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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陈何是暗影阁榜上前几名的刺客,代号玄,江湖上却没人知道他的真貌,有人说玄是笑里藏刀的白面书生,有人说玄是鬼隐神踪的灵动少年,还有人说玄是蛇蝎心肠的美艳妖女。
殊不知陈何只不过是个沉默寡言,放进人群并不起眼的八尺大汉。
倒不是说陈何长得丑,此人身量高大,肩宽腿长,胸膛饱满,面容生得俊朗,高鼻深目,轮廓深邃,是一种充满了阳刚气息的英俊,尤其是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生得沉稳,皮肤有些黑,呈蜜色,虽然不符合仙门追求的风流儒雅之美,但在普通人中有不少姑娘青睐。
无奈他偏偏有种不惹眼的气质。
陈何四季着粗布麻衫,戴着斗笠混迹于人群中,打扮与樵夫渔夫无异,赌博酒色皆不沾,也不大爱说话,为数不多的爱好就是钓鱼,偶尔去菜市上卖河鲜,别人讨价他也不还。
陈何之所以能在刺客榜上排名靠前,是因为他做事可靠,话少敬业,要价也公道,不少老顾客对他的风评都很好。
这次陈何接到的任务,是去青遥门盗取一宝物。
青遥门乃当今仙门之首,戒备森严程度堪比皇宫。
按理说他是一刺客,只管取人项上头颅,不管偷东西的事儿,但是实际上暗影阁的规矩就是钱给够了,什么都能做。
令陈何眉头紧皱的倒不是任务有多难,而是陈何平生最不会和讲究风雅情趣的酸腐仙门人打交道——这群人恨不得连鞋底都染上熏香,一个个装腔作势故作高雅得很。
他一介粗人,入了仙门难不成还得捏着嗓子学那群小白脸翘兰花指么?
无奈主顾钱给得确实多,还许诺事成之后送陈何一块位于江南的百亩良田鱼池,陈何动了心,心说干完这一单要给自己放个长假。
仙门之人最是挑剔讲究,连挑选弟子都得细观皮囊,皮相不够白净水灵的弟子连门都进不了,陈何只好忍辱负重,披了一张青遥门失踪多年的小师叔的美人皮混入仙门,顺带还得学一学他人生二十五载从没学过的礼仪,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离宝物愈来愈近,只是这些师侄们,怎么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对?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跑路之后,连这张皮的原主人都来赖上他找他算账。
如果能回到过去,他万万不会接这一单生意。
1.
陈何这身皮囊乃是依据青遥门失踪已久的小师叔楚云台的容貌描摹而成,楚云台十年前随师门下山历练,不慎被山野精怪拉入洞穴中,就此失踪十年。
选定这张皮,是他的接线人唐谬思索了良久才敲定的。
要偷宝物,冒然闯入肯定不行,作为弟子入门,往上爬接近核心机密也太难,最好能挑个方便行事的身份,这才选了楚云台这张皮。
说起来这其中也有唐谬的私心,她加入暗影阁之前,还是个豆蔻少女时,于繁华大街上见仙人一面,从此便毕生难忘。
唐谬花了小半年才制成了一张贴合无比的人皮面具,废掉了上千张底稿,耗尽了无数珍宝名料,要想蒙混过仙门人的眼睛,不下点血本是不行的,
戴上这张面具,陈何的脸便与这薄薄的假人皮完美贴合,倒也不算难受。
真正为难陈何的是四肢躯干的颜色,唐谬让陈何做她自己炼制的美白丸的试验者,陈何冷着面转头就走。
服了这丹药,就算能变白,到时候也黑不回来了。
唐谬只好退而求其次,让陈何在药池之中泡了七天七夜,昼夜不停地敷上特制的粉脂,浸了一道又一道,最终才慢慢融入了肤色里,陈何的肤色便与那些仙门的小白脸没什么区别了。
这粉脂入了肤色便能遇水不化,但是也有期限,待到一两年后便会自动褪去,陈何坚持的最后底线便是躯干上不能敷上这一层粉,于是乎最终的成品效果便是四不像——他裸露在外的手和脖颈是白色的,衣物掩盖之下腰腹和双腿却维持了原来的颜色。
唐谬见了用帕子捂着嘴狂笑不止,说他像极了熊猫,此兽亦是毛色黑白相间,同样壮得有些憨厚,笨得有些老实。
陈何对此不以为意,他是去偷东西的,又不是去卖屁股的,难不成还要靠露胸露腰露大腿才能偷的到吗?
