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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心里其实也知道,自己最偏爱的那个大儿子不争气。
短短三年的功夫,捅出了一堆篓子不说,简直像是穷疯了,交给他过手的事情桩桩件件非得剐掉一层油水,怎么看也不是能托付大任的样子。唯一好在生了个聪明伶俐的皇孙,一出生便在皇帝身边教养,没沾上亲爹的贪婪穷酸。
若非身体出了问题,皇帝本想等到孙子成年直接定下皇储的位子,只可惜眼看着能理事的时间有限,那便要找个合适的辅政大臣。
他疑心重,又总爱推己度人,几个兄弟虽也曾助他上位,但如今各自成家有了子嗣,难保到交接时存了私心,他信不过,算来算去,就算到了那个重伤归来的嫡子身上。
不算笨够听话,孤孤单单伶仃一人,注定早死又必然无后,再没有比这用着更趁手的工具人了。
人选一定,他立刻展现了父亲的关怀,亲自去探望这个儿子的伤势,短暂虚伪地父慈子孝了一小会后,便迫不及待切入正题。
你想做皇帝么?
素来温良的嫡子当然是大惊失色,当即表示虽然他的病症虽只有少数人知晓,但究竟自己是个什么状况还是心中有数的,怎敢肖想皇位。
儿子的惊恐很好的宽慰了皇帝的忧心,他顺水推舟提出一个仿佛完美的解决方案——把大皇子所生的长孙过继给你,继承人便不成问题。
罗熠的反应当然还是拒绝。
皇帝于是愈发满意,开始像个真正的父亲那样循循善诱,谈起国家责任之类的话题,甚至还搬出了自己的亡妻,苦劝半宿终于换得罗熠无奈地点头应允。
目的一达成,心头大石落地,皇帝又后知后觉有些不悦——一个短命鬼,让他在皇位上坐个几年已经是临终关怀,不感恩戴德就算了,怎么还跟自己拿腔作调的。
暂且挥去心头的不快,皇帝便开始殚精竭虑地为自己的好圣孙做打算,登基后该做什么立威,该颁布哪些政策留名,桩桩件件面面俱到,至于罗熠——他什么都不需要做,乖乖让一切保持现状,当个傀儡皇帝等着传位就好。
就这样,悄然之间,帝都的风转了向。
随着法律意义上,罗熠多了个只比他小十岁的儿子,悬而未决的皇储之位终于有了着落,那些观望的势力再度一股脑簇拥到罗熠身边示好,他却都一一婉拒,反倒时不时跑去前线劳军,一副无心权力怀念战场的模样,将避嫌这件事做到了极致,
皇帝最后那点戒心也渐渐放下了。一来罗熠的姿态实在是做得足够清高,二是他心知肚明,当初的战场刺杀出自大皇子的手笔,事故调查团却因为他的干预而故意掩盖真相,他心中到底有愧。
于是在那年的立秋时分,一则突然消息炸响了整个帝都政坛:皇帝宣布身体状况恶化,由皇储代理摄政。
开始的罗熠,仍旧是很谦恭的。
皇帝因为多疑,在远郊筑起高塔来作为疗养的居所,方圆五百公里内设立禁空装置,来往极其不便,罗熠却仍能保持每周两次的频率上门汇报请教。
他全然是个政治新手的样子,提出许多问题笨拙到几乎能当笑话讲,面对皇帝和皇孙一老一小不加掩饰的嘲讽鄙夷,也只是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
以如今时代的通信技术发达程度,面对面交流和线上通讯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这种大费周章本质还是种臣服的仪式,象征帝国真正的主人还是这名高塔上的老人。
罗熠的恭顺姿态的确取得了很好的效果,皇帝终于一件件移交了原本紧攥在手中不肯放的几项重要权力——当然,主要原因还是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脑子也愈发昏沉,再不放权恐怕阻碍了帝国这架庞大机器的正常运转。
不过在保持神智清醒状态的那几个小时里,他依旧坚持听取来自暗卫的汇总报告,试图在彻底撒手之前找个机会,最后给罗熠一次敲打,好在这个傀儡儿子的心里深埋下恐惧的种子:即便退居此地,我的眼睛仍会始终盯着你。
这种努力并非徒劳,皇储摄政的第三年,他那遍布帝国的耳目上报了异常——秦家正在暗中研究治愈精神力损伤的技术。
皇帝终于感到心满意足,他深知权力的滋味是何等美妙,罗熠要是毫不挣扎甘心就死才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如今这点不痛不痒的小动作反倒抚平了他的多疑,让他放心将手中保留的那些暗中力量尽数撒出。
三天之内,帝国特别纠察队就以违反星际公约为由查封了秦家的多间实验室,动如雷霆,尽显铁腕。
罗熠对这件事的反应极为微妙,给了秦家几个大项目作为补偿,却并没有试图翻案。之后的面谈中,父子二人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默契绕开了相关话题。
皇帝做这一出敲山震虎正是为此,直到这一刻,他才算认为自己已经完全驯服了这个儿子,此后便能稍稍放松,注意盯着大势走向即可。
他的病其实已经恶化到了相当的地步,只靠这一个念头支着去谋划算计,如今终于遂愿,整个人便也懒散了下来。罗熠仍旧一周两次地过来议
', ' ')('事,他开始还强撑着不愿表现出疲态,后来见罗熠始终本分,也渐渐左耳听右耳冒,含含糊糊说两句评语,就又躺回病床上了。
那么改变究竟自何时开始呢?
