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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围剿铁槛寺
沐雪元当天晚上一直到将近二鼓的时候才回来,回到家中,第一句话便是:“不要说颦儿不想婚嫁,就算是有这个心意,这个家门也万万不能进去。”
紫鹃问道:“你吃了饭没有?”
沐雪元摇了摇头:“还没有。好姐姐,有什么吃的么?”
紫鹃一笑:“留了鸡丝粥给你,颦儿也再吃一点吧,晚间都没有怎样吃饭。”
于是三个人便各自盛了一碗粥,一边吃一边说话,主要是沐雪元在说,黛玉紫鹃就听着,沐雪元一直说了半个多小时,这才吁了一口气:“主要的就是这么多了,细枝末节我们以后有心情了再讲,贾蓉贾芹这两个家伙就没安着好心,想的是吃马拉的粪便里面未消化的燕麦。”
紫鹃登时一捂嘴:“雪元,刚吃了宵夜的啊!”
黛玉叹道:“罢了,他们做出来的那些事情,倒是比雪元这句话的意思还要恶心得多,我明儿就打点打点,到那边看太太去。”
沐雪元点头道:“不但是石正昆这一家,干脆把这种事一次都绝了,以后再也休提。”
第二天上午,黛玉这边三个人一齐上阵,骑了马便往蒜市口这边来,按常礼拜见了邢夫人和王夫人,邢夫人一看到黛玉,便乐个不住:“姑娘啊,跟你道喜了,是如此如此,巴拉巴拉……”
黛玉沉住了气,等着她说完,然后笑道:“原来大舅母说的是这个人,要说这位石员外,雪元在外面给人家串货,也听说过此人的名字,这人今年四十有二,家中旁的倒是罢了,有一位当真是如同夫人一般的姨娘,家中大小事情都是她掌管,据说十分能干的,而且在那家里十几年了,未来的第二位夫人纵然是个强龙,也不好压这地头蛇,况且老祖宗从前那般疼爱我,这一份恩情我没齿难报,愿意如同鸳鸯姐姐一般,终身守着老祖宗。”
要说鸳鸯也真是个心如铁石的人,说到做到,当年在史老太君面前发下的誓言,绝不是为了一时的策略,如今贾家完蛋两年了,她仍然坚守着自己的门户,与人做一些针线度日,好在她之前的东西保存了下来,日子倒是还不很难过。
沐雪元一直觉得,鸳鸯当初的拒婚,有点像文绣离婚一样,都需要很大的勇气。
邢夫人听了,登时一阵哑然,连王夫人都很吃惊:“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人家,倘若林丫头真的过去了,定然一番恶斗,还不知谁死谁活哩,咱们林丫头虽然是个好的,未必一定败了,可也不必像这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蓉哥儿真的是,搭的到底是什么线?”
这便是“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青春期的叛逆也不是这么个搞法。
这时熙凤也来了,冷笑一声,道:“只因为咱们落了难,就小瞧咱们家,一口一个‘正室正室’,他以为他家那个‘正室夫人’的宝座是宫中的几品呢?莫非还要林丫头去给他家当四姨娘?他以为他是在抬举谁呢?以我们林丫头的人才,别说正室,就是给他当亲妈,都是他家祖上烧了高香!哪里来的暴发户土财主,如此目中无人,以为我家如今穷了,姑娘们都饥不择食,所以给他到这里捡漏儿来了?他当我们这里是琉璃厂潘家园儿呢?”
