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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反季节菜贩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一片空旷的地上,回荡着连续不断的敲击声,一个高大的女子正在那里抡锤子钉着木板,远处还传来不断的海涛声,这个女子正是沐雪元,种植工作暂时告一段落之后,她便买来木工工具,开始在这里自建房屋。
沐雪元前世就是工科生,虽然没学过木工,不过她这么多年来处处留意,又仔细研读过几本建筑书籍,比如说《营造法式》,再加上她自己的琢磨,倒也有一些门道,于是现在便开始在空间内建房,首先开建的是鸡栅,这个比较简单一些,先拿鸡栅练手,然后建造猪舍羊舍,总结经验教训之后,再修造人住的房子,幸好她身体健壮,木头倒是扛得动。
半个月后,鸡棚盖完了,沐雪元这一天便捧了几个椰子,去贾府找黛玉,拿槟榔打发了门上人,他们给往里面通报,不多时便叫进去。
黛玉一见她,便笑了起来:“你这一去,一个月都不见人影子,我还以为你在外面已经把我们忘了。”
沐雪元笑道:“刚刚赁了房子,许多事情要做,所以一直不得前来,让姑娘惦念了,这里刚刚得了几个椰子,不值什么,姑娘留着玩儿吧,啊,椰汁不能多喝,容易腹泻。”
黛玉将那褐色的椰子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笑道:“原来是长得这个样子,好像个猴子的头一般,家里本来有个镶银浮雕椰壳碗,古朴精致,却不知原来椰子壳是这样的。”
春纤给她斟了茶来,沐雪元道了谢,端起碗来喝茶。
黛玉便问她如今在外面所做何事?沐雪元说在一个南货铺子里帮忙,这边紫鹃便问她外面的见闻。
沐雪元拣了些新奇的和她们说了,最后说:“我们巷子口,每天都有乞丐坐在那里,看到人过来,便递出破了口的碗,和人家讨钱,有的是断了胳膊瘸了腿的,无亲无故,说不得了,可是有些好手好脚,却也在那里乞讨,我们隔壁冯婶子说,十年前还没这么多乞丐,这几年讨吃的可是多起来了,若是女乞丐倒是还好些,若是男的,总是令人心里不是很安稳的样子。”
黛玉听了,不由得便感慨起来,却听雪雁继续说着:“我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给她们,倘若有剩菜,拿给她们罢了。”比如说烤笋之类。
“还有我之前住的那个旅店啊,是如此如此……”价钱倒是便宜,但是条件比较差。
黛玉噗嗤一笑:“活该,谁要你自己非要讨这个苦头吃。”
当初的惊心动魄之后,这一段时间倒是还风平浪静,黛玉的情绪便缓和下来,其实也真的没人能够一直这样绷得很紧。
然后黛玉与紫鹃便与沐雪元说起这一阵府中的事,比如说二姑娘迎春出嫁了,薛蟠也有了正室夫人,乃是长安夏家的女儿,刚刚迎娶过来的。
沐雪元一听,迎春和香菱倒霉的日子到了,迎春自己是无能为力,不过对于香菱,还是要说几句话:“姑娘可晓得那位夏家小姐,如今薛蟠的大奶奶,可是个怎么样的性情?”
黛玉道:“我们见过一次,倒也是个温柔美貌的好女子,毕竟也是世家出身,举止颇有章法的。”
沐雪元笑了笑:“但愿如此吧。”
沐雪元在园子里又走了一圈儿,只是迎春走了,大观园中莫名便觉得冷落了,她将几处要好的人都看望过,拿了几个色彩斑斓的大海螺送人,其中有一个雪白的海螺,圆圆的,表面光滑无比,她送了给平儿,平儿笑着说:“我拿着这个,求四姑娘画一幅画在上面,可就更好看了。”
沐雪元笑道:“四姑娘旧时的那幅园子图可画完了?”
