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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江南路
三月初八这一天,樊瑞仙梅咏雪站在永定门前,正在与几位亲朋故旧依依惜别,几位樊瑞仙的远亲都在那里,那场景真的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一位姐姐哽咽着说:“三姐,我们姊妹四十几年了,哪知如今你却要走了,一想到今后再见姐姐实在为难,我这心里就如同刀绞一般的痛,我男子汉的生意都在这里,我也不好去江南寻你。”这种年代一旦分手很可能就是永别,所以古人才写了那么多悲叹离别的诗。
梅咏雪正在一旁与店面代表荆不弃说话,闻言差一点脱口而出:没关系,以后逃难的时候总有个投奔的。
城门口一群十几个人拉着手说了好一阵子话,樊瑞仙这才依依不舍地上了车,坐在车厢前端探出身子不住地向外挥手,梅咏雪坐在车辕上,挥起鞭子便赶动了马匹启动了车轮。
马车缓缓地驶离了南门,后面的亲人朋友逐渐看不到了,樊瑞仙不由得又掉了几颗眼泪,这时梅咏雪回过头来笑着说:“姐姐,你们什么时候把衣服换一换?总算是离了熟人,城外的风光当真不错,在外面吹吹风很爽快的。”
樊瑞仙听了这话,一时间也有点哭笑不得,方才离别了亲友的伤感顿时仿佛春天的雨水浇淋下来一样,将河面上的残冰都冲刷了下去。自从那一回进入空间,自己的习惯性郁闷就少了许多,当她确认了眼前的现实,积郁的内心立刻就如同大风刮过的一样,多年的尘土落叶瞬间全都吹散掉,灵台一片清爽,当真如同空明的月色,心境一片朗彻。能够有这样一个自己的空间,外界的种种危机与不平所带来的痛苦,也就能够消减许多了吧。
这个时候从前的一些疑问也都解开了,难怪咏雪总是能够拿来食物,而且蔬果还那么新鲜,原来菜园果园就在自己身边。
因此行李的问题自然就解决了,家里的油盐酱醋锅碟盘碗连全套的细白瓷茶具都放进了山洞,两只樟木箱也搬了进来,那红漆的八角包铜雕花香樟木箱还是当年樊瑞仙的嫁妆,里面装的是陪嫁的衣服首饰,从娘家带来的东西她都格外珍惜,经常擦拭,因此保存得很好,几十年的时间过去,仍然是九成新,本来长途搬迁很担心磕碰掉漆,然而现在这个担忧是完全没有了。
樊瑞仙将门口的帘子放下,就和女儿在里面鼓捣起来,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帘子再挑开,车厢里已经是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年轻后生,另外端坐着一个老妪。
兰生一身利落的男装,便在车厢内坐不住了,京郊的风光确实不错,官道两旁是杨树柳树,远处有菜地麦田,三月的春风轻轻吹过来,如同温热了的黄酒的气息,那酒液上面还撒了花瓣。
兰生与家里人打了个招呼,梅咏雪便停了马车,等她跳下车来。
兰生走在道路上,她长到二十二岁,这还是第二次看到如此开阔的景象,第一次是进入空间,看到那一片山林草地。
兰生走了一会儿,拍着手笑道:“我如今才知道自由自在是这样好的一件事情,哪里都能去得,整天待在屋子里,虽然没有风吹日晒,却着实的憋闷,外面是如此的广阔,纵然此时下起雨来,我打着雨伞在这里走路,心中也是欢喜的。”
梅咏雪:因此就难怪许多女人喜欢看男主文,女性小说尤其是古代背景之下的文,内容太过狭窄,古代女主文如果真按照现实来写,那就没个看了,底层妇女活动范围还稍微大一些,如果家境好一点的,纯粹就是笼中鸟。自己前世曾经去过江西的婺源,看到那里小姐的绣楼,就那么一小块地方,因为天井狭小,光线还不充足,当时就让习惯了光亮的自己感觉十分压抑,想到那个时代有“家教”有“身份”的小姐等闲是不下绣楼的,就在那一小块地方里困守,梅咏雪就分外憋屈,结果穿越来之后就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辛月仪。
若说那是因为辛家是小门小户,因此女子才受拘束,可是天下第一府的孔府,内宅的院子也不过就是那么两亩地大小,里面的女人们根本见不到外人,连用水都是挑夫倒进“石流”里面,如果往好处解释,这倒也是最原始的自来水了。女人的一生就囚禁在这样的环境下,因此难免的要么智力迟钝,要么心理变态,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皇帝从理论上来讲广有四海,憋在紫禁城里还觉得十分委屈,物极必反就诞生了一位离经叛道极端自由的正德皇帝,更何况是一无所有的女囚徒,那精神状态得是什么样子?写成文章又有什么精彩内容呢?
