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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沉凝,台下的小孩儿们面上空白,楼上的读书人陷入沉思。春君没再答疑,他笑得清浅,又想起什么似的开始讲授其他的东西。
雅座里茶香氤氲,放下了茶盏的人就隔着蒸腾的雾气垂眼瞧讲学的人。
他觉得台上的春君莫论皮相,单一言一行里就都散发着光,让他移不开眼,从小到大都未曾改变。
他是尘世炊烟里庸碌鼠蚁,而那人无论悲欢都如同神仙。
待茶冷时,春君一时兴起的加时讲学终于结束了,台下楼上未离开一人。
听客巴巴地望着夫子,而夫子已然疲乏,微笑起身,是将要离去的架势,自然也没有学生会真的阻拦他。
但春君偏偏被拦住了,拦他的人着装齐整精干,气势不凡,是侍卫打扮。
台下有人认出来这是哪家侍卫,不由惊呼:
“昭清长公主府上的...”
侍卫面色冷凝,未对他人态度有什么回应,只按照主子所说的,对春君开口:
“长公主请春君上楼一叙。”
春君并不想与传闻中荒淫无道的长公主扯上什么联系,就要拒绝。那侍卫又言:
“奚楼主也在。”
春君于是颔首,示意侍卫领路。
这处雅间春君有印象,方才他讲学的时候,就是这个方向有一抹让他忽视不掉的灼热视线,原来是昭清长公主。
他进门后,侍卫就放下门帘,退远了去。
春君瞧见奚池坐着,端直如松。他眉眼低垂,只望着眼前的茶盏,那唇轻抿着,没有要开口的架势,刚煮好的茶热气缥缈,模糊了他的面目,像要羽化飞升了。
奚池右手边的一侧摆着雕花的檀木贵妃椅,铺着名贵毛皮的薄毯。容色艳丽的女子就没骨头似的坐躺在上面,玉手支棱着下巴,斜眼盯着进门的春君瞧,眼波横流。
这是昭清长公主了。
长公主勾出个靡艳的笑,让春君无端看出些暧昧的勾引。她嗓音也低哑,放得轻缓:
“听春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呀。”
鸡皮疙瘩随着这羽毛挠痒似的嗓音爬上春君的背脊,他浑身一抖,僵硬着答复:
“长公主言过了,春君愧不敢当。”
而长公主咯咯地笑,换了个姿势,戴着金贵护甲的手指拈起瓣削好的果肉送进嘴里,还舔了手指。
“本宫说你配,你就配得上。春君这样的妙人儿,不仅配得上本宫的夸赞,还配得上...”
长公主说到这停顿了会儿,眼珠子往左转,风情万种的瞥了一旁不动如山的奚池一眼,才又道:
“做本宫的人。”
言语露骨,和百姓刚才路途中所说的事一模一样,春君皱眉,他虽不太看重男女伦常,不至于为这事就觉得不堪受辱要寻死觅活,但囿于公主别苑,做个花瓶面首,也绝不是他所憧憬的。
“这恐怕...”
公主出声打断他:
“别说本宫不爱听的话,本宫可不想劳烦皇上。”
皇上若降下喻旨,春君再出名的人,也不过庶民罢了。这算得上态度强硬的威胁了,春君没再多言语,他目光恳切地望向在场的第三人,期盼楼主替他说两句。
奚朝夕没什么表情,他早就知道这件事,甚至更多的事。
“你想清楚了。”他说,不是对着春君,而是对着昭清。这话听不出是问句还是陈述句,他甚至没称一声长公主。
昭清也没生气,躺回贵妃椅上,恢复那副没骨头的懒散样子。
“本宫有什么要想的,春君又俊俏又有才,若是娶春君这样的人都要前思后想,天下还有不用想的事么。”
奚池眸光深邃,意味不明地看了昭清一眼,他答复:“也好。”
然后举杯饮茶,显然不会再开口。
就这样?
也好?好什么好?
春君万万没想到他的楼主对他将要嫁入长公主府这一事反应如此平淡。他素来知道楼主冷淡,但冷淡至此是他预料不到的。
一年的相处,就没生出些惜别之意,说放他走,就放他走么?
他沉下目光,面上一丝笑意也无。
长公主倒是心情颇好,闻言大悦,精致纤长的手合十拍了两拍,诉说她的其他想法:
“如此甚好。迎娶春君可不能马虎,喜宴、叩拜都是少不了的。”她娇俏地眨眼,“当然,最重要的是洞房。”
言语直白,全然没有寻常女儿家的羞矜端庄。
“便定在三日后好了。这三日里,春君就在公主府上住着,本宫带你认认哥哥弟弟们。”说完她似乎觉得这话很好笑,自顾自笑起来,又看向奚池。
“楼主自便吧。”她开始赶人。
奚池早就知道这个人的德行,没对昭清这种用完就丢卸磨杀驴的做法表达什么愤怒情绪。
他起身就走,没有停留,却被春君叫住了。春君此刻心里有太多思绪乱
', ' ')('成一团,最终只问奚池:
“我叫什么呢?”