平儿道:“可说呢,自从那回老太太吩咐了,后面除了那年冬天芦雪庵吃烤鹿肉的时候,老祖宗问过一回,后面老没提了,这一阵七事八事,大概四姑娘也没心思动笔。”
沐雪元笑着说:“倒是该赶着快一点画完了才好。”
平儿眼角一挑:“哦?为什么呢?”
沐雪元一笑:“只怕哪一天老太太想起来,问到了,若说还是没有,便有些不好,毕竟已经这么久了呢。”
平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道:“雪雁,我悄悄地和你说,这府中是越来越寥落了,二姑娘这一门婚事,我听说二老爷是不很赞成的,老太太也不情愿,只是她生母周姨娘一向软弱,况且姨娘本也说不得话,大老爷一力做主,大太太一向是不管事的,所以竟然结了这门亲,我看那天二姑娘上轿去的时候,不是很喜欢的,后面也不知会如何;新来的薛大奶奶,现在还看不出什么,那位奶奶倘若是林姑娘宝姑娘这样的性情,倒是还好,倘若不然,香菱那样的一个人儿,只怕就是眼前吃不了的亏。云姑娘已经定了亲,明年就要出嫁,如今她准备嫁妆,也少往这边来了,所以有时候我看着这园子,也觉得寂寞了,不独宝二爷感到冷清。这些都是我们私下里的话,你可千万不要给别人说。”
沐雪元点了点头:“姐姐放心,我绝不会对别人讲的。”
平儿从前是不会与沐雪元说这些的,只是前一阵看到她行
', ' ')('事极有主意,在外面这一阵,也并没有弄到凄凉仓皇,是个稳重有本领的,所以今天才和她说了这么多。
沐雪元在里面与众人相会过一回,出来也不坐车,信步便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想着,虽然已经到了末世,大观园此时倒是还不怎样颓丧,各处菊花开得正好,各处游廊花圃也能看到有人往来穿梭,暂时还是十分舒服的,只是“梁园虽好,终非久留之地”,自己在大观园里,虽然物质条件比较充裕,然而神经总是紧绷的,黛玉倒的确不是个多事的人,但是身为丫鬟,总是要随时听候呼唤,一天二十四小时,总觉得没有自己的时间,况且也没有一个私人空间,缺少隐私感。
这其实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无论王夫人等主人阶层如何仁慈,自己的地位实在太不利,权利没有保障,只靠强势者的善良,那太不安全了,王夫人倒是说把金钏当做女儿来看待,然而金钏为了早恋赔上了性命,在现代这种情况,大概就是老师家长训斥一顿就完了;红楼梦虽然是诗情画意花团锦簇的,然而里面的阶级烙印也相当鲜明,最为豁达的湘云,和翠缕谈笑起来,两个人也说到主奴阴阳,丫鬟给夫人小姐端脸盆,正式场合都要跪下来奉上净面水,平儿那样能干,也给逼着为妾,这种身份朝不保夕,还是尽早脱离为妙。
因此像是有人论及贾府,说是“从不作践下人,只有恩多威少。所有亲侍的女孩子们,更比待家下众人不同,平常寒薄人家的小姐,也不能那样尊重的”,沐雪元只能想起那一部书名——《论自愿为奴》。
沐雪元回到空间之中,继续修建猪舍,这一次便比建造鸡棚的时候熟练了一些,不上一个月,连羊舍也加盖整齐,这个时候已经是十月天气,京城之中温度降低,枝头树叶落尽,一片冬日的景象,于是这一天大清早,沐雪元便背了一个大筐出去,反季节蔬菜摊正式开张。
沐雪元特意走到离住处远一些,这才放下菜筐,揭开上面的盖子来,将板凳也放在一旁,坐在上面便吆喝起来:“卖菜哩,卖菜哩,好新鲜的蔬菜哩!婶子妈妈们快来看啊,湛青碧绿的嫩菜哩!”
