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已有批示,特让臣来请示太后。”信使回答。
君思这才示意陈无接过,信里的内容很简单,报告的皆是边境如今的形势和状况,言词及近恭敬谨慎,字字都似是斟酌后才下的笔,如这几个月来的信函一般。可见不是出自芳华的手笔,必是楚天华代为写的。
她大体看了一遍,内容与信使说的相关无几,兴袁十万大军,如今已只剩三成不到,退兵百里之外的元突,虽未退兵,但兴袁围困赤城已久,粮草几乎已经耗尽,想必不日便可退兵。
要回来了吗?清冷的眼底滑过一丝释然,起身走向桌前,翻到信函的最后一页,上面朱沙红批是皇上的笔迹。基本都是稳定军心之类的言词,并无不恰当之处。如今朝中的大部分事情大都是他亲自处理,她也从不过问。
只是偶尔遇到大事,也会请来问她的意思。如边境的战事,每次有信使送密函,必会让人送到凤仪宫内让她过目,再行回复。
只是他的方法,从未有不妥之处,她也仅是阅处一遍而已,标个阅字而已。
当今大庆乃多事之秋,他能坚持下来,确属不容易,却从未叫过苦。也不会如以前一般,凡事都来找她,并让她回朝。想来是已经想通了,这些迟早他会要背负,所以在学会着忍耐。一切都好似像预计的方向发展。
轻叹一声,拿起桌上的笔,缓缓落笔,写上字阅字,正要合上。
“太后娘娘!”信使却突然出声,眼里闪过一些什么。
“何事?”
“肖将军特别吩咐,太后的意见……往往有独到之处,所以物必请太后,多为指教!”信使壮着胆子,把临走时肖将军的交待传送。自己其实也不明白,为何要这么交待?太后的事,虽然在朝里曾经是个神话,但如今国家大事皆由皇上亲自处理,虽然每次的信函,都会送到凤仪宫,但往往她也只是写个阅字而已。
“这是将军说的?”君思眼神轻眯。
“是!”他点头,又想起军中那个万分崇拜的人,临走时,那样慎重交待:“肖将军交待,太后的意见很重要,务必太后多提建议,多写几个字。”
君思一愣,多写几个字?希望她写什么?还是说,只是想多看看她的字而已?这般的小心思……
眼里的笑意慢慢的加深,似是要藏不住,眉眼微弯,半会才缓声道:“竟然如此,便如他所愿!”
“谢娘娘!”信使大喜,虽然师军说,此次不必禀告也可以,但肖将军那般慎重其实的样,他不禁也当成了军令。还好完成了,暗暗松了口气,却忽略了上方之人眼里,那一闪而逝的笑意。
于是她利落的提笔在那个大大的阅字前,加上了几笔!
于是……十天后,当某人,一脸欢喜的打开信函,激动的一一翻过,至最后一页,万分期待的看向她的字迹时——“已阅”两个斗大的字,跃然纸上!
“……”
还……真的多了个字!
谴退了信使,眼神不经意撇向屋外,薄薄的一层雪从枝头滑下来,今年的春天好似来得特别早。时间却也过得特别的快。
如今已经近三月了,凤仪宫难得有这般安静,以前她极少有空闲的时候,此时也能注意到,屋外的枝头,已经开始爬满了绿芽。一派生机,一切都在成长。
“皇上现在在何处?”她突然问起。陈无愣了愣,这几个月来,到是头一次,见她主动问起皇上的去处:“回娘娘,皇上目前在勤天殿议事!”
“嗯!”她轻应一声,不紧不慢的道:“你去勤天殿外守着,待皇上空闲了,再通传一声,让他有空便来我这里一趟!”也该是放手的时候了。
“是!”
见他领了命出去,又重新回到桌前,打开那只盒子,取出里面的黄花,轻抚着上面黄灿灿的花瓣。
直至晚膳时,陈无才回来,前面是走得有些急的轩辕念,好似是急着赶出来,有些微的喘。
“儿臣叩见母后!”
“免了!”她抬了抬手,看了眼桌上未来得及开动的菜:“你可吃过了?”
“未曾!”
“那便一块用吧!”她淡声道,交待下人添上碗筷。
轩辕念愣了愣,看向那边,仍是一脸淡然的人,有些莫明,又有些欢喜,这几个月来,他除了每日的请安,从未见过她如此亲近。“站着干什么?坐吧!”
