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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天即立,承袭大统。
坛下诸人分列两侧,文武外臣一处,陆琰立于起首——鹤补未正,但其上官衔不过虚设,均与皇家世族另侧,掌不得实权。新帝继位至登基之间,他洗刷出身后一众生面,簇拥着御赐了冕服的凤阁学士,首领之人,隐不在池与渊。
依本朝旧制,典仪冕服只及皇室子弟,官员不备;即便帝王更替行祭天大典,以官服作底,肩上披挂品级祭甲,更白玉雕金笏板,以示庄重。先帝设凤阁,每年祭天未见服制不同;新帝登基,特赐诸位凤阁学士冕服应典。陆琰首次穿戴,缓步而行,不看列位的三代亲王;大典并无太后席位,那一个个麒麟加身的废物,都垂眼冀望李少俅后宫无子,谁可争先。
眼巴巴的一群豺狼,并无一知晓坛上龙君前日境况,是凭借了何人,脱身出水,一跃而上。
陆琰在阶下只顾天子安康,端详那肩背挺拔,举止庄重,全不见病榻模样。领天命,勤政事,为社稷,终不辞;李少俅好不了这么快的,在场只有几人心里清楚,陛下撑着的是怎样的身体。
天授之权何止千万钧,幼龙一弱躯,顶天而立。国之礼器逐一过手,李少俅转过身来,俯视阶下群臣,寄托了江山百万顷。
百官朝拜,拜的是天,不是人;龙君既在世间化作人,只有遵了天道,才衬得上这般拜服。少帝长成,手握权柄,若非全为黎民百姓,得有人把持了船舵,方能驶动。
陆琰领百官,先起身,恰有一刻如万籁俱寂,他抬脸,正碰上高台帝王注目,天幕之下,仅有二人孑立相望,好像是他这一眼,分过了那边一肩之重——李少俅先翘起嘴角,在玉旒之后,乍现顽皮。
这下陆琰不满意了,颦眉眯眼,逼得新帝扭了扭脖子恢复高绝之气,摆足架势面对众臣齐贺,以安天下民心。他也躬身,俯下比旁人深长的姿态,擅自领了天降之威,要为李少俅铺个坦途,不必在此年岁,受了他人摆布。
小皇帝甚是可怜,急病发在登基前,休整不到一天,就换了一身衣冠,被尚未入秋的太阳,由早至午,烧了半日,就靠几碗药粥吊着精神。等午间回到奉天殿侧殿更换朝服,季常侍在前引路,而陆琰快步近前跟在陛下身后。他盯住那背影就守着李少俅肩头一斜,反手合门追上——帝王膝软歪倒,无意间一手搭在他背后,另一手竭尽全力,环了他腰腹,整个人挂着师傅,差点坠地。
“陛下……”陆琰唤一声是唤回心神,再示意常侍安排,由他扶至坐榻休息,仔细探看李少俅面上汗水淋漓,“还差些时间。”
后面还有奉天殿上视朝之礼,各国朝贡,各方朝觐,内外同贺,少说得再有一个时辰才能回紫宸殿歇住。按礼制,晚间后宫设宴,后位虽空,但太后还是要邀的;亲王公主一类不必,但东宫带出来的女子,宫内司定好份位,可在家宴之上分封。登基祭天事,若有半点闪失,便是天不容君;随后诸多礼仪,若添半分疑虑,就得看人容不容君了。
陆琰是担心李少俅这状况,露了短,平添口舌祸事。可皇上咬紧牙关要撑,伸手抓了师傅冕服衣襟,几近调整,斜靠在他大腿上,像幼时受了委屈,找来师傅讨要安慰。
“我……没事。”李少俅说着,推开季德贤递来拭额手绢。陆琰向常侍颔首,接过手绢再擦了帝王额间,并未见排斥,便顺下去说:“待会儿凤阁学士们另立,先说,接着是六部,再由武官……”他住了声,是李少俅手攥紧了,领口岌岌可危,不得已断了又道,“陛下有何想法?”
