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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日,男孩独自坐长长的火车,到海边的小镇。
他背着一个简单的背包,一看就是夜市货。看起来满,但里面只放了一件外套,一瓶水,手机和装有必要物品的钱包。
似乎是很普通的高中生,在假日和朋友约着出门玩。但实际上,他不光是一个人,没有订任何旅馆,甚至手机关机。
现在是早上,时间还没到,虽然这里偏僻,假日还是有一些人。他一个人坐在沙滩上发呆,看着碧蓝的海水。
吵闹声不断此起彼落,他不禁厌烦的站起来,想要走到更远的安静角落。
此时,突然响起一道开朗的青年音:“海!是真的海!好棒啊,第一次看见!”
是住内陆省分的人?男孩不禁多看了一眼。
那边的,是有些奇异的四人组合。
一个是剃短寸头、眉目刚毅、利落到有点黑道气质的人,男孩看了好几眼才确认,那人大概是女的。另一个,是穿着夸张花衬衫、戴形状怪异的星星大墨镜,嘻嘻哈哈的男性,留着一头长毛,是那种走在路上让人想敬而远之的类型。
走在最后的,是一个穿着黑色短袖的高挑男人,长得好看但面无表情。他站姿和走路的姿势让人在意,看似轻松,却是受过专业搏击等训练的标准姿势。
会知道这点,是因为男孩的父亲,曾是国家核心的执法人员。虽然现在只是个爱喝酒的老头,照片中年轻的父亲,也曾有同样利落从容的身姿。
出于烦躁,男孩打断自己的回忆,看向刚才说话的青年。
他在四人中冲得最快,已经到海的边界,浪会打到的范围,正好奇的摸着海水。他看着像大学生,笑容开朗,从衣服颜色到面容都让人觉得柔软。
他是四人中看起来最为普通的。
毕竟和自己无关,男孩只扫了一眼,便往更远的地方走去。
“嘿,小哥,能帮我们拍张照吗?”
青年小跑上前拦住他,微喘着气,手上拿着宽屏手机,眼神发亮。
那是对生命充满希望的眼神。
男孩被看得沉默一秒,接过手机:“你的同伴还没来吧。”
“快啦,快啦。”
青年转头:“哥、严莉,你们快点!还有那边的小朋友,等一下再堆沙堡!”
那个长毛竟然一眨眼就开始堆起了沙堡,而且相当有模有样!
“好勒~”长毛一甩手上的沙,三两下就跑过来。男孩眨了眨眼,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一般人怎会跑那么快?
不对,别管其他人的事—男孩想。他比了几个角度,替四人拍下一张以海为背景、相当普通的游客照。
“谢啦!”青年接过手机看了下,似乎十分满意,亲昵的拉了下黑衣人的手臂:“嘿,这是我们第一张四人合照!”
“毕竟以前在那种地方,没人会想拍照吧。”女人说。
长毛举手:“我有拍!但回来后都不见了!”
女人吐槽:“你是笨蛋吗?虽然早就知道,你绝对是笨蛋吧!”
这些话每句分开都能听懂,但合起来却无法理解。男孩一头雾水,且四人似乎相当熟稔,他站在其中只觉尴尬,向青年点了个头便要离开。
青年却拉住他:“小哥,谢谢你啊,我帮你也拍一张?”
男孩只想快点走:“不用。”
青年却自顾自的说:“我叫希瑞,和朋友来这里玩。你呢?”
男孩本来情绪就不好,看到青年这么自来熟,手臂粗鲁一挣就要走。意外地,他的挣扎没有任何作用—青年看似文弱,力气竟然格外大。
自称希瑞的青年眨了眨眼。“小哥,不想拍照是因为手机关着,对吧?”
“至于手机关着为什么还要带来……是因为有个人资料,想和自己一并沉入海中,不给人看,是吗?”
他面带微笑地,说出可怕的话。
男孩全身发冷,动弹不得。
不光是因为陌生人突然说出心底的秘密,还因为本能。明明是看似平凡的青年,却让他如老鼠看到猫一样心生恐惧。
是天敌,是天敌!
他的本能拼命叫嚣,害怕至极,身体却无法动弹。
但这种感觉只是一瞬,短得像是错觉。
长毛走过来打断他们:“学霸,别吓小朋友啦。”
希瑞耸耸肩,后退一步,道歉般举起双手。转眼间,他又回复成普通的温和青年。
女人走过来:“不说这些,小朋友,你胃口怎样?吃红萝卜和青椒吗?”