“是,母后!”他这才坐下:“母后有事叫我,命人直接通传便可,不一定要等我议完事!”如若知道是她找自己,必不会让陈无在殿外等到晚上。
“我并无什么大事,自然以国事为重!”她随口道。
轩辕念不语,心里有些微微的堵得慌,像是有好多话想说,却不如以往那般,可以畅所欲言。自从肖将军出征后,他和姑姑的关系,好似就隔了什么。虽然不似之前那般刻间避开,但见了面,总是少了一份亲近,多了一份疏远。像这样一起吃饭,更是没有。
其实对于那天的事,他心里一直都有份愧疚,分明知道不应那般说,却还是出了口。当时在气头上,一切都已经失去理智。固执的认定,就是那个人出现,所以姑姑才会撒开他的手,逼他一人面对。固执的以为,在姑姑心里,血浓于水的姑侄比不上那个陌生人。
直到她那句:他本应是你的姑父!
他才猛然惊醒,才学会慢慢开始回想,当年她答应入宫,拼尽全力,扶自己上位的背后,到底牺牲了什么?
那夜,他第一次见到她,也是这般冷的天气。她一向畏冷,那天却唯自一人,游走在街上,直至遇到他。当时才五岁的他,未能理解她的心情,但现在懂了。
却还是说了那些话,再后悔却来不及。终还是伤了姑姑的心了吧!
新帝大婚第四十三章
“起风了”不经意的开口,眼光随意的打在窗外,有风吹过,窗户哗啦做响,寒风灌入吹散了屋内的暖流。宫婢立马上前,关了起来。
“念儿可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也是这般的天气。”
轩辕念一震,心底一阵激动,她终于肯叫他念儿了,是不是代表,肯原谅自己了?眼睛大睁满是期盼的看着眼前的人。
君思却好似不打算解释什么,回过神,遣了人下去,亲自动手乘了汤递了过去。
“要喝吗?”
再次一愣,似曾相识的场景,触动了心里的某根弦,顿时眼睛有些泛酸。那个冬日,她在街头,也是这般对自己说着同样的话。
“嗯!”连连点头,双手接过,万分珍惜的喝着,一口一口。
她仍是一脸淡然,缓缓的开口道:“当时你才五岁,跟着我绕城转一圈,我原想着,你总会跟不下去,结果你却一路跟到了入夜!”
他轻笑着微低下头:“那是因为父王交待过,只有姑姑能帮我!但是……”他抬头看了她一眼,连忙又低下头,有些尴尬继续道:“头一次见姑姑,还是有些……怕的!”
“哦?”君思轻哦一声,到是有些惊讶。
轩辕念不语,当时他还小,却已经是皇子之尊,身边的人无不对他尊敬奉承之至。虽然父王和母后管悚慎严,心底里还是有几分傲气的。但姑姑却不同,第一次见着时,她全身上下散发的便是一种淡溥一切的气息,好似什么在她眼里都不值一提,什么都如风过无痕,可随风而逝。但那股冷然中,又夹着一股让人折服的英气,哪怕只是淡淡的撇过,都带着惊人的气势,令人诚服。仿佛天下没有她办不到的事,只要她愿。
所以他怕了,怕了她的冷陌,怕了她的目空一切,怕了父王所说的那个唯一可以帮自己的人,会转身而去,看也不看他一眼。他完全想不到对策,只能远远的跟着她,即使冻得身板打颤,饿得心慌难耐,却还是不敢把她跟丢了。
“当时的姑姑对念儿来说,只是……陌生人,所以念儿怕姑姑不答应!”现在回想起来,他还不能相信,她当时竟真会答应他。明明她是不愿的,却是应了。“但是我当时却万分确定,您必是能帮到我的人,即使爹和娘都不在,也一定能保护念儿不受欺负。”他抬起头,眼里灼灼星光,此话不假,这是他见着她的第一个念头,而且一直深信着的念头,而她确也做到了。
君思手间一顿,缓缓放下手里的碗,看向他一脸激动和认真的神情,嘴角轻轻扬起一个欣慰的弧度。
一个五岁的小孩,虽然生为天之骄子,但必竟承受了太多他所不能承受的压力,所以才会在父母无意的言词中,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她的身上。所以当他看她,并不是看着这个人,而是本能的想要找个依靠,本能的看着她身上,能扶起他的那双手。
她曾经以为,他的不成熟,他的依赖,只是来自于习惯,习惯凡事有她。却不想,从一开始,他便已经走错方向,寻错了解决之道。如今再想回过头来,必是万分辛苦。
以至于她一放开,便走上那种极端。以为她是要抛弃他!