听不见关切,只有朝政,皇上不大高兴,却谈不上意见,只说:“师傅放心,就让我,待会儿,静静。”
是该休息。陆琰点头,要起身,可李少俅没放手。
“师傅陪我,一起静静吧。”他眼角看见陆琰神色了,不解释,只有轻软一道命令。
都说病人易闹脾气,这也能叫李少俅应了。陆琰见他还抓着衣襟不松,浑身孩子气,便说:“臣也要更衣。”
“我让常侍,备了一套,在这儿。”眼神指示,季德贤便从帝王朝服后面推出一套绯红官服,看大小合身,“师傅别走。”
言下之意,让陆琰在这儿换了官服,与陛下一起。已不是体统问题,他横了一眼季常侍,二人心照不宣的是皇上一味乳药,若他脱不了身,如何给呢?
“陛下明知不合规矩。”陆琰先冷下声音,却绕不开胸前一只手揪住,闪躲着以免太近,有了不应当的触碰。
“只有常侍知晓。”李少俅不喜太多内侍宫人近身,衣冠事尽是季德贤一人伺候。
借病无赖!陆琰在心里骂了一句,反去拽皇帝衣袖,要对方将他放出来。他护送陛下入侧殿,还能说是尽帝师之职,若未能归位更衣却在此地被安排了……一是朝中眼目多,看得见,二是要他在清醒着的李少俅面前脱了外裳——他脱不得!
如今是什么情状呢?刚完成祭天的帝王肩头靠着他大腿,一颗取了冕冠的脑袋就枕着他腿肉厚处,玉冠抵着腹部;眼前是一套官服一套朝服,一红一绛,陛下的比他的暗
', ' ')('些,领口不同罢了。陆琰不该跟进来的,别说君臣师生之礼,他在这儿与李少俅亲密得有些异样,看来非得在吉时说破了话语,才能妥当:“怎么陛下大典已成,却硬要幼童稚气?”
在奉天殿紧抓着师傅衣物说离不开师傅的举动,不是稚气,又是什么呢?陆琰扬了扬下巴,垂眼低看,很有威严,但李少俅连眼角都没给他,胳膊撑着身体转动,改换姿势,趴在师傅大腿上休憩,没有回话。
旁边季德贤看不下去,过来先帮陛下除了背后腰间缀物:“陛下也体谅体谅陆大人吧,刚才多少眼睛盯着他呢,这要是看他在侧殿待久,还换了身衣物,可不得了啊!”
李少俅轻哼了一声,悠悠然有人伺候。常侍看看满面不悦的陆琰,又道:“陛下可还记得先帝那位丽嫔的事?”他对着陆大人,向门口努了努嘴,“她在紫宸殿里待久了,有人传进皇后耳朵里,后宫中一人一口唾沫,她就给逼得上吊死啦——外朝这些男人,可比后宫里的嘴巴,厉害多了!”
后面这话逗笑了李少俅,可皇上转念想起前些年在东宫听说的后宫惨事,又收了笑声,在陆琰大腿上动动,又松了那衣襟上的手,闷闷地说:“如今紫宸殿没这种人。”
陆琰想教训他,不要轻看了宫中盘根错节之势;唇未启,季德贤不断向外示意,李少俅也似乎,稍稍松了压在他腿上的力气。
陛下想放人,没有台阶,只能陆琰自己挣扎,从榻上站起。掖好冕服衣襟,回身再看——少年趴在那边,舒展了修长身体,可眼神看他,有些不带憎恶的警惕。
“我懂道理,师傅且去准备,朝后我让人再请您过来。”李少俅眨了眨眼,不知话中虚实,“都是可信人,师傅还得放心。”
后面这一句,像是要说紫宸殿内务清明,若师傅再来,绝不会落人口实。陆琰有些疑惑,为何李少俅认定他还想还会,再至紫宸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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