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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盗版横行
到了九月的时候,初八这一天,众人出城登高赏菊,明日就是重阳了呢,今儿先行游玩一天,明日基本上就是各自在家里团圆了。
大家正在那山亭之上饮酒观赏,忽然远远地传来一阵锣鼓声,只见一群人嘻嘻哈哈,扭扭摆摆地便过来了,那些人走得越来越近,沐雪元一看,扭秧歌啊!
看到那些乡民一副放浪形骸的样子,甚至男女错杂,许云林钱伯芳等人便都不由得微微皱眉,这些人身上俗红闹绿也就罢了,偏偏那脸上也抹得红一块黑一块,宛如戏台上的丑角,看上去十分好笑,而她们自己则十分得意,倒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等那一队人终于过去了,顾太清叹道:“满街锣鼓喧清昼。任狂歌狂走。乔装艳服太妖淫,尽京都游手。
插秧种稻,何曾能够,古遗风不守。可怜浪费好时光,负良田千亩。”
黛玉笑道:“太清姐姐这一首《贺圣朝》填得好快。”
沐雪元笑着说道:“她们庄户人家一年到头,都很无趣的,如今田里的庄稼都收割完了,也是难得出来乐一乐,否则一直憋着倒不好。”
宝钗一笑:“又在乱说,你怎么知道那些人不是游手好闲之徒?”这倒像是有意与顾太清相左了。
沐雪元笑道:“那里面我看到了卢四姐。”
宝钗含笑解开局面:“既然是四姐在里面,那自然是不同的了,太清姐这一阙劝农词,却不是为了她而作的。”
顾太清也笑:“确实,谁不知道四姐乃是最勤快的?”这就是原则敌不过人情关系啊,方才的议论就罢了吧。
不过要说卢四姐,确实也是相当能干的,不但养蚕种番柿,还养那怪模怪样的番鸭,那番鸭长得着实奇特,鹅不是鹅,鸭不是鸭,头脸上还长有红色的皮瘤,尤其在春夏季节,公鸭还会散发出一种类似麝香的气味,所以得了个“麝香鸭”的美号,如今这京都的富贵之家,多买了这种麝香鸭养在园林之中,如同放养鸳鸯白鹤一般。
这麝香鸭却又有个好处,虽然模样儿奇特,对食物却并不挑拣,什么都肯吃的,只是冬季里不能冷到,所以有的时候她们闲谈农桑,便说不如带到江南去养,房中养蚕,院子里养麝香鸭,却又是好一番农家景象。
经过沐雪元这样一打岔,顾太清这一番“重视农耕”的话题便这样过去了,众人转而说起了别的。
沐雪元坐在一旁听着她们闲聊,目光似乎无意地望向顾太清,要说顾太清其实并不是个一味清高的,许多时候她也很接地气,比如今年四月初八浴佛日下了一场好雨,她便填了一首词,里面写道“今岁麦秋知有望”,她是很关心农事的,虽然后面缀了一句“民之乐,乐无涯”,不过这大概就好像沈善宝作序,写的那一句“忠君爱人”一样,都是常见的修饰。
只是顾太清四书五经看得太多了,从正统观点出发,对于秧歌难免会有这样的评价,以为是游嬉妨农,其实农村虽然有些二流子,不过这扭秧歌却也不必一概而论,整天严肃认真地种田,可也够郁闷的。
沐雪元虽然对秧歌没有太多经典道学的看法,不过她其实对扭秧歌走旱船之类也并不是很感兴趣,前世的央视晚会,秧歌简直是必备项目,也不知是因为看得太多而引起的厌倦,还是天性就不近于此,反正沐雪元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对于这种诞生于农业劳动者群体的艺术形式倒是抱有一种尊重态度,只是自己难以投入进去,沐雪元以为,尊重不代表一定要喜爱,自己确实就是不喜欢,这个也勉强不来。
这一次出城登高之后,接连几天,黛玉都闭门闲居,清清静静地读书弹琴,忽然这一天,沈善宝匆匆排闼而来,将一本书重重放在桌面上,颇为恼怒地说:“颦颦,你看看这个。”
沐雪元连忙捧过茶碗来:“散人不要着急,且先坐下来喝一盏茶再慢慢地说。”
紫鹃则将自己的手炉递了给她。
黛玉将那书拿起来,先看封面,只见那上面印着五个字:幽玄艳情录,然后她便翻开内容,看了几段,愕然道:“这不正是我的那书?”