男孩一身冷汗还没干,闻言呆愣:“哈啊?”
“肉片要焦了,快!抢救!”
“严叮当,焦一点也不会怎样,别那么挑嘛~”
兵荒马乱中,被称为老黑的黑衣男人,默默把熟度刚好的嫩肉片夹到希瑞盘中,动作极快。希瑞毫不客气地吃了,脸颊鼓鼓的模样像只仓鼠,又剥了几个烤生蚝塞到对方盘里。
', ' ')('“嘿,怎么楞着,快吃啊!”希瑞突然看向男孩,然后夹了一大块青椒给他。
差别待遇!
男孩低头看着盘子,悲愤地吃掉青椒。
本来抱着严肃的心情,想郑重结束自己的生命,却莫名其妙发展成和一群怪人吃烧烤的诡异状况。
而且,还是因为准备食材的人弄了太多同伴不爱的蔬菜,需要人帮忙吃。
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虽然他不讨厌青椒。
青椒脆又多汁,烤得不错,意外挺好吃。男孩逐渐忘记自己原本目的,开始和四人抢夺起肉片和烤菇,最后五个人吃到肚子饱胀,瘫在沙滩上。
“啊,怎么又吃到这么胀。每次都这样。”希瑞眼神空茫,开始自我反省。
躺在旁边的黑衣青年,闻言默默给他揉肚子。
“叮当你老是准备太多。”长毛一样眼神空茫。
“可是你们明明每次都吃完。”严莉指控。
听着几人没营养的对话,男孩双眼无神:我到底是来干嘛的?
严莉突然转头:“谢啦,小朋友。之前不知道他们不吃青椒和红萝卜,你吃掉真是帮大忙。
猝然被点名,男孩愣了一下,嗑巴道:“没有,吃青椒算什么帮忙。”
反倒是他被请了一顿饭。
严莉:“无论小大,帮忙就是帮忙。如果今天剩一大堆蔬菜,我可会很困扰。”
因为小事被慎重道谢,男孩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但下一秒,这种害羞就烟消云散。
“对啊,真的。”希瑞附和。“青椒的味道太差了,亏你能吃那么多。谢啦。”
男孩:“…….”
这人说话怎么那么讨厌!
黑衣青年碰了碰希瑞,他看了对方一眼,叹口气,转向男孩,表情认真许多。
“无论是第一次看到大海,或是吃顿饱饭,大大小小的事,我都觉得很开心。”
他伸手戳男孩的肚子:“所以,活着很棒,对吧?”
男孩摀着肚子转过去:“别乱摸!”
希瑞继续戳他背,声音是单纯的好奇:“讲真,为什么想死?”
男孩突然觉得委屈。
他吼道:“你又不认识我,懂什么!”
“尽管说出来可能会被人嘲笑,说‘不过就是这样的事,也太弱了吧’,但痛苦就是痛苦,我就是受不了!难受到想要消失啊!”
他屈起身子,开始啜泣。
没有人说话。
那是当然,刚见面的人突然哭起来,会让场面很尴尬,安慰也不是,不安慰也不是。
看吧,他又造成这种状况。丢脸死了,好讨厌。为什么对方要说这种话?不能安安静静的不说吗!
肩膀忽然被轻柔的捏了捏,是希瑞。
“人遇到该难受的事,本来就会难受。痛苦不会因比较而消失,‘不过就是这样的事,不该难受’,或‘别人经历了更糟的事,所以你不应该感到痛苦’,这种话都是垃圾。”
希瑞直接了当的说。
“即使是小孩,也得和许多现实的怪兽对抗,也会痛苦到想死掉。‘长大就会没事’这种话也是垃圾!人一辈子都得对抗下去,除非放弃思考,或者过于幸运—这种幸运通常建筑在他人的不幸上。”
“所以说,哭就哭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可是你认真活着的证明。然后哭饿了就继续吃,你的肚子可是会叫嚣要吃更多东西!”
