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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黑色的母羊,没有丝毫杂毛。
一只陶罐,用来盛放羊血。
各色植物香料,焚烧。
点燃的火把。
临时搭建的简陋祭坛。
代表三界交叉的三岔路口。
深夜。
进行献祭的两人都穿着漆黑的斗篷,用兜帽遮住自己的脸。身量较高的那个从腰侧掏出短剑,他蹲下,一只手把住母羊被缚紧的前腿,另一只手中的剑刃则毫不留情地划破母羊胸前的皮肤。
那是恰到好处的一刀,甚至没有把筋膜割破,因此尚且没有血流出来。这熟练的手法显示他经历了许多次这样的祭祀。
他的手从那道口子里掏进去,在羊皮下面冷静地滑动,捅破膈肌,一直到母羊的腰腹,扯断脊柱旁边的主动脉。
这时候的羊才发出细声细气的一声叫,断气了。
帕特洛伊斯在旁边默默看着自己的弟弟杀羊,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虽然把他看作需要保护的小孩子,但这种祭祀却没少让他参与。她还记得克里昂第一次杀羊时的手足无措,与现在的娴熟冷静相对比,心里不禁涌出复杂的情绪。
克里昂开始放羊血,他的一只手沾满血腥,除了手上的那些血,羊血全部锁在胸腔,一滴也没有浪费。汩汩血流汇入大肚的陶罐,空气中弥漫着腥气,与之前焚烧的香料气味混合,形成一种独特的味道。
放羊血,剥羊皮,挫骨分筋……整个过程不超过半个小时。
最后,完整的羊皮与分割好的肉块被供奉在斯堤克斯的祭坛上,肉块上面还放着整头羊身上最好的肥膘。
帕特洛伊斯虔诚地跪拜,然后她开口唱起祷歌:
“我呼唤水浪生浑的斯堤克斯
高傲俄刻阿诺斯的女儿
在三千大洋神女中她最可敬
属天,属地又属海,泰西丝之女
环绕冥府的女神,威严的女皇
与克利俄斯之子同床,生克拉托斯、仄罗斯与比亚
强有力的孩子们,还生下长翅膀的尼姬
不朽诸神和有死凡人中最受欢迎者
她来去如风,带来胜利
我请求您,斯堤克斯,真福神女
引路吧!斯堤克斯!聆听并来到信者身边吧!”
火把剧烈燃烧起来,又倏忽熄灭,只剩下惨淡的月光模糊地照亮祭坛。从地底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好像浑浊的海浪拍打礁石的潮声,抑或是大河浊浪滚滚奔流而来。
帕特洛伊斯与克里昂都瞪大了眼睛,浑身发抖。在他们面前,黑色的浪涛冲破地面,几十米高的巨浪铺天盖地,仿佛深海中几万丈长的海怪,面对它们,人类只能战栗着屈服。他们紧紧闭上眼睛,不敢睁开,直到一阵冰冷的风吹过脸颊。
——着一袭黑袍的冥河女神正站在那里,苍白的月色映照着她同样苍白的脸。她高贵地、平静地俯视着呼唤她的信徒,朝他们吹出一股黑色的风。
她问:“身体里流淌着海仙血脉的后裔,你为何呼唤我的名字?”
帕特洛伊斯深深弯腰,“尊敬的女神,所有大洋神女的魁首,我在深夜呼唤您,是受人所托。您的一位兄弟,大洋神与沧海女神的儿子,他已经被…囚禁许久,失去自由,只能向您寻求帮助……”
斯堤克斯一挥手,围绕着她旋转的黑色河水就包围住了这处祭坛,水幕遮挡了天,遮挡了月光,隔绝了风的流动。她看向略微惊慌的帕特洛伊斯,说:
“不要害怕,这是为了保持秘密。你说的难道是我失踪已久的兄弟菲吕拉?自从他向父母发誓,宁愿变成椴树也不愿失去贞洁,他就被克洛诺斯的权能遮蔽,即使我们兄弟姐妹无处不在,竟也无法寻得他的行踪。”
“是的。”帕特洛伊斯点头,“他正是名叫菲吕拉的海仙,现在正在这座岛的克洛诺斯神庙内。神王宠爱他,日夜与他同床,不愿意离开他半步。但是,菲吕拉看上去十分痛苦……”
斯堤克斯闻言,皱起了眉头。
“果然如此。”克洛诺斯,实在是欺辱大洋神一脉太甚!