所以梅咏雪自己也不是很喜欢看女主文,就是这个原因,即使是二十一世纪,女主网文的内容也多是那个样子,古代背景的不用提了,放眼望去不是宅斗就是宫斗,围绕着男人的女女斗,争夺的都是男人的感情,这或许也是难免吧,毕竟古代女人的笼子密不透风,武则天花木兰之类是极少数,要写小说很难脱离这个局限性;然而即使是现代文,也大多仍然是这个内容,这就很让人无语了。
都市情感之类也就罢了,梅咏雪最喜欢看的是末世文,然而她发现,纵然已经是僵尸铺天盖地的焦土世
', ' ')('界,许多女主文的重心仍然是谈恋爱,看内容介绍就知道了,一个套路就是刚开始被渣男害死,然后重生报仇,接下来收获了真正的爱情,甚至还有被一帮花样美男追求的,这个也就罢了,最要命的是末世还要生孩子,讲真就算是有随身空间,然而空间里没有妇产科医生啊!这要是难产怎么办?即使是现代医疗条件下,女性生育死亡率也是五千分之一,跟排雷的士兵差不多,已经到了一切均已崩溃的末世,还念念不忘生孩子,这是何等忘我的繁殖精神o(╯□╰)o
无论是末世文还是科幻或者修真,许多女主文最后总是跑到恋爱上面去,与男人的情感纠葛逐渐喧宾夺主,往往是只要男主角一出场,女主的智商与意志力就开始直线下降,因此每次一看到男主,梅咏雪就不由得要提心吊胆,再往后看往往就雷得不行,因此她有时候甚至感到,还是看男主文放心一些,起码不用担心女主一出来,男人就烧糊了脑子。
梅咏雪读网文多年,有一个森森的感触,虽然点开起点女频也是各种类型的文,不过经常是披着各种壳子的婚恋小说,看似花团锦簇百花齐放,其实只有一枝花,内容仍然是单调狭隘,就在那一个套路里的。
梅咏雪脑子里一闪念,想了这样许多,回过神来只听耳边樊瑞仙说道:“看到庄稼地也如此新鲜,那田里有牛,你就巴不得到里面跑马,前几天不是刚种过?”
今年春耕,空间中就不是梅咏雪一个人在忙,而是足足有四个人,梅咏雪手把手地教樊瑞仙和兰生翻地种田,姨婆就给她们烧饭,因此今年春季种田的速度就比往年快了许多,也幸好樊瑞仙母女都放了脚,否则还真干不得。
兰生嘻嘻地笑道:“自己种和看人家田地的感觉毕竟是不一样的嘛,那些写田园诗的,有几个是自己种地的?”
樊瑞仙顿时喉咙里就是一噎,强忍住笑训导了一句:“你个刁钻的,成日家评这个批那个,嘴里就没有好话,越来越像你舅舅。”
梅咏雪听了大乐:“行啊兰生,以后随身带着笔墨,一有想法就记下来,过几年也能出版一部《兰生诗话》,你评论诗词角度清奇,说不定能够在一堆文艺评论的笔记之中脱颖而出,流传后世呢。”
这个时候就更加体会到现代圆珠笔的可贵了,随身的硬皮小簿子可以自制,然而便携的签字笔实在难搞,用毛笔每次写字还要在砚台里磨墨,实在是麻烦,就算是在密闭的瓶子里装上磨好的墨汁,那蘸笔的过程终究也是费事,还是圆珠笔好,拿出来就能写。
兰生也跃跃欲试:“好啊好啊,舅舅说起话来也很有味儿的,不如我们合写一本,印书的时候请娘亲给我们在封皮题个字。”
樊瑞仙抿嘴笑着:“你们两个越说越疯了。”
中午的时候,马车停在一个村落前方的树林边,梅咏雪在车厢内隐蔽地进入空间,在菜地里拔了一些菜蔬,又回山洞拿出几枚鸡蛋,一把干蘑,出来之后四个人在林间空地上架起一口中号的铜锅,就煮起了蔬菜鸡蛋锅。
梅咏雪手里拿着一把勺子,搅合着锅里面的汤菜,真可惜路途之中实在不方便杀鸡宰羊,否则这口锅里就应该有肉食的,那就是一个简易的台式寿喜锅。
樊瑞仙将面饼分给大家,回首望着北边的方向,幽然叹息道:“如今离开北京城已经有几十里了吧?回首从前,简直好像一场梦一样。”
梅咏雪心中也十分感慨,放弃了北京户口也就罢了,只是在北京这么多年,却一直都没有去过八达岭看长城,让她感觉比较遗憾。这个年代的长城并不是后世的旅游古迹,而是发挥着实际的军事作用,那上面真真切切是有驻军的,尤其是如今辽东紧张,更加不能让人随意上城,所以自己就不能在秋季登城远眺,慨叹长城的苍凉壮伟,漫山黄叶的肃杀萧瑟。
梅咏雪前世很喜欢看武打片,有时候也设想自己一身武士服,腰悬佩剑站在那有些破旧的城头,那样的景物之下遥望远方,该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然而如今确实是穿了紧身的古代服装,腰间也挎了一口唐刀,只是长城却终究无法登上,那幅场景只能在心中设想一下了。
听着梅咏雪絮絮地诉说着这一场北京游的遗憾,樊瑞仙心头的一丝伤感也渐渐散去,笑着说:“虽然长城是去不得了,不过既然我们要经由山东去杭州,那么便不如顺路去一下泰山,世上的五岳名山总该去一个才好。”
兰生虽然是年轻有活力,十分好动,之前要搬家的时候张罗得很来劲,然而现在真的离开了家,在这陌生的村口外吃午饭,心中也觉得有些莫名的滋味,此时一听母亲说要去泰山,登时又欢快起来,两只眼睛分外地亮,一个劲儿地说着到了泰山要怎样游玩,梅咏雪脑子里则蓦然冒出一篇课文的名字:《雨中登泰山》啊!