这种话本该让人想笑。男孩想半开玩笑的说“少来,我真的吃不下”,但事实是,他不受控制的大哭起来,完全无法停止。
在这期间,希瑞一直温和的拍他的背。不知不觉,他哭到睡着了。
男孩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干净的床上,似乎是旅馆。
他们把自己带回去?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不会是诈骗吧?男孩呆愣的想。
背包就放在旁边。男孩犹豫许久,还是没拿出手机。
他害怕有人找他,但更害怕没人。
男孩轻手轻脚的下床,想找对方道谢。站在门口时,他听到希瑞的声音,似乎在和谁说话。
“不会了,这次是特例……真的。”
有几个字因为压低声音,又隔着门板,听不清楚。这种状况,他以前也遇过,老爸在说不适合自己听的电话时,就会如此。
男孩顿了一下,想是否该回床上装睡,却又听见对方清晰的说:
“今天,你带我来看海,我好高兴。我曾以为,这是不可能的事。但你却真的做到。你带我出来了。”
直白的话语,但却完全听不懂。
接着,又是压低的声音:“然后,又听见有人居然…….所以,我忍不住想,活着是如此不易,但活着又是那么美好…….对吧。”
“嗯。”轻而好听的声音,不属于长毛,应该是那个不发一语的黑衣男人。
然后,门
', ' ')('外传来细琐的衣物摩擦声,轻微的水声,和喘气声。
男孩愣了一下,终于明白外面的人在做什么。他脸颊爆红,飞快跳回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
因为把卧室让给自己,所以在外面做?不对,重点不是这个,两个男生可以这样?......等等,好像也不对,现在重点是什么,完全搞不清楚啦!
男孩脑子一片混乱。
门喀擦打开,希瑞一脸神清气爽的进来:“睡得怎样?”
男孩窝在被子里装死。
希瑞一把掀开被子:“听见了吗?尴尬什么,我和他就是这种关系,之后还要领证,怎样,吃你家大米啦?”
说着,直接当着他面,“啾”的亲了下黑衣人的脸颊。
然后,那位一直不说话、背脊挺直的男人,居然脸红了!还把眼神给移开!
希瑞似乎更加喜孜孜,男孩则是觉得三观都要碎裂。
希瑞:“对了,现在是五点,差不多该吃饭,严莉准备了烤海鲜,但没人想剥虾,一起来吃。”
似曾相似的说辞。
男孩:“等等,我还不……”
希瑞:“走吧走吧,还有,你会剥蟹吗?把一整块蟹肉剥出的那种程度。”
男孩下意识回答:“呃,会……”
希瑞拍掌:“太棒啦!”
长毛在外面喊:“学霸,你们快点!”
希瑞回喊:“马上来,找到会剥蟹的啦!是能剥出整块蟹肉的厉害角色!”
长毛伸出大拇指:“喔喔喔!干得漂亮!”
男孩莫名其妙被拖走,等他剥了一堆虾蟹、肚子饱胀、躺在沙滩上看星空,才突然惊觉—怎么又是相同的展开?!
算了,怎样都好啦。
吃得过饱,身体暖洋洋软绵绵的,他很快又睡了过去。
一天后,星期日晚上的某市,一层破旧的小公寓前。
背着背包的男孩犹豫一会,终于伸手敲门。
之前没打算回来,所以压根没带钥匙。平时家里总没人,他本想今晚可能要睡在外面,意外的,门却快速打开。
自家老爸胡子拉渣,一脸憔悴,双眼都是血丝。
男人瞪他:“还知道回来?!”
“手机为什么打不通?那东西是摆设吗!”
男孩呆了下:“爸,你有打?”
男人气冲冲:“废话,我是你老子!”
男孩低头,似乎笑了下,挤进门。
“我去海边玩,吃了一堆烧肉和海鲜。”
说着,从背包里拿出一大包东西,拆开外面的塑料袋和报纸,里头是塞满数量惊人烧烤的保鲜盒。
“爸,你吃晚餐了没?”
男人顿了几秒,没回答,但骂骂咧咧的坐下,开始大嚼。
男孩注意到,垃圾桶里没有酒瓶,只有许多便利店食物的塑料外模,泡面杯,和数量惊人的卫生纸与烟灰。
这些,都是他以前不曾想象的。
等老爸吃完,骂也骂完,男孩一反常态没有顶嘴,而是平静的拿出手机:“我朋友传我们的合照过来,爸,你要看吗?”
男人骂得口水直喷:“看!看你们这些小鬼去哪!”
男孩递过手机。
男人看到手机上,自家孩子站在人群中笑得灿烂,先是眼眶微酸,接着受到强烈震撼似的瞪大双眼。
因为过去的职业,父亲不是会轻易被吓到的人。从未见过父亲这种表情,男孩疑惑:“怎么了?”
男人表情是罕有的急切,他问:“这些人是谁,你在哪里认识的!”