虽然他的确不怎么看得上仙门人那套迂腐的做派,但没人和钱过不去,干完这一单,他都能直接从暗影阁退休,金盆洗手,垂钓养老。
他的五官被重新覆盖,他的皮肤被重新上色,他的刀茧也被一一磨去,他硬着头皮学仙门人的礼仪姿态,他的嗓子入了药,却还不够清澈动听,唐谬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少开口说话为妙,据她所知,楚云台本就是个惜字如金的性子,不过这点也不需特别嘱咐,陈何本就是个闷葫芦。
*
是夜,青遥门某仙府中,有人衣衫褪尽,于露天浴池中闭目养神。
陈何来到青遥门已经一年整,主顾吩咐的东西他一直兢兢业业地在找,若是暗影阁要求刺客们也学官府巡逻小吏们写
', ' ')('简牍,想必陈何也只会写三句话:
白天,与青遥门的弟子们虚与委蛇打太极顺带收集情报。
夜里,神不知鬼不觉摸清路线穿梭在各大机密之处。
特殊时期,装腔作势不能暴露自己,特指与几个师侄周旋。
陈何扪心自问,自己足够敬业。
这种敬业是基于雇佣双方之间的信用关系衍生的责任感,哪怕他不做刺客,去做屠夫,做门客,做马夫,也会卖力做事,对得起主顾给的钱。
可在青遥门这一年的卧薪尝胆着实有些挑战他的耐心了。
做刺客,取人项上头颅不过是眨眼间的事,他最长的一段潜伏期也不过是在某达官贵人身边以小厮的身份蛰伏了三个月,最终才将那人斩于刀下。
毫无疑问他是个好刺客,善于隐蔽行踪,善于夜行和飞檐走壁,干脆利落又杀伐果断,但这桩任务确实需要足够的耐心,主顾要的宝物一旦现世必将引起江湖上的腥风血雨,而主顾给他的报酬也抵得上半座富庶城池。
*
哪怕是到了深夜,青遥门层层叠叠的楼宇前都会悬挂的壁灯依然长明,唯有一年前归来的小师叔的住所到了夜里便一片漆黑,说是小师叔在洞穴中被山野精怪俘虏过一段日子,从此便落下了夜间恐明的毛病。
陈何在一片黑暗中感受到浴池的热水逐渐冷却,脑子里还在思考着昨夜探访的那处藏书阁是否暗藏玄机。
隔着十来米,他便听见了衣服布料与草叶摩挲的细微声响,这么晚了,寻常弟子早已歇下,不知是何人还有意来探访。
原来是他的师侄之一,驰麟。
他那师侄是掌门闭关前不久才收的弟子,入门没几年,年龄尚小,平日里修炼也吊儿郎当,估计尚未修炼到夜能视物的境界,陈何躲也不躲,就在那浴池里看着驰麟要做什么,上半身还大大咧咧地露在水面以上。
只见驰麟果真不觉院子里的浴池中有人,径直走向了房门,语气不太好地开口道:“小师叔。”
唤了两三声,不见屋内的人应答,这厮的耐性便被耗光,竟准备用脚去踹开/房门。
在驰麟的靴子和房门亲密接触之前,陈何才低声道:“师侄,有何事?”