熙凤几句话虽然说的是石正昆,邢夫人脸上却也一阵红一阵白,羞愧难当。
王夫人叹着气,对黛玉说道:“这也是因为外人看着咱们家穷了,所以小瞧了我们,如今虽比不得从前,毕竟是几辈子的书香,那书终究没读到狗肚子里去,这点身份还是有的。如今也且先不必说一辈子守老太太的这话,你那里日子既然还过得,就先这么过着,以后倘若有变故,便再说。”
邢夫人脸色嗒然,十分丧气,道:“罢罢罢,这都是我自寻烦恼,虽说是舅母,毕竟不是亲母,若是我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又是一种说法,好在是一生无儿无女的,省心干净,将来纵有什么事,也不落埋怨。”
然后站起身来径自走了。
王夫人看着她出去了,也不说话,等她去得远了,转过头来对黛玉说:“这也是蓉儿芹儿那两个孽障闹的,你大舅母听了他们挑唆,便来兜揽这事,蓉儿搭着芹儿,是越闹越不成体统了。”
黛玉微微一笑:“蓉哥儿原本倒是好意,只是芹儿最近听闻,是有些不长进了。”
熙凤冷笑一声:“岂止是不长进而已,别人抄了家之后,都平心静气了,他可倒好,在那边折腾得更甚了,夜夜招聚匪类赌钱,又弄了不知哪里的老婆小子在那里,把个家庙弄了个乌烟瘴气,倒不是供奉祖宗的地方,仿佛那最下流的赌窟窑子一般,难怪这家运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王夫人楞了一下:“真个如此?”
熙凤正要说话,外面玉钏来报:“四姑娘来了。”
不多时惜春一身缟素便走了进来,给王夫人请了安,又给熙凤宝钗黛玉问好,玉钏给她搬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又奉了茶,惜春浅浅地抿了一口,便抬头对王夫人说:“有一件事要请太太做主。”
王夫人道:“
', ' ')('你有什么事,尽管说。”
惜春来一次不容易啊,她出了那修行场,双足踏入这烦恼红尘,定然是有大事。
惜春道:“还求太太将贾芹那厮开发了,不要让他继续管着家庙,我本待不说,只是如今闹得实在太不成了,如今虽然说咱们家里败了,然而每年地租里照样拨了分例给他,主管家庙祭祀,我前儿听闻,竟然全都不理,牌位上都落满了灰,也无人去打扫拂拭,一帮人只顾了昏天黑地地作,招引来的也不知都是些什么人,说的都是些什么行话,我反正是听不懂,倘若将来闹出事来,只怕我家的罪名又要加一层了。”
黛玉也恍然:“我前儿听说什么天理教天理教的,倘若是有这样的人混入,可是麻烦。”
王夫人本来便深锁眉头,一听黛玉这句话,登时脊背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一拍桌案:“这还了得!我家无论有多大的罪,好歹不曾谋反,若是扣上了这个,我满门性命堪忧,快马上拿了那贾芹过来,我要问他。”
见王夫人拿出当年抄检大观园的风雷猛烈,熙凤连忙劝说道:“太太息怒,贾芹一个人事小,他那一窝子人事大。”
宝钗也说:“不要走漏了风声,况且后续该当如何,也要有个安排,革除了贾芹,让谁主理的好?”
王夫人听她们说得有理,便慢慢地平下心气,想了一想:“我看芸哥儿倒好,当初咱们落难,他还来看过来着,不是那么无情无义的,恍惚说他赎了谁回去的?”
宝钗笑道:“是小红,如今已经成了夫妻,小红也是个不忘主的,当初跟着逃难,如今还时不时地来看看。”
王夫人点了点头:“如此便蛮好,就让她二人主理,我也放心。”
熙凤布局谋划:“听闻芸哥儿也颇有一些人脉,就让他召集一些族中子弟,由宝兄弟带着,芸哥儿辅助,到了那边,先将那一干外面人都锁拿了,交到衙门里,只说是侵占家庙,重重惩处,绝了后患,将芹儿在祠堂前打一顿,赶了出去,庶几清静了。”
王夫人琢磨了一下,见这计划颇称周密,便点头应允:“叫了芸儿来,我来吩咐他。”
沐雪元在一旁听着,心里顿时乐开了花,总算是有这一日,自己早就看着贾芹不对付,如今他也是折腾到头了。
因为贾芹这事实在严重,料理得便也风风火火,到了中午的时候,贾芸便来了,当面聆听吩咐,见原来是如此,他一则担忧祸患,二则自己也可以进步,于是办理极是高效,这一日下午便去召集族中要好的子弟,还有一些素日相契的朋友,比如醉金刚倪二,先往那边侦察妥当,当晚都埋伏在城外,到了半夜时分,里面灯火通明,仍是在闹着,那贾芸便同着倪二等人,从四面翻墙而入,将那一干人等都堵在了里面,连同贾芹都拿了。
贾芹见是他,自然不服,梗着脖子问道:“我这差事是领的琏二爷的指派,难道你要打劫自己的家庙?”