此时晨光熹微,沿着长长的街道遥遥地看过去,一轮红日一点点升起来,那光线仍有些朦胧,遍洒在这街道上,将这暗淡的街道都照射得多彩起来,有了一点超脱的感觉。
沐雪元前世是看过清宫戏的,片子里也有街头的景致,当时觉得也还可以吧,这么多年她在荣国府里面住着,虽然是丫鬟,单论物质上的周边生存环境,倒也是不错的,每天有妈妈们辛勤打扫卫生,花园子里面十分干净漂亮,然而踏出荣国府的大门槛,鞋底踩在外面的石板路上,便立刻是两个世界,灰尘漫天也就罢了,偏偏还是排泄物横流,因此味道十分恶劣,若不是为了尊重顾客,她几乎要掩住鼻子,一心只想快点卖完了蔬菜,回去空间里了事。
仔细想一想,这个时代的卫生状况确实是比较差的,不要说外面的平民社会,本来条件就有限,即使是大观园那美奂美轮,仿佛仙境一样的地方,也免不了这些不很风雅的日常细节,各个房间里当然是有马桶的,然而园子里没有公共厕所,所以小姐们也倒罢了,从男主子到丫鬟,但凡急起来,都是就地解决,宝玉大冬天的也在外面解腰带,鸳鸯黑夜里就是因为在园子里小解,这才发现了司棋与表弟潘又安的违禁之恋。
这便是“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
沐雪元这边吆喝着,虽然太阳渐渐升起来,燕京城中明亮起来,街道上行走的人也渐渐地多了,因她这摊子稀奇,不时便有人过来看看,然而却是看的多,问的少,因为价格贵,比夏秋时候蔬菜旺季足足贵了一倍,要说这其实还不算很贵,毕竟这个时代没有塑料大棚,冬季里挖空心思种这个的少,就有几个闲钱,也未必有处买去,只是许多人家一向以来的过冬习惯,到这时早已经储存了白菜萝卜,冬季里只管吃那个便罢了,若是要改换口味,还有洋芋,坛子里各种各样的腌菜酱菜,所以若不是很想要改善生活的,普通市民少有想要吃这个,因此出乎沐雪元意料之外,虽然在一众街边小贩之中颇显独特,然而这嫩绿嫩绿的油菜菠菜竟然卖得艰难。
更何况还有过来捣乱的,一个穿着破烂的跛脚男子蹭了过来,歪斜着身子如同戏耍一般打了个躬,笑嘻嘻地说:“给奶奶请安了,奶奶万福金安,奶奶赏点吧!”
沐雪元看了他一眼,道:“可别糟践我了,我是你哪门子的奶奶?这大清早的还没发市,我哪里有钱?”
那一脸油泥的男人嘿嘿乐道:“是我的罪过了,原来是大姑娘,大姑娘拿这手帕子包着头,我一时就没看出来,大姑娘虽然还没开市,可是这不是有菜嘛,您老给我两棵,我去换碗热粥喝也是好的。”
沐雪元噗嗤一笑:“你倒是伶俐,这大清早的,我还没喝粥就出来赶着谋生活,想着赶快卖了菜,我好回去吃点儿,你倒是趁个现成。”
沐雪元这几句话半真半假,她确实是早晨没喝粥,然而吃的是盐水煮笋,味道倒也是不错。不是没有同理心,只是倘若是别的倒也罢了,到如今好不
', ' ')('容易种出一片菜来,就等着冬季里靠这个积攒些银钱,自从离开荣国府,这两个月都是只出不入,所以也有点心慌。
那乞丐见她不肯给,忽然间便变了个法子,瞪大两只眼睛,将手往前面一指,惊呼道:“姑娘你看,那是什么?”
沐雪元条件反射转过头来望着乞丐,却见那乞丐果然伸出手来,到筐里捞菜,沐雪元一把就抓住他的腕子:“你干嘛?”到这里来和我玩偷菜游戏咩?