“你可知,我初见你时,心里又是如何想的?”她轻叹一声,喃喃的开口。
轩辕念一愣,摇了摇头。
君思看了过来,眼神轻轻眯起,收起那抹淡陌,只是认真的看着,仿佛看着当年那个五岁的小孩。
他顿时一阵心慌,这让他想起了,当年在那个小镇的粥铺,有一瞬,她也是这般的看着自己。眼神直视,似是可以透过人心,是看着他,又像是看着别的。
“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她终是开口道,声音淡淡的分不出情绪:“我在想……这是大哥的孩子!”
他眼睛暮的睁大,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却还是吃了一惊。心里暖暖的流淌着什么,溢得满心都是。
“哥生前常说我性子淡,凡事皆不上心,就算是人家欺上门来,我怕是只看一眼,便也就随了去了。更或许会站得远些,也免得麻烦!”她似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轻笑了一声:“但他却着实错了,我不是不上心,而是有私心,别人怎么样,我大可不在乎,只因为他们皆是外人。念儿,姑姑,其实并没有什么国家天下的志愿,唯一有的……唯一有的便是这点私心。对你也好,其它人……也罢,唯私心而已!”
“姑姑……”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却淡淡的道:“我当时想,大哥的孩子,自是不能让外人欺了去!无论是哪儿?”
轩辕念低下头,手间止不住轻轻的颤动。他总以为姑姑眼里看到的,只是那个总有一天要亲政的新帝,而不是自己的亲人。所以他才万分厌恶她叫自己皇上,直到肖芳华的出现,她能叫他芳华,却只叫自己的亲侄儿皇上。让他错认为,她之所以帮自己,全是因为大庆,全是因为这个国家需要一个皇帝,因为她曾是这个国家真正的公主。她所有的一切都考虑到了,却唯独忘了他是她的侄儿。
原来……从一开始,她看的就不是这个大庆,而是那一丝血脉相连的亲情,如她所说,她有的只是一颗私心。从未把自己当外人,把人当外人的——是他!
“姑姑……我,我……对不……”
“不需要!”道歉的话还未说完,她却先一步阻止。
轩辕念以为她怒气未消:“姑姑……”
“你是否记得,当初我问你,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你是如何回答的?”她轻声道,神情淡然着似是平常的闲谈。
微呆了呆,轩辕念脸上闪过一丝晃乎,半会才低下头,沉声道:“保住大庆天下,守住大庆的基业!”
“大庆……”她长舒一口气:“念儿,再过几月,你便十三了!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竟然已经选了,就得走下去。你将来,必是大庆最尊贵的人,你所处位置的尊严权威不容许,所以不需要……除了坚持下去的信念,什么也不需要!”就算是道歉,也不需要吗?心里顿时有些堵得慌,更加痛恨自己,为何当初会对她说那般绝情的话,以至于现在连后悔的机会也没有了。他甚至有些想念起,那些她对自己不闻不问的日子。至少……当时她没有真正的放手。
而如今……
她说的没错,这条路是自己选的,不是因为他的出生,不是因为命运,而是在五岁那一年,那个寒风晚,在那个粥铺里,自己亲口所说的,所以他注定要背负这一切,注定孤身一人。
这些早已经在心里定了形,只是他一直不敢去面对而已。
半晌……
“朕懂了!”有些事一但想通,便不再是烦恼:“谢母后教诲!”他抱拳行礼,语气客气非常,不再是之前耍小性子的故意为之,真心的话说出口,才发觉原来母后并不比姑姑更难唤出口。
嘴角轻扬,君思头一次,有了松一口气的感觉:“念儿……已经长大了!”
笑得含蓄满是释然。
“是母后教得好!”他回着笑,眼里依赖的星光渐渐的隐去,脸上的稚气也随之消失,露出几丝青涩的光芒。
君思缓缓的转头,望向门外雪化后湿润的地面:“如今已经是入春,用不了多久便要入夏了!”
听出她意有所指,轩辕念接口道:“儿臣有一事,还望母后,帮我参详参详!”