贾芸笑道:“你不要和我强,你在这里的事情已经发了,太太要宝二爷坐阵,带着我们来了,要拿你到祠堂那里去问话哩!”
贾芹听说宝玉来了,登时没了言语,也知道自己在这里实在倒腾大发了,当初贾珍还在的时候,就曾经大哥说二哥地训斥过自己,如今终于发作。
贾芸将这一帮光棍地痞在这里监押了大半个晚上,第二天早晨城门开了,便带入城中,禀过了王夫人,把贾芹单独提了出来,往祠堂那边看押待审,将这一帮光棍都送到了衙门之中,事先已经打点了衙役,重重惩处,务必要了断后患。
话说因为这事实在要紧,昨日惜春黛玉都宿在这边,并没有回去,都在这里等候消息,见贾芸事机严密,不曾走漏半点风声,人也没有跑了半个,俱个高兴,昨晚惜春悄悄地和她们说:“连那班尼姑道姑都要撩拨,听他们话的,便给月钱,不肯顺从的,便克扣分例,直弄得一个个只差要出去化缘求乞,如今渐渐地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继续下去,只怕要出大事。”
沐雪元: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这禅门也不是清净地。
黛玉笑道:“真个的你怎么就这样巧,今儿早晨正说这件事,你就来了?”
惜春微微一笑:“是平姐姐今儿早晨来找我,给我讲了这事,我想着他们这一次卖林姐姐,下一次就要卖我了,倘若如此,我远离尘世又有何用?这件事我早就思忖在心,既然弄到如此,少不得图穷匕见。”
黛玉笑着对平儿道:“你和你们奶奶这一对儿,当真是拘神遣将的一般,连这个都算到了。”
平儿笑道:“还是昨儿宝姑娘从姨太太那边回来,找了我们奶奶,说知那石正昆的底细,大家参详着,这脓包儿蓄了许久,不如今儿一齐都发了吧。要说林姑娘那一句‘天理教’,可真是厉害,太太纵然再怎样慈悲,这一下也不能宽容了。”
黛玉颇为感慨地说:“这一次为了我的事,累得大家忧心,着实令人惭愧,我这里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不去惹事,事情却来惹我。”
平儿也是恼恨得很:“昨儿我们奶奶还
', ' ')('说呢,林姑娘那里不要说男人,连条公狗都没有的,还给人这样惦记,那班人的居心着实险恶,只可惜咱们家里如今不比从前,否则要治他们,可不是轻而易举?倘若是在从前,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打这样的算盘。”
宝钗抿嘴笑道:“你们却也不必太过担忧,我看颦丫头如今不比以往,她只说一句‘天理教’,便抵得上旁人十句,她这张嘴从前便刁钻得很,那时候却还不过是姊妹们玩笑取乐,如今简直如同刀子一样,她若是去给人写状子,定然一告一个准。”
黛玉笑着说:“那话我也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
宝钗眼珠儿一转,扭过头来道:“我猜这个人不是别人,定然是雪元。”
沐雪元笑道:“宝姑娘怎会以为是我?紫鹃姐姐也时常出门的。”
宝钗伸手捏着她的脸颊:“你还要在这里遮掩,紫鹃虽有见闻,她是个文秀之人,想不到这上面去,定然是你这女讼师,一口便要将人咬死了。”
众人一阵大笑。
既然家庙已经清理了,当天惜春便回水月庵,黛玉也回了家里去,沐雪元回到家中,找了几块银子,与黛玉紫鹃打过招呼,便要出门。
黛玉道:“衙门又不是什么有趣的地方,你去那里做什么?”
