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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对案而观,他觉察出了张良的不对劲,但最终没有说什么。
于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张良编了些话来谈。
陈平不露声色的观察四周,张良这不像是流放,也不像是监禁。
所住之处清幽雅致,还有服侍之人。他们看样子年纪都不大,也说的都是陈平家乡话——魏国地方话。
现今的秦国朝堂,得于魏咎,就数魏国最令人放心。
在张良的默许之下,侍从又添了一杯,“此为峨眉雪芽。”
色泽嫩绿油润,茶汤嫩绿明亮。
“这是仓山茶,先生请用。”侍从说。
仓山茶外形扁平似剑,色泽似玉,香气沁香持久,汤色黄绿明亮,滋味鲜醇浓甘,叶底黄绿明亮。
接着又是竹叶青茶、叙府龙芽,这些地名可看出,皆蜀地所产。
陈平握住耳柄,端起面前茶有很多种,有一些里头并不清亮,而荡漾着一些研磨的茶粉。
陈平也没受什么熏陶,和张良这种贵族出身的人大不相同,他少时一度有米浆饮也不错了,着实喝不出来这茶有什么好赖。
从陈平特意提起的七七八八的话中。
陈平清楚的得知了一个事实。
张良忘记了曾经在秦国的一切过往!
消磨一个人要报亡国之仇的意志,瓦解他的仇恨,给予他关于未来的许诺行不通,让他爱上她这条路也走不通。
嬴秦之人,鲜少暗自垂泪,哀叹命运不公。
她从不将步伐停留在一个人的身上。
于是,张良被她狠狠扔开,她逼迫他忘记仇恨,并深谙物尽其用的道理,要他成为一个旧时的符号。
陈平以置身事外的清醒看到这一点。
他不知韩非的先例,也不知道这已经是他们当下能算到的最好结局。
在他看来,这算得上嬴荷华最狠的报复。也是张良用情为刃结下的反噬。追根究底,他爱上自己的学生与敌人,就是最大的过错。
爱是原罪,要他必受恶果。
陈平面前是他决定要尝的最后一盏。侍从说,这茶唤作竹叶青。陈平见此叶片挺直秀丽,匀整匀净,香气也浓郁持久。
而张良却作止,他将自己面前泡好的一盏递到他面前。
他温言说了个请。
陈平已经喝得算多了。只是这一盏确实不同,他抿上一口,滋味鲜嫩醇爽在他舌化开,较之方才的那些,这简直是令他脑中一颤,这实在是顶级绝品!
陈平咂舌,怪不得嬴荷华之前会将蜀茶作礼赠给王绾,芷兰宫永远也都是茶不离盏,还得是贵族有生活的情趣啊。
黄绿明亮的茶水看似平平无奇,却散发出超出本色的香。
清风过境,吹起张良散在身后的长发。
陈平饮得极慢。
张良压下眼底一丝不留痕迹的波澜,对陈平说:“我之小弟不好饮茶,良之独饮也作陈年。闻君及乐事,开怀之备,乃我一幸。如若不嫌,可带回长饮。”
不管张良记不记得,变成什么样,他说话总令人如沐春风。
“平恭敬不如从命。”
四目之下,庭院静谧,不远处亦有潺潺溪水。
于喧闹的乱世,利剑相杂的秦国,能在此得一清净,其实已算足够好。
陈平内心也备受张良这种润泽如水的好意
又或许,她要他忘记,也是一种仁慈。
陈平懊悔着自己的前来,他再也不愿过多打扰。于是很快作别张良,方走到村口。
不远处两个人影,正是张垣与郑绸。
“你居然不记得了?”
女子尖叫一声,她把手里一只玉环往张垣手里一放,“什么第一次给我?!你真的不记得了!那我不想要了,哼,还给你!”