奚池没回头,思虑一二,选了个能够答复的答案:
“怀之。”
春君当日便被昭清长公主领回了府邸。长公主显然喜欢他得紧,乐呵呵地亲自替他选定住处,就在自己居所旁边,起名叫明月苑。
昭清还一一替他挑选明月苑里服侍的仆从,连摆设陈列都不放过。
于是,长公主盛宠春君,这消息一夜之间就传遍了九陵。
春君隐约觉得昭清似乎很乐衷于服侍自己,甚至做得得心应手,他想叫长公主歇息着,无需过多关照他,长公主也见好就收了。
“明早本宫再来找你,怀之早些休息。”
次日清晨里,春君还在用早膳,昭清就跑进了明月苑。
她没带侍从,着装也轻便了些,虽然脖颈上还围着丝绸的围脖。整个人显得利落,像要干什么大事。
“快些吃,本宫带你去转转。”
春君只能结束用膳,被昭清像小姑娘似的拉着向外跑,她拉着他跑到公主府正门,正儿八经地重新进门,像参观似的,沿着围墙走,一个个苑的逛。
这个苑是尚书家的二公子,那个苑是侍郎家的小公子,这边是周京出名的美男子,那边是使得一手好剑的少年剑客...
如此这般,介绍得春君眼花缭乱。他尚不知道有个词叫“集邮”,只觉得佩服昭清爱好广泛,来者不拒。
苑是一个个进了,有的公子闭门不见,也不怕触了昭清眉头,有的公子只冷淡地行礼,有的眉目柔和,显然待昭清很礼貌。
长公主府的下人倒是胆大,对春君颇感兴趣,以为人都看不到似的躲在转角、柱子后边探头探脑地张望。
于是,春君确实天人之姿的消息,又在一早之内传遍了长公主府。
就连在府里见过无数俊俏男子,早年走南闯北,自恃阅人无数的大丫鬟也赞不绝口:
“春君真好看,没有人会不爱他。”
走遍一圈公主府,又重回正门口时,正巧有人进府来。
金鞍鞯,青骢马,白羽雕弓。
来人一身劲装,高高束起的长发随风飘扬,他马边还挂着酒囊,进了府见到昭清也未曾下马,只骑着马踢踏踢踏地来到二人身边,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向下望。
春君抬头看,意气风发的人煞气极重,又极其克制。若要形容,这个人像一把锋利的刀,出鞘便要饮血。
身后的仆从齐齐行礼,拘谨起来,断没有对待昭清长公主时那般的随意开朗。
“小将军...”“驸马...”
春君在身后不太齐整的语声中明白了马上少年郎的身份——
叶家小将军叶归澜,昭清长公主名正言顺的驸马爷。
自己是个妾室,别人是正宫。他顿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立在原地没有动作。
幸而驸马爷也没想找他麻烦,只冷睨着二人,叫后边的仆从平身。
昭清笑嘻嘻的,揽紧了春君的胳膊,一点没有被夫君抓到红杏出墙的窘迫。她问叶归澜:
“行风怎的回来这么快?”
行风是叶归澜的字,他的剑也叫行风剑。
小将军只“嗯”了一声,没过多解释,他看了春君一眼,显然有话要对昭清说。
昭清眼珠子一转,瞧到不远处巨石后边躲着个小毛孩儿,一动一动的,显然没发现自己已经暴露了,她认出这是大管事的小儿子,今年方七岁。
昭清朝小孩招手,那小孩就犹犹豫豫地从藏身的巨石后面挪出来,慢吞吞地走到近前。
“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昭清问他。
“我...小毛有问题想请教春君大人!”小孩踟蹰,还是鼓起勇气说了跟随着的想法。
春君感到意外,他抬眼看了叫小毛的男孩,又请示昭清。长公主挥手,算是同意了。
一大一小就脚步不慢地迅速离开众人视线,小毛是求知若渴,春君是实在不想在现下诡异的场合多停留。
目送二人背影渐远了,昭清利落地翻身上了叶归澜的马。小将军双腿一夹,马儿就小跑着向昭清住的天心苑行去。
途中路过春君住的明月苑,下人们正忙着换上新牌匾。
“明月苑?”叶归澜问,声音被风送到昭清耳里。
长公主也看着此时还倒在地上的牌匾,语含笑意。
“人攀明月不可得,行风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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