“是吗?何事?”她回过头。
轩辕念继续道:“入夏后,正是儿臣十三岁生辰,男儿十三成年。前些日子,严尚书有凑,希望儿臣尽快确立皇后人选,母后看……”
君思轻笑,知他已经下定决心,大婚就意味着亲政,他是真的想通了:“不知严尚书提议的是何人?”
“是……”树枝儿冒出根根新芽,孕育了一个严冬的花苞初时绽放,满室的纷芳。
大庆怀仁七年六月十三,新帝十三岁生辰之日大婚,择立莫左使之女,莫氏为后。普天同庆。同日,持政七年之久的太后君氏,移居养和殿,修身养性,不再上朝听政,是为新帝亲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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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赤城!
身着青色长袍的男子,合上手里的诏书,脸上神情略变,沉了半会转身对旁边的信使道:“此事,你先不必向肖将军禀报!”
“可是……”信使有些犹豫,刚要开口,却有人快他一步。
“什么事不必向我禀报?”营帘掀起,蓝色的身影步入,手里一柄长剑,渗着冷冷的寒光,一滴血迹沿着剑沿滑了下来,明显是经过了一场撕杀,但他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刚下战场的绻意,反而有些——漫不经心。
“出天花的,你又想搞什么鬼?”他随口道,眼神一转,未等对方反驳,看到旁边的信使,噌的一下眼睛似是点亮了光,上前一步一脸激动的道:“是你,你回来了?信呢信呢?”
说着,眼神已经开始在他身上扫射起来。
“肖将军!”信使连忙行礼,掏出那封军书,双手递了过去。伸到一半,就被眼前的人一把抢了过去。
翻开长长的页面,直接查看最后一页,一脸激动的看向,那大段的红批后,两个清秀的字体——已阅!
满心的期待一如继往的,哐当摔了下来,笑容顿时下拉。
楚天华瞅了眼那信,顿时喷笑出声:“哟!不错,现在多了一个字嘛!”冷眼刹时扫了过去!
脖间一寒,那神情分明就在说,再说一个字,我就灭了你。顿时有些后悔,他哪句不好说,非撞枪口上,一阵讪笑,立马改口:“呃……不是,师兄,我是说……那个,多一个算一个嘛!呵呵……多一个也是多一份心意,师兄该……知足了!”
肖芳华一愣,这才收回那冰得彻骨的眼神,又去盯那凑折上的两个字,一眨不眨。多一个就多一份心意吗?小花的心意?
“呵呵……呵呵呵……”真好呢!摸摸那绢秀字体,越看越欢喜,忍不住嘴角上扬。
余下一头黑线的楚天华,嘴角拼命抽搐。这大师兄,明知道这凑折上不能写什么私密的话,依某人严谨淡然的性子,也绝不可能多写,他却还天天盼着能多看到几笔。如今还笑得这般……
唉!
信使也忍不住瞟向那个蓝影,他在军营,却从不穿盔甲,常年一身蓝衫,起初曾在军中引起颇多的非议,也遭众多副将反对过,他却只扔了一句碍事,便仍旧我行我素。
一开始人人都对他有不满,但自从见过他上战场的表现后,大家却也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他那般的武功……咳咳,那盔甲对他来说的确是碍事了一点。
往往只要是两军对战时,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只有一抹蓝影,飘乎不定在眼前闪,所过之地,只有大片翻滚在地上哀嚎的敌军。而且个个都是伤了双腿,血流如注,却不危及性命。
他只伤人,却从不杀人,即使是战场。这是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但却不影响众人对他的崇拜,或许一开始人人视他是朝廷任命的将军,但现在都打从心底的臣服。可是如今……他们神一般的将军,居然……
莫不是他眼花,刚刚那笑容难道是——傻笑?
“你先下去吧!”楚天华忙挥了挥手,遣人下去,再让他笑下去,是人都会瞧出他那点小心思。
信使这才抱拳退去,却还是忍不住多瞟了几眼。
“咦,那是什么?”肖芳华指着楚天华手中的纸问。
他心叫一声糟,想藏起来已经来不急了:“诏书!”
“什么诏书?”
“大婚!”干脆也就说开了:“下令大赦天下,以视普天……哎哟!你干嘛?”
“什么大婚?”未等他说完,肖芳华脸色一变,一把抓住他的手厉声道,那眼神顿时有些恐怖。
“你急什么?又不是你家那位!”心知他误会,白了他一眼,甩手抽出来,真狠,这是要把胳膊拧下来吗?
“不是……”肖芳华一愣,这才冷静下来:“那……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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