张垣紧张兮兮的握住那玉环。
陈平敏锐的发觉他见过一个成色相似的。只是那时,他见过的那个已经不是玉环的样子,那是嬴荷华在路上重伤时候的事。
玉被她自己摔在了楚国的醴泉宫,后来她又冒冒失失的去捡,大火舔过,香囊不知道毁成了什么样子,玉环缺了一块,徒成玉诀。
她神色落寞非常,却又很快恢复理智,立即吩咐他想办法将那个烧了一半的香囊流入市集,最好送到张良的眼前。
张垣远没有嬴荷华那样变化莫测。
他再次把玉环递在郑绸手边,“阿绸,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大抵不知,我母亲生前虽有钗环无数,她所爱之物,只这一对家传之玉环。她故去之后,先父将之制上丝绦,留我与兄长一人一只。”
郑绸怪异的看着张垣。张垣的母亲有一对家传的玉环,她怎么会不知道!
张垣和张良的母亲姓郑名芳,与她父亲郑国乃是韩国同一氏族,有着沾亲带故的关系。
玉器在郑氏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传女不传男。
因郑芳嫁与赫赫有名的张氏,这一玉器也就被宗族选定传于郑芳。
加上后来郑国又入仕在张相门下,便成了郑绸小时候常去张家的缘故。这些缘由张垣应该比她更清楚,现在他倒像是浑然不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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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得出神,郑绸还是很生气,忽然抬头,不料张垣俯身,砰地撞上了他。
张垣嘶了一声,摸着方才被撞到的下巴,一脸无辜道:“阿绸,我从小记性就不好……兄长看一眼就记着了的东西,我得背上一整日才行……总之,皆是我之过,你别生气…”
张垣哄女孩子这一套在韩国时已有惯例。
郑绸看他红红的下颚,“好了。你最好是记性不好,而不是后悔了。”
他捉住穗子往她手心一放,真切道:“惜我如今身无他物,只有这一方庭院,怕是委屈了你。”
张垣想了想。
“先父若看到今日的光景,他指不定骂我是败家子。”他又大大咧咧的笑了起来,“我这些积蓄全作聘礼大概也是不够的,我便把全部都给你。”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叠地契之类的帛绢来,郑重放在她手里。
“……”
郑绸不知自己真的该生气,还是该去请个大夫给张垣把把脉。
他们的婚书,早在十年前,郑国便与张平就已经定下来了。
郑绸哪里能想到父亲所言的,他们的娃娃亲不过是利益的交换。
那个时候。张平需要郑国出使秦国为间。
作为间谍没有什么好下场。
郑国唯一的条件就是与张相之子结为姻亲。
他想,即便他死在秦国,被五马分尸,女儿也会在张府得到很长时间的庇佑。加上郑芳说情,此事便以婚书的形式定了下来。
这是郑国这辈子唯一向他的两个师兄学会了的交易与谋算。
只不过,没有人能想到,算计的尘埃之中开出了两朵真心的花。
好在,幸好,他们互相喜欢,不是又一个被时局捆绑的悲剧。
郑绸根本不知道张良和嬴荷华之间的过往。
她眼尖,村口不及城里,又是一望无际,陈平躲闪不及。
“陈原君!”
郑绸还一口气叫住了他。
“阿垣哥哥,这是我在咸阳的同事。”大概也是受嬴荷华影响过多,她称他为‘同事’。
张垣作揖。
他没见过陈平,并不知道原君是陈平的表字。
陈平被郑绸强行塞了又一个消息。
陈平回到芷兰宫的时候,嬴荷华正隔着风屏翻阅竹简。
他看到医官刚刚出殿,沈枝将空余的药碗端出来。
嬴荷华头也没抬,开口问了刚刚呈到她面前的事。
“齐王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死在囚车之中?”
这事情其实不大,但一度让她焦头烂额。
陈平道:“王贲将军不日回朝,于朝上必有所述。至于李廷尉之事,还望公主有所准备,想来是齐人在逼公主出手。”
“如果我把李斯拉下台。你日后会比李斯做得更好么?”
陈平一顿,嬴荷华说话直接又锋利,让他很是胆寒。
“臣绝无此想。”陈平拜道。
张良递给他那一盒蒙顶甘露忽然变得很沉。
李贤不就在蜀地?
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
陈平如何也喝不下去了,于是干脆借花献佛。
“臣不日前偶然寻得一些好茶,臣粗鄙之人,不懂欣赏。愿奉此于殿下。”
他看到她若有所思的上下打量着案上的博山炉。
他续言道:“或许齐人正以离间之法,有害公主与朝臣之睦。臣以为公主当与李廷尉一商,以成和局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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