当天晚上,她们来到一座县城,虽然路上的食物都是使用的空间储备,可是住宿却实在不能将就,山洞虽然能够住人,然而毕竟面积有限,之前只准备了一个人的铺位,如今赶了一天的路,晚间的休息不可以那样草草应对,尤其是姨婆已经七十四岁,虽然身体还硬朗,毕
', ' ')('竟年纪大了,白天已经在车子里颠簸了一整天,晚上一定要睡好,第二天才有精力继续赶路,因此她们就找了一家档次还算不错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休息了。
梅咏雪是与姨婆睡在一起,当时伙计看着这一个老妇人一个青年“男子”合住一间房,也很有些惊奇的,不过梅咏雪说了一句“我就睡在厅里吧,姨婆若要茶水便叫我”,伙计那眼神马上就是:多么孝爱老人的侄孙啊!
隔壁房间里,樊瑞仙将脚从靴子里撤出来,脱掉足衣,把双脚泡进了热水盆中。
虽然是坐在车子里,可是一整天赶路也着实辛苦,到了这个时候,腿脚难免发酸,因此用热水泡一下脚可是十分舒服的一件事情呢。
大木盆十分的深,将近一尺的深度,里面装满了温热的清水,一直能够浸到小腿。这样大量的热水让足部的血液循环加快,樊瑞仙可以明显感觉到鲜血在自己的血管里嗖嗖地流动,热量从脚部顺着小腿涌了上来,扩散到自己的全身,原本的疲劳在这样的热力氤氲之中渐渐消散,如同一个颇有些分量的背包慢慢地卸了下来,让人轻松了许多。
樊瑞仙不由得想到梅咏雪说过的以后想要打造大浴盆的事情,虽然空间中没有温泉,可是在大大的澡盆中洗澡也是一件赏心乐事,十分愉快,尤其是空间中又不用担心排水问题,澡盆可以放在竹凉棚下面,里面的水就直接排放到土地之中,用作居室的山洞半点不会沾染湿气,多么的便利,在那样宽阔的浴盆里洗澡,又是多么的舒爽。
樊瑞仙悠然地构想了一会儿,便收回了思绪,弯下腰去用手掌搓洗自己的脚。她将手指伸进脚趾缝中,洗刷着里面代谢下来的死皮,放足之后一大感受就是,脚骨舒展开后,洗脚方便了许多,从前脚趾都拘挛成一团,要清洗趾缝非常的困难,就好像坚硬岩石的曲折缝隙,里面泥垢堆积,即使用毛刷子都未必刷得干净,如今虽然不能完全恢复,只能展开一部分,然而清洗的时候也比从前容易了一些。缠足习惯了还不觉得,后面放开了,才发觉之前是多么的龌龊难耐。
她正洗着脚,外面有人敲门,兰生连忙问了一句:“是谁?”
梅咏雪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我,送夜宵来大家吃。”
樊瑞仙一听是她,这才放了心,脚盆也不必用毛巾掩住了,兰生过去开了门,只见梅咏雪笑吟吟地端了一盘点心走了进来:“热热甜甜的桃花糕呢,快来吃。”
兰生接过盘子来,笑道:“舅舅,我方才看到你和那小二聊了半天,都聊了什么?”
梅咏雪笑着说:“就是说加税嘛,辽饷去年是三厘五毫,今年不但没有说停止,反而又加了三厘五毫,统共便是七厘了,我们都在说,照这样加下去,不知什么时候加到商税上面呢。”
樊瑞仙擦着脚上的水,叹息道:“辽东吃紧,这也是没有办法,最怕的是苦乐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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