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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不可。”
战国诸子,百家皆有测度天下之壑的机会。能够量行山河之尺的学说,恐怕只有以手腕为力的法家可以做到。
她又从什么立场来判定一个人应该走什么路。
秦朝打破了旧制度,讲明白了不能以古非今。
这一条路没有尽头,星宿终有暗淡的那一天,但它们散发过的余光也曾辉耀过当今的这片土地。
许栀攥了他的袖子,抬头,眼睛弯起一个笑意,把他的血擦了一把,然后抹开在自己脸颊上。
“廷尉须记得你与韩非先生所言。你的手乃是执板笏之用,杀人害人,于你不符。”
她在飘飘忽忽的雪花之中,仰面道:“荷华自愿作为廷尉这一局中的棋。等一会儿,便一切看廷尉的法子管不管用了。”
“公主这般相信臣?”
“父王信任之人,荷华自然全心交付。”
许栀不知道李斯愣神的这一刻在想什么。
她不等李斯再开口,也不管他是否愿意,啪地用力推开面前的这扇门。
她与李斯跨出这扇门的时候,她佯装害怕的样子躲在了李斯的身后,她透过衣袍的缝隙,于这漫天飞雪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官员。
王绾许是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个情景,他大惊之余,赶忙叫来医官。
宫女们看见二人的样子,不少颤抖了身体,担心被治罪。
之前公主在华阳宫的遇刺的时候被王庭封锁了消息。
大多宫人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情景。
廷尉大人满身血。荷华小公主脸上也是一抹红。
直到侧室的尸体被抬出来的那刻,许栀伏入赶来的侍女阿月怀里,恰到好处地哭了起来。
李斯看了眼尸体,对王绾道:
“绾兄,此人乃是赵人,于国伐之事相关。姚贾还在府中等我,斯须于廷尉狱查彻卷宗。荷华公主之事就将暂交于兄。长公子若加责问,兄可再谴我再入宫。”
说到这里,李斯终于是想起来自己身上有刀伤,他停了会,续上一口气,“此事关系重大,不敢隐瞒大王,斯请兄代书于我王。”
王绾见他提及姚贾便是涉及韩非一事,他这个样子,还叨叨着彻查……
他是没感觉到痛么?
王绾蹙眉,李斯衣服颜色太深,看不出哪里有伤,不过很容易地看到了脖颈处的血线。
大王还给他下了事关韩非的命令。他到底是怎么承受得住的。
王绾在心底叹了口气。
“你还是回去医治医治再行他事吧。此地余事,我可代劳。”
李斯深谙看了王绾,拱手,给他显了个笑。
“多谢绾兄。”
李斯走下阶梯的时候,谢绝了夏无且给他看伤,夏无且还追了两步,李斯拱手,仍不管不顾地往前。
直到他的家臣扶住他,把他送上马车。
殷红的血顺延着他移动的位置,落成斑点,暴露于白灰的长阶。
许栀不免心惊,发出了和王绾一样的疑虑————李斯,是没痛觉神经吗?
她从李斯的话中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王御史。”
许栀及时地喊住了王绾,她眯起眼睛,与温润如玉的男子对视。
“父王本就不准我走动,今日出了这事,怕是更加困难。咸阳宫守卫松弛,郎中令难辞其咎。”
王绾身为御史,此刻又托以监国之责。
难辞其咎的人实际上也是他。
王绾早见识过这个小公主善用计,她好像也特别偏袒李斯,当初为了让李斯回秦,更是让他作为了媒介。
王绾正要谢罪,只听她甜甜一笑,然后道:
“唉。不知父王母妃何时回咸阳,廷尉也伤成那个样子。这几日,我总害怕守卫还是那般松弛,御史您可否抽时间入宫与我讲讲学?”
王绾没想到她是这个要求。现在对外征伐,安抚韩地,秦国国事一大堆,他哪有时间再来给她讲学。
虽然他非常欣慰她会有这个想法。但是他笃定,荷华公主这种性子绝不会像她王兄那般学得好。
“臣并非推脱,但近来臣事务繁忙,”王绾忽然想到一个人,此人虽是韩非的学生,但入咸阳时曾与他探讨过不少儒学典要。
“臣为公主推荐一个人吧。”
“噢?”