她又想起此前瑞亚前来冥府对自己的试探,终于下定了决心。
既然克洛诺斯不给大洋神和沧海女神丝毫情面,那么大洋神一脉也没有必要再支持他的统治了。
“……他正是名叫菲吕拉的海仙,现在正在这座岛的克洛诺斯神庙内……”
深渊之中,名为盖亚的大女神睁开了眼睛。
斯堤克斯的水幕遮天蔽月,却唯独没有遮盖脚下的土地,因此莫德岛上发生的一切尽收盖亚眼底。
她心中明白,这是大洋神一脉向自己表明立场。
看来,是时候了。
轰隆隆的震动之声传遍大地,地母的意志通过每一寸土地传递到瑞亚的耳边,也传递到一座与世隔绝的海岛上。
这座岛正如世外仙境,即使在黑夜里也如此静谧美好。在岛上的山洞里,温柔的仙女们唱着安眠曲,用
', ' ')('白皙的手指勾动琴弦,好让她们侍奉的主人能够更加安睡。当她们看到金发的少年蜷缩在金毛羊柔软的腹部,安稳地闭上眼睛,就微微一笑,拿着灯离开。
等她们都离开以后,少年却睁开了眼睛。
他听见大地在震动,自己的祖母在呼唤。
他听见瑞亚威严却亲切的声音:“宙斯——”
“宙斯——”
啊,这声呼唤,他等得太久了——
巨大的金毛羊侧卧在地上,好让他能够更舒服地倚在自己腹部,见少年突然惊醒,还以为他做噩梦,就慈爱地用粗糙的舌头舔了舔他的脸颊。这头金毛羊名叫阿玛尔忒亚,是瑞亚带来照顾宙斯的乳母,宙斯就吃她的奶水长大。
宙斯轻轻抚摸一下山羊的角,表示自己没事。他站起来,走出山洞,一直来到海岸,走上高高的崖礁。
今夜风很大,海浪狂怒地拍打着礁石,溅起高高的浪花;潮声像是在哭诉,亦或是在怒吼。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溅到嘴边的海沫,一股咸涩弥漫在嘴里,这味道激起了他的兴奋;他居高临下,向着无垠的黑色大海,以及天边那座巍峨的奥林匹斯的影子张开双臂,头发在海风中狂舞。
在他脚下,无数海仙的影子在黑色的浪花之中若隐若现,向年轻的挑战者献上敬意与忠诚。
克洛诺斯似有所感。
这种感觉曾经在那个时候出现过——他那败家之犬一般的父亲被打败时,疯狂地诅咒自己的儿子,诅咒他政权终将落得与自己一样的下场,即被最小的儿子推翻。
但克洛诺斯莫名其妙地忽视了这一感觉,好像一层薄纱笼罩着头脑,某种超脱一切、玄而又玄的东西蒙蔽了他的心神,让命运按照早已设定好的轨道继续下去。
所以当他踏进莫德岛的神殿,就满心满眼只有他心爱的宁芙少年了。
他的菲吕拉沉睡在神床上,陷入柔软的垫子里,或者是陷入柔软的梦中。那令他迷恋不已的黑色鬈发从床边垂下,混杂着毛毯的紫色流苏,像是什么乖巧的小动物的毛发一样。
他似乎在做噩梦,不安地蹙着眉头。克洛诺斯轻轻把手指按在他眉心,顺着挺直的鼻梁滑下,最后点了点紧闭的唇角。
“如果你在做梦,那么一切灾噩、痛苦与惊悸都不应该打扰你。即使是尼克斯的儿子,司梦的修普诺斯也没有权利干涉你的美梦,菲吕拉。”
随着神王的话音落下,从他指尖冒出金色的光芒,少年紧蹙的眉头渐渐抚平,甚至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
这是来自神王的祝福,也是神王给予他深爱少年的特权。
刚刚经历过生产的身体无可避免地有些虚弱,但当克洛诺斯俯身,深深呼吸菲吕拉身上的气息,感受到他周身沾满了自己的气味,他的心情也愉悦起来。
没错,他们之间不需要什么孩子,菲吕拉只能属于自己,完完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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