刚刚泡过澡的陈何声音还有点沙哑,这种嗓音更接近他的本音。
驰麟愣了一瞬,有些恼羞成怒,转过身来,一边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摸索,一边面色不善地讥讽着陈何:“原来师叔早就知道我来了,却不出声,敢情是故意看我的笑话。”
陈何倒没有存着取笑他的心思,他只是没有在别人做傻事之前开口制止别人这种善解人意的习惯。
陈何无意与小儿争论,驰麟反倒变本加厉,隔着夜色,陈何看见那跋扈少年眉毛轻扬,眼神鄙夷,面庞因为羞恼或气愤而有些红,明明是张未经世事的少年人脸庞,却偏要摆出与谁苦大仇深一般的恶劣神情。
“师叔,这是明天典祭的衣服,你莫要忘了换,师侄我便先退下了。”
说罢便将衣服粗鲁地丢在了岸边,也不管会不会落灰,像只公孔雀般趾高气扬地走了。
陈何挠了挠头,觉得现在后生的脾气实在是难以捉摸。
他没入青遥门前,接触过的和驰麟年龄差不多大的十几岁少年都是乞丐,孤儿,混混一类,大多也古灵精怪坏心眼多的很,可没有哪个像驰麟这样阴晴不定的。
想当初,他刚来青遥门的时候,驰麟也才入门不久,在青遥门没有什么说得上话的人,倒是阴差阳错和这个冒牌师叔亲近起来,天天跟着他跑,仙门上下的人都知道归来的小师叔后面有了个小尾巴。
可惜好景不长,驰麟对这小师叔莫名其妙的亲近没过多久就变成了不知缘由的憎恶,每每逮着机会就要为难陈何,陈何一方面乐得轻松,终于甩掉这个拖油瓶,另一方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感叹人心难以琢磨,只有手中紧握的刀和钱庄里自己名下的钱最可靠。
不过陈何的本职是刺客,又不是应了后生一句小师叔,就要肩负教导后生的职责,所以就随这孩子去吧。
*
驰麟来的路上走的磕磕绊绊,回去的路上却脚下生风,分明是夜视的好手。
看样子他心情不错,还在回味之前看到的场景。
师叔的身子虽说和那张秀美的脸有些不搭,但也别有一番风情..
师叔的胸膛怎么比女人还要饱满,平时穿衣服倒不怎么看得出来,腰腹部流畅的肌肉线条又充满了阳刚气息,一看就是经常锻炼,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看见水面之下的风景,师叔的双腿是不是也如想象中那么修长有力,看起来适合夹在腰上...
总之师叔就是哪里都很好看,脸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嘴巴好看,连身上的每一块肉都长得那么好看。
当然,他是不可能当着别人和师叔的面夸师叔的,师叔的好只能他一个人知道。
少年郎心满意足地走了,心里还想着:师叔这木头脑袋,青遥门有上百婢女小厮,
', ' ')('送衣服这种活怎么轮得到自己呢?
2.
入仙门乃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驰麟刚来青遥门的时候却恨不得将整个宗门闹得鸡犬不宁。
他不是自愿来的,而是被家里人强硬地送上山。
这小公子在俗世里是当今异姓王的嫡子,说是皇亲国戚也不为过,可入了仙门,俗世里的身份过往就都做不得数。
十五六岁正是少年玩心最重的时候,驰麟在俗世里的名声也没好到哪去,虽没做欺男霸女的事,但例如在朱雀大街惊马闹事,酒楼砸场子,聚众斗殴这种事儿也没少干,和一帮京城权贵子弟混在一起豪横过街。
他既是嫡子,也是独子,从小在家里被宠得没了样,脾气乖张恶劣,又和他的太子哥哥走得近,得太子党庇护,愈发有恃无恐,在京城恶名远扬,商家见了他们那一行游手好闲的纨绔都恨不得提前收摊,生怕几位爷心情不好便殃及无辜砸场子。
初来青遥门,可没人惯着这位公子哥,仙门虽有小厮侍女,却并不负责照顾弟子的起居,少爷学着叠被子都得从头开始。
不能玩蹴鞠,不能斗蛐蛐,不能看戏,不能赛马,最贪玩的年纪却被送入仙门苦修,每天面对一群穿着白衣吊丧似的冷面人偶,驰麟一肚子闷气没处发泄,就在青遥门内到处碰瓷。
厨房几次险些失火,送东西的小厮也屡屡发现怀中的东西被调换,客人来了青遥门总会被一热情好客的少年郎带着绕弯路,最后发现自己被丢在原地。
他名义上的师傅,也就是青遥门的掌门,在收了驰麟为徒之后不到一月便闭关,也不知当初是承了何人的人情,才愿意勉强收驰麟做便宜徒弟。
没人教他要做什么,也没人关心他,身边那些小厮侍女早就被驰麟那些恶作剧和小把戏整怕了,避他如蛇蝎。青遥门有普通弟子若干,但掌门总共就收了三个亲传弟子,排在他前面的那两个师兄也是整天神龙不见尾,一个冷得像冰块,一个假得像笑面虎,驰麟巴不得他们两个别来招惹自己。