罗熠来报告二皇子勾结联邦意图卖国的时候,皇帝还能记得气愤,果断落下一个杀字。之后说起四皇女和五皇子叛逃路上被抓住,已经宣判无期徒刑,许是糊涂加上本就不挂心,他便只长长叹了口气。等到大皇子和五皇子的势力在帝都外交火,连累两名天潢贵胄也送了命,即便死者之一曾是最疼爱的儿子,他也仅仅呆呆地哦了一声,就又看向窗外的绿野。
真正让他最后露出一点情绪波动的,还是罗熠满脸哀痛地告知他,自己那位聪明伶俐未来可期的儿子在前天不幸死于食物中毒。
消息入耳,老皇帝像是突然惊醒了,环顾四周,空荡荡的房间里已经不见了他当初带来的那些心腹,只剩下满屋的机器人和一个哑仆。
“荀临呢?”他的声音带着颤:“卢晓呢?方诚呢?你把他们弄哪去了?”
罗熠看出他难得脑子清楚,顿时来了兴致,随手拿起个橘子坐到一旁,他一边剥一边回答道:“一个贪污在牢里蹲着,一个勾结四皇叔意图叛乱被当场正法,还有一个在家中莫名自杀,到底跟了父皇那么多年,我想着您若是不问,还是不惹您动气的好,所以就没说。”
随即又轻笑道:“不过人都走了一年多父皇才发现,可见他们也没多重要。”
“这是第几年了?”
“第七年啦。”
“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自然是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如果您问的是动手时间,从秦家那件事往后吧。”
罗熠剥好橘子,眼看着仿佛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床上抖得筛糠一般,又开始慢条斯理地一点点摘橘络,忍了这许多年,他如今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你当初是故意露出马脚的?”
“是,否则父皇您又怎么会甘愿彻底放权,安心躲在此处颐养天年呢?”罗熠想了想,又摇头笑道:“说来也有趣,我分明以为自己已经对你失望透顶,真见到纠察队上门的时候竟还是会觉得心凉。”
“为了你母亲,你恨我。”老皇帝语气笃定。
罗熠冷冷看着他:“不全是,不过能意识到这一点,对你来说也算不错了。”
“如果是七年前的我,大概还有很多话想说,清清楚楚告诉你我的恨意是如何一点点累积,但现在——这个问题留给你自己思考就好,左右你也没事做。”
这些年他其实过得很辛苦,一开始要在老头子监视下慢慢发展势力,和秦家再搭上线,好不容易熬到三年后,老头子监视松懈了,又得一点点拔掉那些刻意留下的软钉子,但现在见到这人满脸颓丧的样子,还是觉得一切终究值得。
“哦,忘了解释,这几年您糊涂的这么快,是因为治疗方案里多了东西,明天开始我会让医生停药,往后每天您大概都会有两三个小时的清醒时间,可以尽情复盘,悔不该当初引狼入室,葬送了你的好大儿和好圣孙。”
“对您来说,失权的滋味想必难得,这个地方选得也妙,与外界不通联络少有俗客打扰,正适合您细细品味。”
“不过别担心,我仍旧会时不时过来看您的,外头还剩下三皇叔五皇叔仍在蹦跶,做儿子的当然要向父亲好好讨教。”
听完这一席话,老皇帝已经被激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右胸大口呼吸,面庞涨紫,却仍旧坚持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畜生”,之后才直挺挺僵尸一般倒在床上,任由哑仆为他戴上氧气面罩。
罗熠并不在意这个称呼,缓步起身上前,将剥得干干净净的橘子用橘皮垫着,放在枕边,垂眸看着老人那双死死瞪着的、浑浊无神的眼珠,他再不掩饰心中阴郁,一字一句低声道:
“我本是个注定无后的短命鬼,还要感谢父皇的养育之恩谆谆教导,才有心气儿折腾到现在。”
“橘子记得吃,可别辜负儿子一片孝心。”
他实在太了解这个父皇,自私寡情高高在上,对那位早死的所谓白月光若说是爱,又未免糟蹋了这个字——那之后老东西的情人就没断过,开头几个还惦记着找相似的替身,后面就彻底放飞,单纯看中人家的好颜色罢了。哪怕被捧到天上的大皇子和皇孙,也不过是他靠着伤害别人来伪装深情自我感动的工具。
从始至终,皇帝爱的就只有自己。
他永远不会悔悟,那么现在这样就很好,在这座他一手设计的囚笼里尽情体会何谓孤家寡人,清醒又无力地为当初的一时走眼悔恨余生,再没比这更合适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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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哥:是的,我曾经有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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