那乞丐虽是个男子,然而瘦骨嶙峋,此时又冷又饿,力气便不是很足,更何况沐雪元本来身材壮健,这一阵又常干体力活儿,虽然时间不长,却也锻炼得比从前力气更大,因此这一下便如同鹰拿兔子一般,将他擒了个正着,那乞丐见她居然不上当,只得嘿嘿笑着,将手收了回来,满不在乎地说:“好个机灵的大姑娘,你在这街上讨生活,管保不吃亏。”
过了一阵,好不容易终于有人来问价,称了半斤油菜去了,沐雪元将杆秤放在一旁,等着下一位主顾,就这样陆陆续续卖出了几份。
此时沐雪元正在给另一个人称菜。
“啊呀你这是足秤吗?”
沐雪元笑道:“您看,一斤高高的呢,绝不会诈你的秤。”
方才那个乞丐缩在墙角,擦着鼻子笑道:“这位大婶子,您老也忒精细了,您没看那秤杆子都要撅到天上去了?您还嫌不足秤呢?”
“那边的那个,谁跟你说话了?扁着肚子也闲不下你的嘴。不行不行,你再添一点,再添一点。”
沐雪元没有办法,便拿了一棵小葱给她,笑道:“也没有别的,这棵葱婶子家去打个蛋汤用吧。”
那四十几岁的女子登时喜笑颜开,将菜和葱都收到篮子里,一个一个数了铜板,一共数出五枚来,递到沐雪元手里,合不拢嘴地笑道:“矮油,还鸡蛋汤呢,你可不看看现如今这鸡蛋多少钱一斤?前儿我买的,三十文才得八个鸡蛋,倒好像那蛋是金鸡下的一样,你这菜也贵,姆们上秋的时候买白菜,一文钱一斤,一车一车地拉回家里来,你这一斤油菜就八文钱啊,简直好像在抢一样。”
沐雪元笑道:“冬季里种菜费力,比不得那个时候。”
那乞丐吸了一下鼻涕,吐一口在地上,道:“大婶子你怎么不说白菜刚下市,三文一斤呢?您跟那时候比什么啊?夏秋天的时候是天老娘给烧火炕,如今是自己拿了柴炭猛烧,种出来的菜能和那时候一样价钱吗?要我说这就算便宜,更何况还饶一棵葱呢,天气暖和的时候,葱五文钱一斤,现在可有钱没地方买去。”
那妇人给他一顿说,饶是她精明,也说不出话,更何况这鲜菜还买得真的划算呢,于是便冲着那乞丐一甩袖子:“哎呦,看把你给能说的,你好好帮衬着大姑娘,她是个心慈面软的,不能亏了你。人得有良心,你给帮个忙,比偷鸡摸狗强。”
那看不出年纪的男子嘿嘿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等那妇人走了,沐雪元转头摸出两枚铜板递给他:“你去买碗粥喝吧。”
乞丐接了钱,笑了一声:“谢谢了。”然后拖着一双烂鞋,踢踏踢踏地走了。
又过了一阵,一个丐妇引着一个穿绸缎棉袍、管家模样的人来了:“张大爷,您看您看,就在这里,我再不扯谎的。”
那位“张大爷”看了看菜筐里的菜,又弯下腰来翻弄了一下,道:“你这菜我也不问斤数价钱,直接给你二百钱,连筐子你给我送去那边德茂行,我给你开个条子,到了那里找伙计要钱。”
沐雪元连声道谢。
那人又说:“你明儿倘若还有,照样送来,我看菜给钱。”
沐雪元这一下大喜过望:“多谢张老爷,多谢张老爷!”
那人借了路边店铺的纸笔,给她写了一张纸条,沐雪元将纸条收在腰间的荷包里,将菜筐整理好,打躬送张老爷走了,见他走远了,沐雪元又从腰间摸出五文钱,给了那流落街头的女子,道:“多谢你帮我引了贵人来,这一点钱买块点心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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