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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岸壁之母
“母は来ました今日も来た
この岸壁(がんべき)に今日も来た
とどかぬ愿いと知りながら
もしやもしやにもしやもしやに”
昭和二十九年三月里,叶归蓉清晨站在庭院之中,正在观赏刚刚绽放的樱花,虽然园中只有这一株樱花,开起花来也并不是很繁盛的样子,却是每年三月的春色,隔壁忽然播放起收音机,收音机里飘来这样的歌声,虽然隐隐约约,但还是可以听出,这是最近大为流行的菊池章子的“岸壁之母”。
听到这首歌,叶归蓉也很是感慨,这一首歌是根据一件真实的事情而创作,歌曲背景是,石川县的一位母亲端野夫人,她的儿子叫做端野新二,本来是在高等商船学校读书,然而在昭和十九年的时候,因为取消了征兵宽免,便被征调入军队,加入的是号称“皇军之花”的关东军,在中国满洲服役,一年之后日本宣布投降,海外日侨日军全部遣返,这么多年的时间,很多人都已经陆陆续续回来了,有一些人是从遥远的西伯利亚归来,然而十年过去,却一直没有儿子新二的消息。
事实上就在昭和二十五年,日本政府已经给端野夫人送交了端野新二的阵亡通知书,然而这位深爱孩子的母亲不肯相信,她一直痴痴地相信,自己的儿子还活着,还生活在西伯利亚的某个地方,因此只要有时间,便来到舞鹤港口,举着牌子等待自己的儿子。
这件事逐渐成为新闻,引发关注,于是就有音乐家谱写成歌曲,很快举国传唱,“风雪交加的西伯利亚一定很冷吧,生活一定很痛苦艰难,只要我还有命在,一定紧紧抱着你,用我身躯的体温把你温热。这个悲苦的愿望已经祈祷了十年了,只有神明才能了解,这种比风比流云,注定是悲惨的命运,注定是悲惨的命运,只剩拐杖一只了”。
叶归蓉对日本战败后,海外日俘处境的感受,用“无感”来形容已经是很轻的了,事实上除了几名要好的军人,他只能想到一个词语,“罪有应得”。
然而当他听到这一首歌,却也十分触动,叶归蓉顿时想到了自己,端野新二离开母亲离开故乡,已经整整十年,自己与亲人音书隔绝,也曾经有十二个年头,两年前通过东京土方家转达,刚刚与迁居台湾的双亲再通音讯,因此当叶归蓉听到“岸壁之母”,蓦然便有一种险些坠崖的惊险感,倘若亲人没有来台湾,倘若舅母与东京本家失去联系,倘若自己留在东南亚,便不知何时才能够再见到亲人的书信。
前年十二月的时候,自己终于接到母亲的回信,离别这么多年,母亲和父亲时时挂念着自己,不住地猜想自己现在还好吗?究竟在哪里?向来不信神佛的母亲,居然去寺庙上香祷告,父亲则夜里时常惊醒,不用父亲仔细描述,叶归蓉也知道,父亲是梦到了自己鲜血淋漓的断肢残体,哪知忽然间居然接到了自己的来信,虽然是从日本发出,很有些古怪,然而只要儿子还活着,就是最重要的,于是母亲和父亲很快给自己写了回信,写了满满五大张纸,蝇头小楷细细密密,将家里这些年来的事情详细述说一遍,这一封加厚的航空邮件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从双亲的信中,叶归蓉得知,她们当年来到台湾,也是颇为仓皇,起初大家条件都颇为艰苦,毕竟忽然许多人从辽阔的大陆如同潮水般涌入海上一座岛屿,短时间内便迅速拥挤起来,让大家的压力都很大,而且台湾与苏州的气候差许多,很不习惯,不过好在经过几年时间,逐渐适应了。
家中更年长的一代人,好婆已经过世,只留下母亲那边的祖父,父亲这边,则是祖母健在,祖父不幸在重庆轰炸之中遇难;舅母和娘舅一直都很好,舅母一向是个坚强的人,虽然经历许多波折,意志不倒,身体也很硬朗,只是这几年娘舅的身体有些变差了;同辈之中,表弟罗薰一直身在军队之中,如今已经成为少校,妹妹罗程则在政府机构做会计工作。
得知叶归蓉在日本已经定居,并且取得日本国籍,虽然他改姓神门,作了神门家的养子,不过家里人如今看得比较开了,曾经确实与日本势不两立,不过国民政府后面也是与中共形同水火,从日本投降,经过了七年的冷却,如今与日本倒是讲和了,然而与大陆方面的对立是方兴未艾,看起来倒是中共比日本更加可恨一些,这浮云般的人世间啊,对立面总是不断转换,盟友也是变幻无常,让人有一种很不稳固的感觉。
家里说尽量来日本看一看叶归蓉,如果叶归蓉有机会,也希望他能够去台湾全家团聚。
自从接到这一封信,叶归蓉便心潮澎湃,很希望能够立刻去往台湾,然而因为朝鲜战争,台海局势也相当紧张,暂时未能成行,终于在去年七月,长达三年的韩战终于签署停战协议,因此叶归蓉便在计划去台湾的事情。
叶归蓉正在想着,忽然有人在他旁边说道:“今年的樱花开得不错。”
叶归蓉转头一看,神门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边,这个人总是这样,明明已经离开军队这么多年,走路还是没有声音,好像负责侦察的一般,
', ' ')('难怪不喜欢穿木屐,最喜欢的是运动鞋。
叶归蓉点了点头:“确实很灿烂。”
“下个月弥生就要去学校了,姐姐很舍不得她就这样离开家里。”
神门弥生今年考入京都府立大学,很快就要离开大阪,去往京都,她的成绩其实可以更轻松地进入大阪市立大学,母亲仁子很希望她就在大阪读书,就住在家中,十分轻松的,然而弥生却想见识一下不同的世界,“毕竟从小到大都在大阪呢,我也想到外面去瞧一瞧啊!”