男孩以为老爸担心自己乱交朋友,说:“他们有点怪,但不是坏人。”
他指着照片:“这个是希瑞,弄计算器的。旁边的黑哥是他……家人,两个人都很好。真的很好。”
“长头发的叫林铁,说话很好笑,想当歌手。我没带换洗衣服,是他借我穿。短发的是严莉姊,在做机械,很热心照顾人,食材都是她准备的,很好吃吧?”
听着自家儿子一个个介绍,男人表情变幻莫测,几乎有些扭曲。
最后,他闭了闭眼,说:“是这样吗……这样吗。”
男人的表情太复杂,男孩无法理解,只当老爸还是不放心,耸耸肩,去洗澡了。
半夜,确认儿子睡着,男人才叹了口气,瘫坐在沙发上。
他因为职业特殊,对人几乎过目不忘。
而照片上的人,除了叫希瑞的青年,他都有印象。
在十多年前,世界经历一场大型战乱,战场几乎席卷三分之二的国家,剩下的国家也受到波及。
世上或许有必要之恶,但那场灾祸,却是人为导致,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恶行。
当时的掌权者,以正义之名蒙骗所有人,让大家—包括他,为可笑的谎言而战。
而且,在败露之后,他们不愿反省也不愿承认,自以为时间
', ' ')('可以消弭一切,压抑能让所有人遗忘,却带来更深的裂痕和伤害。
三人就是那时的产物。
长发青年当年还是个孩子,衣衫褴褛,瘦弱不堪,手臂上都是针孔,因为营养不良几乎全秃。他和许多人被分别关在大小刚好的笼子里,连躺下、翻身都困难。
关着他们的地下室环境极其恶劣,和他一起的同事心理素质都不差,但进去时有几个差点吐出来。死人的腐臭味,排泄物发酵味,血味混杂在一起,对男人来说,那是死亡的味道,深深烙印在记忆中。
笼中的人已几乎不像人,看到有生人来,还有力气动的,都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他们似乎已丧失语言和思考。
但男人注意到,角落一个瘦小的身影,似乎在笑。
与四周地狱般的恐怖无关,空无的笑。
几年后,他的妻子怀孕。他见到超声波照片中婴孩的笑,才知道,笑有时只是一种本能,无关快乐。
而当初在笼中露出笑容的孩子,就是照片中的长发青年。
他不会认错。
男人曾因为在意这桩案子,私下进行调查。他辗转得知,男孩之所以活下来,除了因为孩子的食量小,还因为有个小女孩,偷偷递食物给他。
女孩的家庭涉黑白两道,参与这项案件。爆发后,女孩的爸爸被高层当成替罪羔羊推出,而他又把自己的妻子当成标靶,用亲人的命,换自己活下来的机会。
女孩的父亲,害死了她的母亲。
整件事似乎和女孩无涉,但没过多久,她也消失了,只存在失踪儿童的名单上,和所有稚嫩的黑白头像摆在一起。
那女孩就是严莉。她连名字都没换,只改成母亲的姓氏。
最后,是黑衣男人。
十多年前,战场上的临时医院。他曾看见一道瘦小的身影,腰上绑着小刀和一圈手雷,满是尘土的面容漠然,扛着一具比他还高的尸体,目不斜视的走过战场。
孩子走得很艰难,但没有放掉肩上的同伴,也没有解开腰间沉重的武器。
最可怕的是,男人能明确看出,这孩子不是私人佣兵,而是受过专业训练。
这代表,和他一样的小孩,不知还有多少。
本应享受童年的孩子,却像蛊盘中的蛊虫,被环境逼迫着战斗,被当作工具使用。
那些年,不知道有多少悲伤的孩子。
他们经历惊人的恐怖,却被强迫麻木以对,连哭泣都无法。
多年后的此刻,他们也会像照片中的人一样,露出轻松的神情吗?
这三人是如何走过来的,和照片中的陌生青年有关吗?
被称为希瑞的青年,虽然看着温和平凡,但却给他一种奇异的感觉。仔细看,会发现这人的影子,似乎和其他人不大一样。
或许,这个人是……不,不可能吧。
无论如何,他现在只是个失败的无用男人。被迫退出所有核心,能保护的,只有自己的孩子。
而这一切秘密,他会独自带到坟墓里封存,永远。
这么想着,他走入孩子的房间,静静看男孩的睡颜。
男人没回自己房间,只是裹上外套,躺在孩子床旁的地上,很快睡着了。
几天以来疲惫奔波的父亲,终于能获得安稳的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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