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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皮格马利翁
火车一路开往辽宁省的大连,虽然不是与黎毓贤坐在一起,杨小芹一家是坐在这边的三人位,黎毓贤本来是在她们后面,然而有几个人要打牌,便将她换了过来,此时黎毓贤便坐在旁边的两人位,靠在车窗边,一只手撑着面颊,侧着头便读书,发髻边的那几朵小巧的野姜花颤颤巍巍,散发出一缕幽幽的香气——是有香气的,隔了这么远自然闻不到,不过方才秦凤灵凑近了看她的花,说“这香味很好闻,清清的,不浓烈”。
虽然周围一片嘈杂,不过黎毓贤身边那一小块地方,却出奇地宁静得很,她又是这样一番姿态装扮,倘若是换上旗袍,便是个民国女子。
这些年的革命,阶级都给铲平了,走在路上看着大家都一样,一样的枯燥无味,电影里面有一些镜头倒是吸引人,杨小芹是顶喜欢看那些“国民党反动派”的穿戴,还有家里的布置,真的是漂亮啊,什么沙发,地毯,留声机,多么的富丽堂皇,人家的那些小姐太太们,做的那样的头发,穿的那样的衣服,戴的那样的首饰,真的是让人眼热,虽然是反派,然而特别让人爱看,杨小芹发现,那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自己不想去剥削压迫别人,可是确实渴望那样的生活条件。
此时杨小芹蓦然察觉,黎毓贤就带着这么一股子味道,就是这样幽远的气息,坐在那里如同一幅民国美人图,好像一道风景一般,难怪苏忱对她放不下,就算是自己,也觉得确实是好看,黎毓贤这个人,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她也不必穿金戴银,一定要戴宝石的首饰,就是这么几朵野姜花,就够人回味的了。
好在下午的时候,那姜花萎蔫了,黎毓贤将它摘下来放在一边。
到了大连,当天晚上休息,第二天开始游玩,果然是与齐齐哈尔不一样,空气中就带了一种轻快明净,城市气息十分明朗,在大连,她们是住在一所联系好的学校里,盛暑天蚊子多,床上挂了雪白的蚊帐,白天去海边,晚上回来休息,学校食堂给做饭,吃的烧茄子,里面显然放了咸鱼之类,一股海腥的气味,与齐齐哈尔那边的烧茄子不一样味道。
毓贤见了海,心情也是一阵舒朗,门内世界虽然也有水,不过要么是细细的山泉,要么就是几米宽的溪流,都不是很壮大,毓贤是会游泳的,到这里换了泳衣,便在浅海附近游泳,退潮之后与大家一起提了一个小塑料桶,在沙滩上捡拾贝壳和螃蟹,其实也不是为了吃,只是为了有趣,杨小芹给苏淼买了一串雪白的贝壳项链。
在大连玩了几天,于海滩照相留念,便启程去青岛,一路乘船来到青岛,住的便是宾馆,要说她们所住的宾馆,规格真不是很低,走廊里有一台电视机,悬挂在天花板上,苏淼跑到那里去看动画片“九色鹿”,虽然是黑白电视机,却也看得很开心。
另外宾馆的设计也比较特别,一个大厅,用木板隔出许多房间,彼此之间未必紧邻,中间有一段距离的,留出了通道,最有特色的便是木板并不接到顶棚,与顶棚有一段距离,就好像一个火柴盒,去了上面的纸板,确实节省材料,毓贤以为也别有风趣,还从没住过这样的房子,就是一个大屋顶下方,许多简单的隔间。
来到青岛,自然是要去崂山,毓贤自然是饱览山色,一群人走了一段路,在一处茶座坐下来休息,有一个女人在她们对面,穿了一身类似道袍的衣服,反正是长长的袍子,显然也在歇脚,她对着距离最近的杨小芹看了看,说了一声:“你的眉心有斩子剑。”
杨小芹额头正中靠近两眉的地方,有一条浅浅的竖纹,看起来确实好像剑一样。
周淑文听到了,她乃是个最热心的,对这些又比较感兴趣,便连忙问:“斩子剑,是不利于孩子吗?要怎样破解?”