沐雪元笑道:“听说那一起光棍已经押在衙门里,我过去找茗烟,要他重重开发了,祠堂里怎么审贾芹,我是看不到了,这个总可以瞧瞧,你们若是好奇,咱们一起去看。”
紫鹃飞红了脸,啐了一口,道:“打板子有什么好看?一个姑娘家,去看这个。”
沐雪元嘻嘻地笑:“那班狐朋狗党在水月庵滋事骚扰,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去看看,解解恨也好,算是我替芳官她们出一口气。”
要说水月庵里,也并非所有人都不愿意,有人难免爱他们风流,两厢情愿,然而对于拒绝这种事的,贾芹一伙子人便滋扰得厉害,当时芳官等人提心吊胆,都在惜春周围待着,庶几免遭不测,如今终于有这一天,自己怎么能不好好看看?
于是沐雪元就出了门,去衙门里找茗烟,茗烟当年脱了公案,寻了个门路便在这里当差,他当年就是个出名伶俐的,与晴雯一样,都是宝玉面前第一得用之人,却比晴雯更重察言观色,晴雯倒不是不会,只是宝玉面前便不肯,茗烟晓得自己不能走晴雯那条路,因此虽然机灵淘气,却哄得宝玉很是开心,后来经历了那一场磨难,又在衙门里当差这么久,愈发历练得老练油滑,见沐雪元来找他,便嘻嘻地笑着迎接:“雪元姐姐今儿来找小弟,有何事情吩咐?”
沐雪元拉着他到了僻静之处,取出两块银子塞在他手里:“茗烟好兄弟,那些铁槛寺押来的贼众,大人可料理了么?”
茗烟将银子推了回来:“一会儿便要过堂,雪元姐姐可是要进去看看?”
沐雪元笑道:“你可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一猜就着!”
茗烟咯咯乐道:“从前在园子里时还没发现,出了那里才晓得与姐姐居然是有志一同,堪称知己,可惜了姐姐不好来当衙役,否则我们两个一处当差,倒是开心。姐姐你跟我来,我给你换了差役的衣服,你就在一角躲着看,我给你找个好位置,保管看得清楚。这钱我却是不敢要的,当初多亏了姐姐助我脱了那牢坑,我也无以为报,带姐姐看一场好戏还是可以的。”
沐雪元将那银子块硬是塞到他的手里:“倒不是给你,你领我进去,难免要打点同僚,难道要你花钱?这一点钱给他们打酒吃。”
茗烟笑着说:“既然姐姐这样说,那我就拿着了,多谢姐姐,姐姐请跟我来。”
于是沐雪元在一间耳房里换了差役的服装,戴了帽子,低着头跟随茗烟往里面走,就在树后静悄悄地等候着,过了一阵,那官员上堂,审问了这件事,得了情实,便喝令:“将这起光棍每人打四十板子!”
于是便有人将那些地痞一个个拖了出来,就放在院中,撩起上衣又褪了半截裤子,那场面简直堪称黄图,便有一个粗壮之人抡起板子,狠狠打了下去,板子落在皮肉上,那光棍登时一声惨叫,唉,这个便是调教系。
然后便是板子如同雨点一般落下去,旁边茗烟故意慢慢地数,因此这一顿刑杖足足打了有五六十下,方才罢了,茗烟事先又特意嘱咐,“哥哥重重地打,不要怕费力气,回头请你吃驴肉火烧就黄酒”,沐雪元来找自己,给了那么两大块银子,除了看热闹,不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那动手行刑的人听他如此说,也晓得乃是茗烟的仇家,这班差役本来就是沆瀣相投,一鼻孔出气,更何况还有酒喝,那些光棍家里可是什么也没送来,半点油水皆无,两边因素加在一起,自然格外有气,半点不吝惜力气,打得那光棍鬼哭狼嚎,茗烟还拿眼睛望着这边,那眼神中的意思显然是:“姐姐看得可还满意?”
沐雪元悄悄冲他伸出一根大拇指:“兄弟真能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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