沈善宝喝了两口水,愤愤地说:“可不是么,当真是无商不奸,那些奸恶的书商只图赚钱,将颦颦这书只是略作修改,还插入一些批语,便换了个名字拿来卖钱,可巧今儿就给我看到了,真的想要让人拆了他们那摊子,不带这么赚钱的,他的良心不会痛吗?”
沐雪元凑过来也粗略地看了一下,不多时也有些发恼:“要盗版他们就好好地盗,为什么擅自改动情节?还什么铁扇公主与玉面公主想念牛魔王,又什么嫦娥悔恨自己千年前抛了后羿,如今孤零零一个人在广寒宫,她不是还有玉兔么?织女把个除夕不当节日,最欢喜的乃是七月初七见牛郎,这岂不是把书都给糟蹋了?”
沈善宝也点头:“要说他这么一改,倒是世间常见的人情,只是和这本书的调子太不搭了,批书也就罢了,毕竟人人批得,这样一改就很让人反胃。他若是自己重写一个也好,就好像有人看着《石头记》
', ' ')('不合自己的心意,自己便另外作了一篇《儿女英雄传》,拿出来给大家看,凭世人更爱哪一个,然而他这是直接在原来的底子上加了几段文字进去,便算作是一部新书,也太过分了。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无行文人,给他这样乱改书,简直好像一块白玉糕上面落了个苍蝇一样,没的让人恶心,他便拿来当做新书来卖,赚这样昧良心的钱。”
紫鹃又续了一杯茶给沈善宝,道:“这书定然卖得比我们那书要好,因为价格便宜。”
用的是比较粗糙的毛边纸,零星还能看到未能融解完全的细竹丝在上面,如同草梗子一般,印版粗陋,墨迹有点糊,插画好在是还留着,只是更没得看了,自家这边印的乃是精工画谱一般的插页,到了这里直接改年画了,还不是比较精细的姑苏桃花坞年画,而是不知什么小作坊粗制滥印,大块大块的红色绿色,那颜色还漏了出来,侵染到外面,糊成一片,说得夸张一点,简直就像是拿着染料碟子直接往上面倒。
这样的印版,成本低,售价自然就低廉,黛玉的原版无论从纸张还是印制,都要求得相当高,成本当然抬了上去,虽然她们没有想要用这本书来赚太多的钱,精装本每本只提五文钱,平装本提两文,然而因为印刷成本的关系,她们的书售价也不是很便宜,与这种盗版比起来,没有价格优势,也就是家境比较小康,讲究品相的会买原版,其她许多人若是真要买这本书,大概率会选择盗版。
黛玉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厌憎那书坊的主人将我这书随意乱改,他要怎样赚钱倒是罢了,莫非我还和他打官司去?随他去便了。我们闺阁中人,作这样的书不过是游戏笔墨,不必太在意,我晓得姐姐一心为了我,只是如今也奈何他们不得,姐姐不要为了这事气坏了身体。”
沈善宝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也晓得对那些书肆没有太多办法,毕竟就如同黛玉所说,这种事不好打官司的,这个时代也没有什么着作版权法,谁拿到了书谁就印了,更何况人家还修改了呢,那还真的不如不改,沈善宝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更气盗版一些,还是对擅自改书更为恼怒。
沐雪元笑道:“散人既然来了,便不要走,刚好今儿炖了一锅龙凤羹,您就在这里用饭吧,再烫一壶合欢花浸的酒,热热地喝几盅,乘着酒兴再作几首诗。”
沈善宝笑了:“龙凤羹,这倒是别致。”
黛玉紫鹃便在这里与沈善宝闲聊一些诗书,还有外间的趣闻,沐雪元去厨房看守灶火,过了小半个时辰,一钵热气腾腾的鸡蛇煲便端上了桌面,另外还有几味小菜,此时沈善宝正说着:“今年本来说要普免天下钱粮,因为藏王背反,西藏用兵,只得推迟到明年。”
