以为我甚麽都不知道吗?不是你,白家怎麽要杀子良?你就一直谋着﹗从小到大,都没死心过﹗」
「武先生﹗」本来立在门边的陈胜,看武夫人大打出手,终是禁不住凝着脸色走上前来。
「不要紧,大娘是我的长辈。」子吟却是喊住了他,脸上坦然:「我既拒绝下跪,大娘打我也是对的。」
武夫人目光狠厉,她最恨的就是这副造派,说是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这假惺惺的小四,生下来的庶子也最会作戏。不管对着谁,都要装出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好像受着自己的逼害似的。
现在死的是子良,她的心肝宝贝,还是这庶生子攀的白家带兵来杀——要说武子吟完全没有干涉进去,武夫人是死活不信的﹗
「大娘……」子吟却是无法把自己、白家、子良之间的纠结透露半句,他只能说:「子良是我最疼爱的弟弟,请相信我从没有害他的意思,知道子良过世了,我的心情只与你同样悲痛。」
「那白家的兵打进邳县时,你在干甚麽?」武夫人不怒反笑:「要是真念着你弟弟,哪怕是对白家少帅劝一句和,也不至得把子良赶尽杀绝﹗」
「我……」子吟蹙了蹙眉,便说,「我这一年都在监牢里。」
「哈……那怎麽现在你又不在牢里了?」
「我刑满释放後,才知道了子良的事。」
「白家人跟你那麽亲,你就真的甚麽都不知道?」武夫人并不是要听子吟的辩解,她不在乎这庶生子因何入狱,甚至恨不得他把牢底坐穿,对庶房的恨早已刻在骨里,是不讲理的。
想起数年前,这庶生子发来一封信,说子良待他有非分之想,而子良偏偏还在自己面前认了——那胸口就更堵住,只觉得头昏脑胀,早已经是一团乱麻。
那个傻孩子,要是早知道这庶生的是一副虚情假意,还联着白家去害他,会不会後悔呢?
「我不会把这个家给你。」武夫人就咬着牙,道:「
', ' ')('就算子良不在,我这老太婆还是武家的主,没人能把我撵下来。」
面对着武夫人的防备,子吟却是看着她,平静地陈述:「大娘,每次我去看望母亲,就感觉她年岁大了,那双小足缠着,即使是在屋子里也难以走动。」
武夫人一愣。
「父母老了,总得有孩子侍候左右。子良不在,大娘和爹就成了我的责任。」子吟便走上前,试着去握住武夫人的手:「大娘,尽管你不喜欢我,我也是敬你如母亲的。往後……」
『啪』的一声,子吟伸出的手,却终是被打落了,武大娘睁大一双凤眸,眼眶泛着红,是早已盈满了泪光,她是那麽高傲要强的正房,现在却是老年失子,就落到了被庶子挤兑的地步。
纵然子吟的态度一直是如此温和,可那意图不也是很明显麽?就要她把这个家交出去﹗
小四从前不就是如此麽?总是摆出一副委屈顺从的姿态,就得到老爷的怜惜﹗
「滚……」武夫人颤着声音,眼里充满了新仇旧恨:「那贱人和你,都别想称心如意﹗」
「大娘……」
武夫人已怀着心病,这气血翻涌之间,倏忽便感到不适。狠话说尽後,她就让丫环扶着回房休息,不愿再见子吟。
然而庶少爷好不容易归来,并没有让他住外头的道理。管家背着大夫人,就偷偷让人打扫好四房的小院,说:「庶少爷,你先住着吧,等太太心情好再与她提。」
「谢谢。」子吟走进从小居住的卧房,却是见一切摆设如常,竟彷佛是时常有人收拾的模样,就问:「娘搬出後,这院子没有荒废吗?」
管事沉默了一阵,就道:「嫡少爷在的时候,不时会来过夜。」
子吟摸着床上的被单,目光一时怔忡,好半晌,他才看向管事,强自微笑着:「爹还好吗?」
管事摇头苦笑:「还是老样儿,认不得人。」
子吟闭了闭眼,就道:「我想去看看爹。」
武府的大宅院,曾经也和白家一样繁荣兴盛,如大观园般养满了数房的妻妾,闹腾的孩子,还有数之不尽的家仆、丫环。
一切往昔的情景,如今却是去而不复返。
子吟走到父亲居住的院落,犹看到庭园里的假山小池,四周的鸟鸣、树声,就和孩提时一般无异。
然而爹的房子,却是大门深锁,管事提着一把铁钥匙,才把门上的锁把打开。
「这是为防老爷偷跑。」许是知道这太不成体统,管事就特意解释:「有一回喂饭的佣人忘了关门,咱们几乎把府里翻了个遍。」
「爹有看大夫吗?」
「没有。」管事说:「嫡少爷说这没得治。」
子吟抿了抿唇,就走进房间里去,环视四周一遍,却见窗明几净,家俱摆设都与记忆一般。风声树声并着鸟鸣,从窗棂透进来,倒是挺舒适清静的住处。
子吟并没见着父亲的身影,心里正疑惑着,走过眼前的屏风,却是看到一个身影蹲在了地上,彷佛在摆弄着甚麽。
他的脚步就顿住了,看着那身影,低低地喊了一声『爹』。
然而老人却没有回应他,只专心的拨弄着地上的物事。
子吟俯身过去,才发现地上撒满了许多不同颜色的豆子,他的爹跪在地上,就把豆子们一颗一颗的排列好,然後又左右的调动,他听不见子吟喊他的声音,也没见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双黑皮鞋。
「爹……」子吟便弯身下来,又说道:「是我,是子吟。」
武承天抬头,不得已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因为疯得无忧无虑,与世隔绝,他的气色倒是健旺,就是脸上的皱纹多了,头发也花白了许多。
他把目光定在子吟脸上,仅止一瞬,却又移落到地上的豆儿,彷佛那才是他的亲儿子。
子吟鼻头一酸,声音更低哑了:「爹……我是子吟,我来看你了。」
武承天毫无反应,垂眼看着地上,突然却是『啊』的一声,打了打子吟的皮鞋。
子吟吃惊的退了一步,才发现父亲要把豆子排成直线,是自己碍了他的视野。
「庶少爷……」管家看着就觉得心酸:「你别喊了,老爷谁都认不得的。」
「你们出去吧。」子吟却是在父亲面前蹲下身来,与他平视:「我想在这里陪陪爹。」
管家怔了怔,就道:「那、我去看夫人……」便把钥匙交到了陈胜手里,他也是武府的老仆人了,想到老爷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就更不忍看到现下的落泊。
子吟就待在父亲的身边,默默看着他重覆摆弄豆子,彷佛永远算不完似的。
从入赘以後,子吟就无缘多见父亲。最後一次见面却是在白家的晚会里,此後开战,子吟却也随着大哥、二哥流落远处,与家里断了联系。
子吟不是没回过家,却总是仓促的来去。只因每次回来,子良已占据了他所有的心思。
「爹,对不起。」子吟哑声低语,目光沉重:「我和子良都是不
', ' ')('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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