日子过了一两年,大师伯下山前种在苗圃里的仙草都快被驰麟给揪光了,养在后山上的灵兔的毛也差点被驰麟给薅秃了,仙门的仆役被折腾得苦不堪言,然而驰麟自己也没从这种日子中获得什么快感。
直到小师叔归来,驰麟才终于寻得新玩意儿。
*
小师叔归来那天,除了在闭关的弟子以及还有下山历练的弟子,仙门的人聚了个齐。
掌门那一辈一共有四个弟子,除了掌门在闭关外,大师伯和二师伯早已云游远去,小师叔恰好是他们四个之中最小的弟子,也是最受师祖疼爱的弟子。
他虽年龄最小,但仙骨极佳,修炼又勤恳,单论修行,未必敌不过当今掌门,据说当时祖师在挑选下一任掌门之时,在三弟子和四弟子之间犹豫不决,可惜楚云台对掌门的位置不感兴趣,请愿下山远游历练,掌门之位这才敲定。
最令他声名远扬的倒不是他的修为,而是他的外表。
楚郎之风姿曾在众多修仙门派的女弟子之中引起轰动,当年请愿来青遥门交流比试的外来门派弟子人数一时激增,楚云台下山历练若不带面纱斗笠,凡人见了都会误以为是天人下凡。
是以即使是十年之后的青遥门,无论是普通弟子还是仆役,都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小师叔充满了憧憬,迎他回山之日整个仙门都热闹无比。
驰麟对此嗤之以鼻,什么玩意儿,和青遥门齐名的其他门派的掌门到访,照说也该按最高外宾待遇接见,也没用这么大阵仗啊。
仙门人怎么没有敬老爱老的传统呢,对待老头子就是这么冷淡的吗。
他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还不是因为楚云台长得美呗。
仙门人对美的追求和崇拜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什么都要最美的,什么都要最好的,插个花也好,摆个盘子也好,熏件衣服也罢,那股挑剔的劲儿他在皇宫里都没看到过。
有病吧。
不美活不下去么?瞎他妈讲究。仙门人就是仗着自己命太长了没事儿找事儿做。
他望着乌压压的人群,衔了根野草,翘着二郎腿,坐在远处的树上眺望那被簇拥着的楚云台。
隔得远他也能看清,他祖上本就是将军世家出身,立下赫赫战功,才有殊荣被封为异姓王,他自幼随父亲骑射打猎,百步穿杨轻而易举,夜猎也是寻常事。
哪怕是见惯了美人的驰麟用最挑剔的眼光来评判那个人群中的男人,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个不分性别的美人:唇若朱樱,眸若秋水,鼻若玉钩,好一幅清隽的山水画。
楚云台不仅面容生得好,放在俊男美女满地走的仙门人之中,他的身姿也是鹤立鸡群,芝兰玉树般挺拔俊俏,可惜穿的衣袍略宽大,似是吝啬不愿给旁人看那被掩盖的曲线。
驰麟吐掉了嘴里衔的那根草,觉得有点意思。
长得好不好看跟他没多大关系,他又不好男色,真正让他感兴趣的是这小师叔的性子。
他对
', ' ')('这个楚云台也略有耳闻,说的却是此人处事礼数周正,接人待物挑不出半点毛病。
可他刚刚分明看见有个站在楚云台背后的弟子想要离楚云台更近一些,手都快碰到对方的头发了,楚云台藏在衣袖下的手不自然地握紧了,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周围的人要么没注意到这点,要么只顾着欣赏美人的脸去了。
脸色不太好看其实是驰麟乱说的,楚云台只不过唇角微微抿成一条直线,在旁人看来,美人怎么样都是美的,带着冷意的美人就更美。
那时驰麟就知道他们是一路人。
在这个地方,感到拘束和不自在,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戒备。
驰麟十二岁起就随父亲去兵营,他见过战败被俘虏的突厥奴隶,高大英俊的奴隶换上汉人的衣服,说着别扭的汉语,跪下表示臣服,神态略有拘谨,汉人也接受了他的投降。事后父亲却告诉他,将军审阅自己的士兵是否忠诚,审判自己的敌人是否有诚意,从头发丝到脚趾头到不能够放过,他们的每一个肢体动作,每一次呼吸,每一个眼神都隐含着你想要知道的东西。
那突厥奴隶最后又从军营逃跑,被杖毙了。
浑身写满了抗拒和不自在的小师叔,和当初突厥奴隶的拘谨神态倒有几分相似。当然,这话要是被楚云台的爱慕者听到了,驰麟就有得受了。
不过,驰麟觉得小师叔更像外藩进贡的波斯小宠,此类小宠通体洁白,眼珠是蓝色,被送给太子殿下的时候,在宫殿中躲了一天,最后婢女在库房的珠宝堆里才将它找到。小宠生得貌美又怕人认生,想要摸摸它,手离身子还有一尺距离,它便炸了毛,却也不轻易用爪子上手挠人,强装镇定,凶狠地与你对视,发出威胁的信号,仿佛它才是你的主子。
驰麟在见到小师叔的那一刻,便觉得亲切,虽然这种亲切也夹杂着几分不怀好意的恶劣心思。
3.