“韩相之子张良。大王令张良现居岳林宫,可见此人学识不俗。”
“可岳林宫太远了,我害怕。”
“臣会命郎中令择选武功高强的卫尉将军以护公主。”
许栀一笑,既然王绾给他这个顺水人情,她便要开始下一步计划。
“我可以指定吗?”
“公主想要何人?”
“蒙武将军的长子。”
“蒙恬?”王绾面露难色。
许栀把脸上的血迹都擦干净了,摆出个怯懦又泫然的表情,“王御史,我刚回咸阳就碰上两次刺杀。除了蒙恬,别人我都不信。”
许栀可怜巴巴地望着王绾,“御史,我不会耽误他太久,只是这几日我格外害怕再有贼人入宫。”
王绾本来心肠就软,他自己家的女儿就比嬴荷华小个几岁,看着她表露出来的神色,他也就不奇怪嬴政为什么知道他女儿是个芝麻馅的汤圆还能和颜悦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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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哪能受得了这种央求,还是一个公主的央求。
只听她又作威胁的语气道:
“御史若不给我蒙恬,我只好自己去雍城找父王了。”
……
王绾没想到她说出这种强盗思维的话也能这么自然。
他脑子里又回荡出他的大王当初急着攻韩的言论。
——寡人若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请非先生入秦,就说寡人深慕先生风雅,愿与先生秉烛夜话。
王绾感觉背后冷得很,比方才的大雪天还冷。
只好自己低声下气一点儿去和蒙武将军说这事。
许栀跟王绾道了谢,无恙地回宫等消息了。
张良与蒙恬,扶苏成为坚实一脉,那会少去相当多麻烦。
而眼下,李斯本人恐怕本就无法去下狠心杀韩非。
那个第三方势力也将很快浮出水面。
—
王绾回到府中。
一个不速之客坐于案侧。
“御史今日受累了。”
王绾手里的茶还没喝下去,只见那人摘了帽檐,露出一双非常漂亮的丹凤眼。
“燕丹?”
“没想到御史丝毫不将纲成君之托放于心中!”
“太子何出此言?老师所愿,某自有分寸。”
“那为何!那李斯竟安然无恙了?”
王绾浑身一震,这才贯通了今日的全部线索。
“今日咸阳宫之事,是你安排的?你为何对李斯动手?大王特意远走雍城,留下姚贾,也是为勒令李斯杀韩非,你难道不知道?”
燕丹忽然笑了起来,“我派人乔装赵人佯装杀他,是为警告他,是为逼他,让他知道,早年在荀子门下他为了韩非犯众怒,得罪了墨家,后果多么严重。如今只有在禁墨的秦国,只有在咸阳,他才能活。”
“可李斯他出使韩国,也并无大碍。”
“那是因为桃夭那个叛徒。但再怎么说她是墨翟的关门弟子,她同他们一道时,自然会有所顾忌。这一点,李斯也知道。”
说着,燕丹从袖中拿出一个玄瓶,上面勾刻着复杂的藤蔓。
“王绾,你可知我的人从他府中找到了什么东西?”
王绾见过这样的东西。那曾是当日吕不韦饮下之物。
“这是鸩毒?”
燕丹呵呵一笑,“非也。此为钩吻,”他停顿一秒,“钩吻的解药。”
“你是说,李斯从一早就没有打算杀了韩非?”
“很有意思不是吗?我一直在想,李斯会在嬴政和韩非之间做出什么选择。”
燕丹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随即露出阴森的笑,令他看起来格外寒冷。
“我一直以为他拥有一切。不过,如今看来,他真是可怜,嬴政被他的老师们一并抛弃了。”
燕丹打开钩吻,“我记得年少的约定,可嬴政却忘了。既然背叛是常态,所以我就送他们一次坦诚的机会。”
他说着,淡褐色的液体尽数被倒在地面。
最后一滴解药消失于瓶口,燕丹快意地看着王绾,“如此,也算全了纲成君之托。”
“就请御史修书雍城,借由嬴荷华受伤之事,恭请秦王与郑夫人回咸阳,同观此戏吧。”
——
韩非在牢狱做了一个梦。
嘈嘈切切的人如走马灯般回溯于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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