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欲望,是原封不动,却可望而不可即的兰花螳螂。”
——————————————————————————
在我小的时候,我鲜少见过我的生母,唯一关于她的回忆也在幼儿时期被断绝。我只知道,她大概是一个美国女人,带着印第安人的血统,并且身体一直很不好。我的父亲是俄罗斯人,比我的生母大了八岁,在她难产而死之后,父亲带着我生活到了我五岁那年,和另外一个当地的舞女坠入爱河。那个舞女在拉斯维加斯出生,脸上和手上全是胭脂气息,廉价的口红画出鲜艳的、浅薄的红色,她草草和我的父亲结了婚,第二天就带着一个手提包住到了我家,她下楼的时候,两条腿以猫步的姿态妩媚地靠近我,她买来的便宜渔网丝袜看起来和她的衣服很不搭配,我在房间里,装饰那只我今天早上刚做好的蝴蝶标本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接受,我要叫她“妈妈”的事实。
我的母亲嫌恶昆虫,哪怕只是一只蚂蚁爬上她的鞋子,她也会带着恨意地踩死,不过,在她知道我喜欢研究生物和制作标本之后,她便允许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成立一个生物标本制作室,陈列一切我喜欢的东西,她永远不会进来,也不会干涉我到底在里面做什么。唯一的条件就是,我不能把任何有关昆虫的东西带出这个房间,否则她将会揪起我的耳朵问罪。不过我想,她能够做到包容我在她的屋子里面做这些,已经是仁至义尽,所以我同意了她的决定。我的卧室在二楼,而继母和父亲的卧室在一楼,二楼很狭窄,只有我的房间和一个厕所,厕所下方就是逼仄的楼梯,没有扶手,走起来小心翼翼,生怕踩空从二楼跌落。楼梯下方就是客厅,和厨房连在一起,没有墙壁阻隔,当父亲做饭的时候,那些味道就会飘得到处都是,窗户打开,油烟也仍然黏着在房子里的各个角落。客厅当然也很小,一台电视机的对面就是父母的屋子,旁边也有一个厕所,只是比我的干净和完善许多。我就这样一路扫视屋子里的一切走了出去,走出了门外,逃离了油烟味和家里有些发霉的家具。我漫无目的地走入了公寓区对面的那块草坪,没事的时候,我要么就在这里打转,要么就飞速地回家,飞速地上楼,然后关上我的门。
草丛现在长出了新芽,比起冬日已经生机勃勃许多,再往前走就是灌木丛,里面生长着蜘蛛丝线和蝴蝶的蛹茧,我蹲下来,看到灌木丛当中隐隐约约挂着一个白色的东西,上面连接着一根线,但却一动不动,我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看到层层叠叠密集的虫丝正围绕着某个轴心,裹在一起,严严实实地包着中间的东西,在这其中,又抽出一根丝线,吊在了灌木当中的某根树枝上。我透过灌木丛中的孔洞窥见了这一切,随后将手伸进了灌木丛上开出来的那个洞,我想要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我的手指就这样分开了层次紧密的灌木丛,使劲地往里面探着,探着,树叶纷纷落下,灌木丛也差点刺破了我的手,但所幸,我很快就摸到了一个白色的黏糊糊的东西,并且清楚地感觉到有一根丝线正挂在那个东西的上方,它很湿,并且到了我手上的时候,仿佛四散开来,像是蛋清。
正当我要抽出手来的时候,突然有个东西狠狠地咬了我一下,那是昆虫的牙齿或是前肢刺,我疼得松了手,并抽了出来,看到的出了已经被我不小心捏碎的蛹茧之外,还有一个挂在我手指上的东西。手指很疼,大概已经破了皮,翻过手来,便看到昆虫的锯齿嵌入了皮肤当中。
那是一只粉蓝色的螳螂,我认得这种昆虫,这是兰花螳螂,形似花朵,但的确是凶残的食肉昆虫。