一开始,驰麟是抱着戏弄对方的念头接近这位小师叔的。
其他弟子对驰麟骚扰小师叔的行为敢怒不敢言,他每天得了空就往小师叔的别院跑。
对此,陈何在内心叹了无数口气,初入仙门,他本想和周围的其他正常人结交,打听打听消息,被这小子一缠,每天的精力都去了大半。
他本就是凡胎肉/体,没有灵根,好在唐谬给他编了套说词,说是楚云台失事之后便灵力尽失,灵脉被人强行斩断,想再修炼也难,所以他现在的人设就是个没有灵力的废人,回到了门派之后也并不再勤于修炼,每天养养身体便好,顺带闲逛,不过去哪儿身后都有个小尾巴。
*
早上。
陈何去看练剑台看其他普通弟子练剑,小尾巴就嬉皮笑脸地跟在他身后。
“师叔,你的衣服穿错了。”
陈何眉头一皱,立在原地停了下来,仙门人的服饰十分繁琐,衣领如何交叠,腰间玉穗如何佩戴,这些都有讲究。
陈何依旧是面无表情,内心有一丝波澜但不能表露。上山之前,他已经硬着头皮将仙门人那套礼仪学了无数遍,当然包括穿戴礼仪,但是驰麟这么一开口,陈何也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穿错了。
驰麟低头怪笑一声,直言小师叔你好笨哦,旋即不容反抗地拉着小师叔的手往没人的地方走。
小师叔的手不像小师叔的长相那么清冷,而是温热宽厚的,十七岁的驰麟还未完全长开,手也没有小师叔的大,虽然是他主动握住对方的手,但没走几步,看起来就像他自己把手塞进了小师叔的手里,被完全包裹起来。
陈何整个人的身子都有些僵硬,只能笨笨地被这后生牵着走。
他面上依然是那副看不出情绪波动的冷冰冰美人无情脸,实际上他每一块肌肉都因为这未经过允许的触碰而紧绷着,刺客的职业修养让他产生了极大的排斥本能,但是他没有甩开掌心里那只白/皙修长的手。
其实甩开他也可以,但是力度要多大才合适呢,力度太小甩不开,这小子说不定会攥得更紧,如果力度太大,这小子估计就被他甩出去了,依驰麟的性格,说不定到时候直接坐在地上哭,引来更多人的围观,陈何光是一想到这副场景就头皮发麻。
太麻烦了,陈何一介武夫,当了十三年刺客脑子都退化了,他要是脑袋转得再快一点还用干刀尖上舔血的卖命活?他宁愿被牵着走,也不愿意和这小子多说几句话。
因为太麻烦,懒得想对策,所以陈何不拒绝。
驰麟将小师叔带到了一处无人的屋檐下,作势就要脱陈何的外衫。
陈何比这后生明明还要高上半头,此时此刻却被人强硬地笼罩在阴影里,小恶魔对他伸出了手。
“你这是要做什么?”陈何这次没有由着驰麟胡来,压低了声音,握住了驰麟的手腕,还刻意拿捏了力度,不至于一小心捏碎对方的手腕儿。
少年人一脸不解地眨了眨眼睛:“我看师叔的腰带系得不对,我将外衫脱了重新帮小师叔系啊。”
陈何的目光一直盯着驰麟,也
', ' ')('不开口说话,似乎在揣摩对方言论的真假。
“师叔,你捏疼我了。”驰麟有些委屈。
陈何终于松了手,僵持这才结束。
其实陈何的力度并不重,一方面他不能伤了这后生,在他眼里这后生细胳膊细腿的,脸长得像瓷娃娃,一天也不好好练功,估计就是个半吊子,他要是用了全力,驰麟不得被自己捏碎了?另一方面就是他现在对外宣称大病初愈还在养身体,不可暴露自己并非病弱之躯。
少年人得寸进尺,上手开始脱掉陈何的外衫,手还有意无意隔着衣料摸到对方的腰窝,胸膛,陈何手中的拳头紧了又紧,身子僵得像块石头。
陈何想,我就当自己是块石头,是块木头,莫与这后生置气,当年我潜伏在死人堆里装死,两天两夜一动不动的时候,这小子还在地上爬学走路呢。
殊不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驰麟看着师叔一脸生无可恋想发火又强压着的样子,嘴角肆无忌惮地上扬。
调戏小猫咪难道不比捉弄其他无趣的仙门人好玩多了?