杨小芹向来不信邪,摆手道:“我不信这个。”
这时郭宁摇着毓贤的肩膀,笑道:“你再给贤姐看看?”
郭宁已经怀孕,不过她顶是个爱玩耍的,还是跟大家一起出来旅游。
那个女人往黎毓贤脸上一看,张口道:“你还活着呢?”
这一下连杨小芹都听着有点不是味儿,郭宁当然也不高兴:“哎呀你怎么说话的?”
那女人叹道:“两世为人啊!”
毓贤一听,无论她是否只是大言欺人,天桥常见的江湖骗术,不过真的搭边,自己确实是前世今生。
第二天傍晚,从海边归来,三三两两漫步在街头,看着街边花园里的花,还有在那里运动的人,忽然有人招呼杨小芹:“杨老师!”
杨小芹转头去看,只见一个穿了一身运动短裙,拿着羽毛球拍子的人,笑着迎面向自己走来,恍惚面熟,杨小芹正在回想,对方笑道:“杨老师,我是许莉莉,从前你的学生啊!”
杨小芹这才响起来:“是莉莉啊,你是七四级的,我刚刚到学校,就是带的你们那一个班。”
“对啊对啊!老师还记得那时候的事情吗?……”
两个人便开始叙旧,原来是杨小芹刚刚毕业来到二十七中学,班级里的学生
', ' ')(',后来毕业分配到青岛,现在就住在这里。
杨小芹叹道:“青岛真是个好地方。”
很美很干净,而且相当有活力,杨小芹一贯不讲什么诗情画意,可是也感觉到青岛给人的印象是不一样的,就好像清晨的天空,太阳映照着云彩,朝霞橙红灿烂,有无限的情趣。
而齐齐哈尔呢?有北京上海的人曾经说过,“只有一条大街”,就是一马路啊,二马路三马路都相对冷落,有一句很不尊重农村人的话,叫做“屯老二进城,先上一百,后上联营”,虽然是讽刺乡下人,然而也说明齐齐哈尔拿得出手的就是这两个商店,甚至现在还能在街头看到马车,这个城市给人的感觉就是陈旧、黯淡,似乎自从失去了省会的位置,便一直在走下坡路了。
对于杨小芹来讲,齐齐哈尔其实也是个令人满足的地方,毕竟她乃是从农村出来,农村许多人都是想着进城,从前也一直住得很安心,将从前求学时候的哈尔滨尽量摈除在脑后,可是这一次来到青岛,却觉得这个地方不要说是齐齐哈尔,就连哈尔滨与之比起来,都似乎有所不及的样子。
许莉莉笑着说:“我现在还经常想起齐齐哈尔呢,咱们那里的烧饼好吃。”
杨小芹傲然道:“咱们那里的面粉好,以后有机会回来看看。”
齐齐哈尔的油盐烧饼啊,那是真的不错。
“一定一定。”
毓贤则忽然想起,前世在学校里与同学一起打网球。
回到宾馆,郭宁与黎毓贤同一个房间,毓贤开门的时候,郭宁笑道:“明天就要离开了啊,感觉挺舍不得的。”
毓贤一边推门,一边转头笑着说:“宾馆里的人看着也都一个是一个。”
苏忱恰好从旁边经过,彼此打了一声招呼,便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黎毓贤的进入房门之前的那一句话,搁在了苏忱的心中,虽然她只是简短的一句,然而苏忱立刻理解了这里面含有的意思,在洁净明亮的环境里,来往的人看起来都特别鲜活,闪光的地板给人也加上了一层光圈,以至于让人喜欢去看。
黎毓贤是不太喜欢看到人的,似乎对人没有太大的兴趣,郭宁当初拿来两块透明桌垫,给了她一张,黎毓贤在那下面铺垫的都是风景画,画面上少有人,读《西游记》,她也是最感兴趣里面的景物描写,《茵梦湖》她也爱里面的写景,至于那些细腻的感情,仿佛没有感觉,似乎人在她的视线之中,是色彩黯淡的,她唯独是喜欢自然景物,并不会去怎样关心人,人在她的意念之中,不占有太重要的位置。
次日便是乘车离开青岛去往烟台,在蓬莱阁兜了一圈,下来乘坐大巴车,刚好外面有些下雨,杨小芹和几个女同事下车去买一些东西,将女儿留在车上,与苏忱待在一起,苏忱将苏淼抱在腿上,指点着看车窗外的风景,这时车忽然动了一动,向前开去,苏淼登时便叫起来:“我妈妈还在下面!”