黛玉道:“我们虽然不是为官作宰的,然而有的时候走出去,看到外面的人,着实也是艰难,衣衫十分破烂,但凡人家丢出一点什么,便有许多人争抢。前儿我们说有一条旧棉被不要了,丢了出去,马上便有人捡了回去,还不是街头的乞丐,看那样子,身上衣服虽然补丁摞着补丁,倒是还算干净,想来是自己有家的,就连上有片瓦遮身的人都是如此,更何况那些流落之人,残羹剩饭都如同美味佳肴。日常有个帮我们丢垃圾的小乞儿,我们倒也不肯慢待她,都是拿的包子馒头给她,只是究竟又能够帮得了多少?水月庵也收不得这许多的人。”
沐雪元给沈善宝和黛玉各满了一杯酒,笑道:“且先不必忧虑时世了,姑娘的那一本书给人家翻印了赚钱,也是姑娘普济尘世了,只希望那些人赚了钱之后,不要只顾着自己享乐,倒是拿出一点来周济世人才好。”
沈善宝也笑了:“如此说来,竟然还是一桩善事。”
黛玉抿嘴一笑:“这样一想,倒是没有那么难受了。”
沈善宝抄起筷子,夹了一段肉块尝了,笑道:“也真亏了你们胆子大,连蛇肉都敢吃,雪元紫鹃倒也罢了,颦颦你也吃这个,倒是令我刮目相看。”
黛玉笑道:“起先我也不敢的,她们哄着我说是鱼肉,我就吃了,几次之后才说是蛇肉,然而着实好吃,我也就舍不下了。”
还不是普通的水蛇草蛇,乃是海蛇,那海蛇是有毒的,剧毒,不过沐雪元抓这个有经验,别看海蛇在水里凶猛,拎到船上就软作一团,沐雪元戴了坚韧的牛皮手套,拿一根棍子将它拨了出来,然后一刀斩断了头,又剥皮去除了内脏,切成一块一块,就可以下锅了,肉质极为细嫩,就如同凤炎洲吃海鱼多于河鱼,吃蛇肉也是海蛇多于淡水蛇。
一边吃着饭,大家一边谈着西藏的事,原来乃是藏王珠尔墨特不甘心接受王朝的节制,想要自己做主,于是便发生了纷争,先是驻藏大臣杀死了藏王,然后忠于藏王的人又杀死了驻藏大臣,达赖喇嘛让人平叛,王朝则迅速派了八千军队入藏,如今那边已经是没事了,从此以后那里便没有了西藏王,只有达赖喇嘛,与驻藏大臣共同执掌西藏的政权。
沐雪元一听,登时想到了政教合一,此时的达赖倒是与王朝一心的,根据自己推想,从前西藏上层王权教权大概也斗争得非常厉害,如今这个局面,算是教权胜了吧
', ' ')(',结果后世的达赖又与中央政权发生了争执,跑到了国外。
到了十月里,又发生了一件事情,彩霞母女从蒜市口搬了出来,在潮音阁这里住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十一月里另外租了一间小房,房东竟是闵二娘,原来闵二娘经过这么多年的厉行节约,前不久刚刚买了一个小小的四合院,虽然不是在宣南这边,她的那个地段比较一般,然而也很是不错,她自己住一间,将其她房屋分租出去,招收房客很仔细,最好是女租户,如果迫不得已要招男租户,就一定要带女眷,像彩霞母女这样的,乃是她最理想的客户,况且又是沐雪元的亲人,所以毫不费力便住了进去。
彩霞与贾盈是不得不搬了,贾环的新夫人邹灵溪其实却也是个不错的,虽然年纪轻,只有十八岁,然而知书识礼,对彩霞和贾盈十分客气,彩霞也是个识趣的,既然有了正室夫人,便将那账簿和箱子钥匙奉上,从此都是邹灵溪理家,因此虽然贾环人到中年,对着年少的妻子难免愈发心热,将彩霞便抛在了一旁,然而邹灵溪与彩霞还能够和睦相处。
然而到了第二年,邹灵溪一举得子,她虽然仍是谦逊,然而渐渐地声气难免不似往时,彩霞帮着她带那贵哥儿,心头滋味也是复杂。
却说自从贾环正室终于有了人执掌,贾盈便住到王夫人那里去,一是因为她们原本的那房屋里面狭窄,住不开这么多人,二也是贾盈十分可人疼,况且她母亲彩霞本来也是这屋里出去的,王夫人虽然不喜欢她父亲,对这个孙女倒很是疼爱,贾政此时已经不在,正好叫她过来作伴,贾盈暂时算是得了清静,只苦了母亲彩霞,在那里给正房带儿子。
然而自从儿子降生,贾环不但对彩霞愈发严厉,看着自己的这个女儿,也渐渐地不顺眼起来,张口闭口“十六岁的丫头了,好该嫁人出门子,整天只顾在这里耗着,是做什么呢?”