这小子磨磨蹭蹭地终于给陈何重新系好了腰带,陈何定睛一看:好像和自己系的也没啥区别,到底是哪儿不同,晚上回去睡觉的时候再仔细研究研究。
陈何穿上裤子便像个拔吊无情的男人转头就走,连句道谢的话也没说,驰麟则锲而不舍地继续做跟屁虫。
小师叔还没发现自己把他的腰带系得那么紧,原本宽松的腰身一下收紧了。
从背面看上去,小师叔的腰真细,又不是那种弱柳扶风的细,是因为肩宽且下盘稳才衬得腰更劲瘦。
屁股,嗯..屁股怎么有点翘,还,还,还挺大..
也许是师叔身体伤了之后,每日躺着养伤久卧,这处才长了些肉。
难怪师叔平日里总是爱穿宽大的衣袍,不愿意穿太贴身的衣服,原来是有些自卑啊。驰麟这样想。
陈何不知道这小子盯着他的屁股盯了一路。心里只想甩掉这个跟屁虫,也没注意自己的腰带变紧了。
当然,坏心眼的后生是不会提醒小师叔的。
一上午过去,心情不爽的只有陈何,这小子用热脸贴冷屁股也依旧乐得不行,他在后面说什么,陈何都不搭理他,自顾自地走路。
有翘屁股看,所以用热脸贴冷屁股当然无所谓咯。
*
中午。
陈何在自己房里午睡,那小子便也不避嫌,说是怕师叔睡醒看不见他,他要等师叔一睡醒就带小师叔去参观后山。
陈何心想一醒来就看见你我都快烦死了。
春日晌午阳光正好,从小师叔寝居的窗台向外望去,天气晴朗,杨柳纷纷,春光明媚,风儿和煦,一切都美得像一幅和谐宁静的画卷——如果忽视坐在窗台上的那个人的话。
陈何的住所处有片面积不大不小的浅水塘,以前是没有鱼的,小师叔回来之后,便有了五颜六色的鱼。
这缺德小子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个罐子,想必是小师叔书房里的笔筒,里面装满了石子,他坐在窗台上,吊儿郎当地晃着腿,有一下没一下地向水塘里丢石子打水漂。
陈何根本没睡着,别的他都忍了,这小逼崽子砸他的鱼砸的他都心疼了...光听声音他就能判断出自己那一池子的鱼被砸的四处逃窜。
算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这鱼是花青遥门的公款买的,砸吧砸吧。
一个装睡,一个名目张胆偷窥。
手中的石子被挥霍完了,缺德的少年郎又转过身来,笑眯眯地看着小师叔的睡颜。
小师叔的睫毛可真长,像流萤小扇,小师叔的皮肤可真好,白得像玉釉,看起来比那些西域而来的胡姬的肌肤还细嫩,小师叔的唇瓣可真饱满,好比那咬一口便汁水淋漓的桃子,小师叔的眉毛好看,眼睛好看,连喉结都长的好看。
虽然他不喜欢男人,但是秀色可餐,看看也无妨嘛。
唐谬做的人皮面具已经到了十分逼真的地步,但陈何被长时间盯着看,难免还是不自在,装死他都很擅长,更何况是装睡,他假装在睡梦中十分自然地翻了个身,面朝屋里,背对着坐在窗台的驰麟。
谁知这厮不要脸的程度令人发指,驰麟直接进屋搬了把椅子,坐在陈何床边继续盯着看,连他眼下有多少根睫毛都数得清。
陈何对男女之事不甚精通,对于这些事,他可以说是很迟钝,但他再迟钝也能察觉到眼前这个少年郎就是个小色胚。
图楚云台这张脸长的好看是吧?