苏忱便连忙安慰:“司机是提一提车,不是要开走了。”
颜青在旁边笑着,说道:“这孩子真是想着妈妈。”
到了八月三号这一天,二十七中旅行团终于回到齐齐哈尔,后勤那边拿了胶卷去照相馆冲印,开学的时候便可以看到照片,同事们各自道别,杨小芹领着苏淼,苏忱抱着一尊石膏像,便乘车回家。
毓贤回到家中,进入光门,看到小黄正在草地上跑着,着实瘦了许多,自己当初给它留下来的食物,不足以维持这么多天,毓贤赶快煮了一些玉米马铃薯之类,因为饿了比较久,起初也不可以吃得太多,因此毓贤的煮食便十分克制,这过程中黄狗就在她脚边打转,食盆一放在地上,马上埋首便吃了起来。
一小盆食物全都吃光,黄狗呜咽着摇了摇尾巴,趴坐在毓贤的脚边,毓贤摸着它的头,关切地问:“这些天你是怎么过的?”
“嗷呜……嗷呜……”
小黄:逮兔子啦,扑麻雀啦,摸鱼啦,掏野鸡窝啦,只是那一群鹅我实在不敢招惹。
毓贤在家里休息了两天,八月六号回来家里看望亲人,得知原来的那一幢房屋已经卖了出去,是卖给一个当家的老太太,得了三千块钱。
毓贤笑着说:“这个价格不错,小钢结婚可以体体面面。”
三千块真不低了,毕竟自己一个月工资也不过几十块,曾经也想过要将这房子买下来,后来一想还是算了,出不起这样的价格,况且又是要卖了房子给钢金结婚的钱,倘若自己提出要买,母亲纵然肯答应,只怕也不会索要这样的价格,假如因此而让钢金的婚礼失去本来会有的光彩,难免产生隔阂,所以房子的事,自己再想办法吧。
又说道自己的这一次旅游:“从大连到青岛是坐的船,三等舱,里面又闷又热,我倒是还罢了,郭宁正怀孕,就有些受不了,我陪她去夹板透透风,不过晚上终究是要回来睡觉,那一夜她没有怎样睡,我倒是睡晕过去了。”
崔星兰道:“这么热的天,住在船舱底下可是够受啊。”
毓贤笑道:“好在第二天早上出了
', ' ')('船舱,就很凉爽,啊对了,我有一个同事,遇到一个抱着石膏像的人,那个人在大连买了石膏像,本来想拿回家里去,但是发现很重,他前路又很长,便想要卖掉,我那个同事看着挺好看,就买下来了,是个美女的像,确实挺好看的。”
崔星兰摇着头表示同情:“那可是辛苦了,走一路还抱了个这么沉的东西,石膏做的啊,一个不小心磕碰,就容易坏掉。”
此时杨小芹站在家里的柜子前,打量着放在上面的美人半身像,确实是不错,黄色的波浪头发,雪白粉嫩的脸,粉红色的衣衫,脖子上还有一串项链,当然是石膏塑成的,上面染的翠绿颜色,是一个“翡翠项链”的意思,杨小芹知道自己虽然相貌端正,浓浓的眉毛,柳叶一样又细又长的眼睛,然而实在算不得是个美人儿,不过如今自己是把这美人儿像跨山过水带了回来,就让他天天对着这石膏像看着吧,或许能够抒发一些感情。
当初在哈师院,有一次自己从图书馆里借来一本希腊神话,里面写了一个皮格马利翁的故事,这人眼光太高,本地的女子都看不上,自己雕刻了一个美人的象牙像,然后就爱上了她,把她当做了自己恋人,后来神仙便让这个雕像有了生命,成了一个活人,俩人结婚了。