它之所以咬我,可能是因为我打扰了它的狩猎。
我将兰花螳螂取了下来,放进了随身携带的玻璃罐当中。它失去了自由,便开始在罐子里面撞击,但无济于事,它才放弃。我注意到它并不像普通的昆虫那样匍匐着,而是用自己的两条后肢支撑起身体,用两条长满了锯齿的前肢扒着罐壁,好似人一样地站立,并且抬起它的脸来,从狭小的空间里头,透过玻璃望着我。它这种诡异的站姿让我不禁拿稳了手中的玻璃罐,许久之后,它发出细细簌簌的叫声,那虫鸣无法用语言描述,只是又细又短促,却很清楚。它望着我,站立着,用形似镰刀的前爪,不停地敲打着它和我之间隔着的玻璃,我蹲在地上,看着屋子里的兰花螳螂,一时间竟然觉得这种昆虫越来越陌生,甚至不再像是昆虫,而更像是……人。
我抱着这个罐子回了家,一如既往,我一溜烟地来到了我的房间,然后将门紧紧关上,把罐子放在了桌子上。这只兰花螳螂的颜色非常迷人,在我放下罐子,坐在椅子上,观察它的时候,它仍然不断地用它的前肢敲击着我的罐壁,和那种虫鸣交织在一起的,还有前肢敲打玻璃传来的清脆响声。我不禁抬起手,隔着玻璃触摸它,甚至萌生了一些怜悯,想要将它放出来,我将盖子拧开了一些,但还是作罢了将它放走的打算,只是留了一些缝隙让它能够呼吸。它那双硕大的虫眼盯着我看,我动动身体,它就将目光移动到我的位置,仿佛它那复眼早就瞄准了我。对于它站立的后退和不停敲打玻璃的前肢,我感到诡异又奇妙,便也试着敲了敲罐壁,试图和它做些交流,而螳螂见我敲打罐壁,便更加频繁地重复之前的动作,虫眼下方的两颗牙齿开合着,好似人说话的嘴唇。
我站起身来,从我的书柜上拿下了镊子、福尔马林和图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万尼亚!”
继母却突然在楼下叫我,
“热汤好了,快点下来!”
以往我做好了标本,距离晚餐都还有一段时间,但是今天,我却一直看着这只虫子,直到晚饭时间。我不敢怠慢继母,因为我不想要招惹她,也不愿意接受她的冷漠和责怪,我匆匆忙忙放下了工具,把兰花螳螂的罐子靠着墙壁放好,就立刻下了楼。一打开门,一股油烟的味道就又窜了上来,弥漫在没有扶手的楼梯,和狭窄二楼的每一个角落。
热汤的味道很一般,继母和父亲聊天,而我一言不发。我喝着碗里的汤,却魂不守舍地想着我抓到的那只虫子,隐隐约约之间我似乎又听见了它在罐子里头发出的叫声,我抬起碗,将热汤喝光,我并没有学过多少餐桌礼仪,喝汤非常大声。继母为此转过头来数落了我一句,我放下碗,脸颊鼓鼓囊囊的,被热汤灌满,我艰难地咽下去,然后拿着碗去了厨房,拿了两块面包,往面包里面又涂了一些肉酱,就又匆匆上楼。
我急迫地关上门,关门的时候,整个人几乎是撞在了门上,我来到我的书桌前,镊子、福尔马林和图钉都还在。
只是罐子,倒了,罐盖掉在旁边,里面空无一物。
想到我曾经松动过罐盖,我第一时间就是想到它跑了,而房间门关着,它并不可能去楼下。于是我搬开书本,挪开椅子,贴在地面上,趴在墙边,却到处也找不到。
那只漂亮的兰花螳螂,丢失了。但我却一直找到了半夜,找到了父母都睡下的时候。
因为我听得到它的叫声,非常清晰的虫鸣,在我寻找它的时候,一直在我的脑子里头回荡。
最后我筋疲力竭地坐在了床上,那时已经是半夜十一点,我知道我明天还要去上学,可是找不到那只虫子,我的心中满都是不快,因为我知道它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在我的不远处发出虫鸣,我又把衣服脱了下来,甩在床上,就连内裤也脱了下来,仔细检查,也没有它的影子。最后我在自己的身上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