陈何心里突然有种扭曲的快感,驰麟啊驰麟,你要是知道这面皮之下是个杀人无数,既不白/皙,也不秀美的黑皮壮实大汉,岂不是会被吓得屁滚尿流?
陈何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经被这毛头小子带偏了,自己也变得幼稚起来。
其实驰麟当时还真没想没那么多,楚云台长得确实好看,但驰麟自己长得也极俊美,从小周围巴着赶着送上来的美人多了去了——最后都被驰麟的恶劣脾气
', ' ')('给吓走了,来了仙门之后,好看的皮囊就像是不要钱的到处白捡。
只不过他这个小师叔一时勾起了他的兴致,他想拿来解解闷儿,于是最近才愈发上心,越看越觉得有意思,小师叔越不喜欢自己,自己就越来劲儿,要是小师叔像以前那些过来倒贴自己的人一样,不管楚云台生成什么样,驰麟都会捏着鼻子走开。
两人同处一室,近在咫尺却又各怀心思。
*
下午。
陈何打着去后山踏青赏花的名义去摸查路线,驰麟一边给他带路,一边继续作妖,喋喋不休没完没了,陈何不理他,他就开始扯陈何的衣角,让陈何没法专心看四周的布景。
陈何怀疑说不定驰麟其实是对家派来的佣兵,故意给他捣乱的。
暗影阁在江湖上的竞争对手还真有几家,觊觎宝物的也不可能只有委托陈何的那一个主顾,掐指一算,驰麟入门也没几年..难道...
虽说驰麟是掌门的亲传弟子,但自己不也成功伪装成了这个门派的小师叔么。
在郁郁葱葱的山林深处,陈何走到半路突然停了下来,驰麟冷不防撞上了陈何硬邦邦的后背,揉着鼻梁叫苦不迭,心想,小师叔的手这么软,怎么能长出这么硬的背。
陈何转过身来,此时天色已经不早,林子里本来就有些暗,驰麟卖惨无果,对方根本不哄自己,反而阴恻恻地看着自己,眼神意味不明,从头到脚的打量着自己。
驰麟还是第一次见那个怎么揉/捏都不反抗的小师叔露出这种神情,到底年纪还小,咽了下口水,下意识后退一步。
驰麟无论是在仙门还是在俗世都作威作福多年,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怕,现在竟有些心悸。
这也不能怪他胆小,要知道陈何就是用这种眼神,凝视过上千个猎物,也就是说,被陈何用这种眼神打量过的人,大多已经死了个透彻,暗影阁最顶级的刺客这个称号不是什么人都能担得起的。
“小师叔,你莫不是要在这处将我解决了吧?”驰麟转念一想楚云台现在是个灵力全无的废物,这才有了些底气,讪讪地开口。
只见陈何那双宽厚有力的手伸向了他的脖颈,驰麟一时慌了神,再向后退一步,不料踩在了长满青苔的石头上,脚下一滑,便摔了个屁股墩儿。
陈何蹲下/身来,却只是在他的脖颈处摩梭了几下,便挪开了手和目光。
“你脖子上被什么东西咬了。”陈何语气淡淡地说,方才那股吓人的气势仿佛只是驰麟的错觉。
“哦。”驰麟闷闷地回答。
陈何转身继续向前走,身后的人却没跟上来,他回头望着驰麟。
驰麟还坐在原地,脸红得像虾米,被虫子咬了就咬了呗,你上手摸什么摸,还故意用指尖刮自己喉结附近最怕痒的肌肤。
这厮浑然已经忘记上午的时候是谁骗人家脱衣服还动手动脚。
“腿疼,走不动了,小师叔你背我好不好?”