贾盈是拿定了主意,任凭父亲说得怎样难听,媒人又是如何的天花乱坠,她只一句话“不嫁人”,逼得急了,就拿了个剪子,将尖端对着脸上比划:“若是再逼我,便将这脸画花了,成个丑八怪,看还有人惦记不惦记?”
贾环拿她也没有办法,暗暗咬牙,这丫头可真是个贼精贼精的,她也不说自杀,只说破相,自己晓得她是舍不得就这么死了的,只是倘若真的毁了脸,也真的不必谈婚论嫁,自己倒是要养她一辈子了,这性子可真的随了她四姑姑,都是个孤僻耿介的。
沐雪元见闹到这样,便悄悄地和彩霞说:“这地方不是长久之计,你还是带着盈儿搬出来吧,你们两个能做针线,不愁不能生活,先住在我们那里,等找好了房再另外安家。”
彩霞点头:“这实在是待不下去了,看着我们这个样子,姨娘也是为难,不如我们搬了,离了那边的眼,大家省心。”
彩霞回禀了王夫人和赵姨娘,那两人虽然不舍,却也知道没有别的办法,赵姨娘拉着彩霞的手,淌着眼泪说道:“都是我对不起你。”
彩霞微微地笑着说:“姨娘这是说的哪里话,这些年全靠姨娘疼我,等我们安定下来,姨娘好歹三不五时过去逛逛,也是我们娘们儿好了一场。”
赵姨娘与彩霞彼此确实都是真心相待,当初贾环说定了邹灵溪,赵姨娘安慰彩霞:“她纵然来了,也得守这里的规矩,你尽管放心,有我呢,定不让她踩了你下去。”
然而妻妾的法定地位就是有本质的差别,彩霞再好,毕竟是奴婢出身,邹灵溪乃是书香门第的小姐,能看书,会作诗,虽然邹家寒素些,毕竟良贱不同,两人的家庭成分差了许多,更何况邹灵溪还生了儿子,所以赵姨娘也没有太多办法,况且她总也是看重孙子的,所以左右为难,因此彩霞索性便与女儿搬了出去,一干二净了。
贾环虽然平日里嫌这嫌那,然而等到彩霞要出去的时候,他也有些烦恼了起来,何也?贵哥儿没人管了,从前有彩霞在这里,不必请保姆,她就能带孩子,如今彩霞要走,邹灵溪一个人带孩子,难免手忙脚乱,请保姆又要一份钱,自己倒是出得起这笔钱,只是觉得有些不必要,有点心疼。
于是贾环便说:“让盈丫头一个人去她干妈那里去吧,你留在这里。”
彩霞一句话便顶了回来:“我须不是你买回来的。”
贾环登时便不说话了,彩霞给自己当妾的时候,已经是自由人,因此便是良妾而不是贱妾,不是那么容易摆布的。
于是彩霞母女便搬出蒜市口,在果子巷住了一阵,便赁了闵二娘的一间房子,搬家的那天,沐雪元与紫鹃跟着马车送了过去,帮她们布置好,约定今后时常往还,彩霞与贾盈从此便住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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