杨小芹不无讽刺地想,但愿苏忱也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吧,反正我这里是“万里长城永不倒”,管他“千里黄河水滔滔”,要说霍元甲的那部片子,还真是给人提气,歌词也有劲。
毓贤去了海滨城市这一趟,并没有买什么纪念品,那些海产品多是干货,她不是很感兴趣,自己守着小溪,鱼虾之类虽然小了些,却也有的吃,只是给行娟买了一个洁白的海螺。
那一天去毓昆家里,毓昆高高兴兴地告诉她,“房子已经申请了下来,十月就可以搬家,可算离开这个地方。”
毓贤笑道:“恭喜恭喜!那边是独门独院,房子会大一些的吧?”
毓昆点头:“两个房间,一个大屋,一个小屋,从此出来进去总算不用和人碰头磕脸,太别扭了。”
毓贤想到,“碰头磕脸”可以和“赤脚打板”凑成一幅对子,有一次崔星兰责骂光脚在地上跑的钢金:“赤脚打板的!”
其实钢金是在房间里地板上跑,那栋房子里铺的是木地板,纯原木板的,连油漆都没有刷,然而崔星兰特别爱干净,将那地板擦得都露出白茬,这么多的孩子,真难为她怎样保持的这个卫生。
要说那地板,也没有经过怎样的加工,就是一条一条长长的木板条简单拼在一起,年久变形,地板条之间张开好大的缝,时常往里面掉东西,铅笔啦,钢镚儿啦,橡皮啦,一个不留神就掉进去,如今回想起来,地板之间如同一线天的聚宝窟,仔细搜搜不知能攫出什么。
八月下旬开学,新一轮的工作周期开始,毓贤从这一个学期格外用心,因为她所带的班级,今年便是初三,明年夏季中考,中考虽然比不得高考那样重要,然而也是相当关键,能否升入好的高中,直接关系到学生获得高等教育的希望,以此不由得毓贤分外绷紧了神经。
十月三号的时候,大家一起在家中聚会,钢金也从哈尔滨回来了,一号二号与孔云一起去哈尔滨,采买结婚要用的东西,准备过完年后春天就结婚,毓昆等人围在那里,看着钢金买回来的东西,比如风衣帽子,床单枕套之类,一边说着话:“初三真的是紧张,想着明年要升学,老师学生都压力很大。”
毓昆笑道:“别说是初中,就是我们小学,年年都要成绩,要初中升学率,这些孩子们,从进入小学,夹板就套上了,一直都不带停的。”
“大姐你什么时候搬家?”
“这个月下旬吧。”
钢金在一旁说:“新盖好的房子,第一年很冷,大姐你多烧些火。”
毓昆点头:“今年是要多买些柈子和煤。”
黎文宾听到了,马上便说:“小贤啊,你今年得买煤了吧?一吨煤烧了两年,现在还有吗?”
可真节俭,虽然她那房子小,取暖当然就省煤,可是一吨煤烧两年,到现在还有得剩,也真的会计算。
毓贤一笑:“真的还有一点,不过也要买了,爸,你不用担心,我能料理。”
黎文宾一摆手:“你哪天买煤,告诉我一声,我过去给你倒腾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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