他还在生气,小师叔吓他还不够,还,还摸他,他不甘心就这么算了。
他只是随口一说,小师叔多半会拒绝这个要求,但没想到这次小师叔居然乖乖折回原地,蹲下/身来,背自己走。
驰麟又惊又喜又得意,恨不得狗尾巴都翘起来,自恋的老毛病又犯了,看吧,看吧,他就知道没人能拒绝他。
他的手环过陈何的脖子,报复性地也用指尖去蹭陈何的喉结,腿则环过陈何的腰,陈何怕他掉下来,用手抓着驰麟的脚踝。
驰麟在小师叔宽广温暖的后背上睡着了。
驰麟上一次被人背还是八岁的时候,八岁的时候他尚且可以无忧无虑地玩弹珠下河摸鱼,和那些小巷子里的平民孩子也玩得来,他们玩一起过家家,有个邻家哥哥给他当马,背着他玩闹,八岁过后,他被选为太子伴读,要礼乐射御书数皆精通,他再也没见过那群巷子里的玩伴,父亲也教导他要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从未背过他。
后来的驰麟无数次想,眼前人的背真的很神奇,他头也不回,心意已决时,他的背像座孤傲的城墙,将所有人拒之门外,当他愿意为你弯下腰,为你匍匐时,他的背又是最柔软最温暖可靠的桃源梦乡。
此时此刻陈何心里却在打另一番算盘:刚刚摸过这小子的喉结,确实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现在摸他的脚踝,太细了,下肢力量感不足,背起来骨架也轻,近战的威胁力太低,不可能是长期用刀用剑的练家子,最多习骑射而已,皮肤又滑又嫩,用膏药虽然可以覆盖伤疤,却养不出这样细腻的皮肤手感,此人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少爷出身。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这小子可能就是单纯的闹腾,哪个对家会请这么无语的赔钱货。
归路上有流萤漫漫,虫鸣此起彼伏,高大的男人沉稳地走在林间,踏过枯枝落叶,又路过新长的枝桠,身后人的温热呼吸不断落在陈何的后颈上,两个人胸贴着背,体温和心跳隔着薄薄的春衫都藏不住,能借夜色藏住的只有满腔心事。
是夜,陈
', ' ')('何将驰麟背到对方的住所后把他安置上床便离开了,回去的路上,经过的无数弟子和仆役都多看了自己两眼——好吧,他对这件事已经习以为常,毕竟顶着这张小白脸的皮让他备受关注。但是今晚的目光也的确有些过于放肆了。
陈何觉得莫名其妙,回到自己的别院,对镜一照,本是想看看人皮面具是否依旧完美贴合,结果却发现鬓间多了一朵花。
他发誓,下次绝对不会再让这个小逼崽子靠近他三米之内。
*
这只是陈何身心备受折磨的三个月里,其中任意一天的缩影。
当然,陈何还是没能信守自己许下的誓言,这狗皮膏药怎么甩都甩不掉。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个月,要不是有人皮面具的掩盖,陈何那张本来就不算白的脸上必然已经黑成锅底。
他有无数次想把这叽叽喳喳的小鸡崽子直接拎起来丢到山门外,或者用绳子绑起来下蒙汗药让对方昏睡半个月,但是碍于身份问题,他不能这么做。
他现在都快忘了自己是个刺客,因为他更像是个忍者。
他吃亏就吃亏在他心眼没驰麟多,脸皮没驰麟厚。
陈何十三岁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贫民窟孤儿,要不是生得比同龄人高大壮实一些,估计在乞丐堆里根本抢不到馒头吃,饿都饿死了,十三岁之后就被暗影阁捡了回去。
他手上有无数人的命,他擅长和将死之人打交道,对于活人,尤其是这种上赶着倒贴的无赖小孩儿,他真不知道怎么对付。
骂人他骂不来,他那张蜜色微黑的脸憋红了也只能憋出“无耻”“有病”这几个字,毕竟他往日里教训人哪需要开口,直接动手就是一顿揍,可打人他也不能下狠手,他很敬业,在事成之前,他绝不能暴露自己,现在的楚云台可是个没有灵力的废物。
拒绝捣蛋小狗对于他来说真的是件天大的难事,如果什么事都像取人头一样简单就好了,快刀斩乱麻,一刀见血,一击毙命,那才是陈何最擅长的事。
陈何有苦难言啊。
好在没过多久,摆脱驰麟的机会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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