仁子撇了撇嘴:“有什么好看的?京都人比东京人还要装模作样,如果不是因为同在关西,我真的想要讨厌她们了。”
这时舅舅神门便劝解:“她要去,就让她去吧,反正也不是很远,乘车的话一个小时就到了。”
车程仅仅一个小时,民风便如此不同,此时想一想,也是很有趣的了。
叶归蓉也劝:“京都是另一番风景,底蕴深厚的,去那里看看也好。”
神门海斗这时忽然想到:“话说这么多年,我们还没有去京都好好逛一逛,东京倒也罢了,京都是不能不去的。”
叶归蓉笑道:“有机会倒是真应该自己去一下的,上一次研讨会倒是在京都,可是来去匆匆,从酒店到会场,时间很紧,还没有仔细领略,便回来了大阪。”
神门海斗笑着说:“果然公费旅游质量很低,研讨会哪里是可以从容体味京都风景的呢?只是车子在街上过来过去罢了。”
叶归蓉便说:“那一天晚上,当天研讨结束,回到酒店之后,就出门走了走,我们住的地方是很有旧日风格的,街道真是静谧啊。”
弥生加入进来:“我一定要在京都的大街小巷好好逛一逛,反正有三年的时间呢。”
于是谈话的方向就向着京都游玩的路线奔驰而去。
叶归蓉这时收束回忆,笑着道:“虽然选择的专业不是很合她的心意,不过京都是个好地方,弥生应该会开心的。”
弥生本来想要研习东亚文学,主要是中国文学方向,然而家里要她投报了商科,因此弥生在学校选择上面的讨价还价便没有费太多力气,终于是去了京都。
神门海斗轻轻哼了一声:“哪有她挑剔拣选的余地?家里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将来要继承家业的。家族的承继可是比她的什么兴趣爱好重要得多。”
说完这句典型的封建家长的话之后,神门海斗似乎忽然想起了,弥生的爱好是中国文学,于是便补了一句:“空闲的时候钻研一下这些,倒是也很好,有一些人业余做学问,也成为了大家呢。”虽然很少出现,不过望梅止渴吧,先存个希望。
谈完了这些,神门海斗忽然话锋一转:“我四月下旬可以有一周的假期,如果那个时候归蓉也有时间,我们一起去台湾,看一看亲人好么?”
叶归蓉微微一笑:“海斗君,你真的想好了吗?”
一直以来,神门海斗对自己回台湾的事情,虽然明确表示了支持,但是总是不很积极的样子,仿佛心有顾虑。
神门海斗点了点头:“无论如何总要见一面的。”
日本与国民政府都讲和了,总不能两个家族的人一直不见面,逃避不是办法。
叶归蓉点头:“我今天就给家里写信。”
四月上旬,神门仁子从京都回来,一见家里人,便拍着自己的大腿,一连串地说起来:“啊呀,哪里见过那样的地方?好破旧啊,电线都露了出来,租什么房屋不好,一定要住在那里?虽然是挂的京都大学的牌子,可是那规格实在太不搭了,那房子简直就好像马上就要拆迁一样,怎么能够住人呢?家中又不缺这一点租房费用,何必一定要住进那种地方去?”
神门海斗笑道:“弥生自己喜欢就好,她一直喜欢体验各种生活的。”自家家境小康,从小到大没怎么吃过苦,所以或许想要了解一下,在那种清苦的状态是怎样生活的。
仁子翻了个白眼:“都是你,总和她讲什么东南亚,这下可好,她跑到京都那里城市野营去了。”
叶归蓉望着神门海斗一乐,神门海斗躺枪。
神门海斗一时也无语。
仁子继续又说:“她自己喜欢过苦日子,倒是也罢了,算是一种磨练,可是那里都住了些什么人啊?整天的反对政府,搞学生运动,走廊上刷了许多标语,反革命什么什么的,整天搞这些,荒废学业,留年留了五六年。”京都赫赫有名的熊野寮啊,聚集了一群非常有特色的人。
神门海斗一听说这个消息,精神立刻就提了起来:“这哪里可以?要好好和弥生说一说,虽然是住在那种地方,但是一定要专心读书,哪怕是她要去旁听东亚文学系的课程都罢了,一定要读书,别为了新鲜兴奋,把时间都花费在那些没有用处的地方。学费还不是最要紧,实在是蹉跎大好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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