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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亲王纳妃,漱玉穿着王妃的褕翟,不像民间女子般戴着红盖头,所以能够仔细地打量着新房。

红烛如林,玉猊香谩爇,鸾锦蟑縠馥麝脐,鸂鶒战金红掌坠,不远处立着青铜蟠龙托座八扇金星紫檀牙雕三阳开泰屏风,屏风上的三个小孩子雕刻得栩栩如生,使漱玉也是忍俊不禁,转念却想起自己身为瓕王正妃却无法生儿育女,在新房里摆放着这座屏风无疑是在嘲笑瓕王殿下今後的命运。

朱漆雕桃花纹槛窗上贴着大红四合如意剪纸,槛窗外皓月莹空,银潢万叶源流,灼灼红榴,垂垂绿柳,不时传来纵乐笙歌,牙板低闹,漱玉却只是为了瓕王殿下叹息。

有时候漱玉会想,是不是因为老天爷听到了他那卑微的祈求,所以遂了他的心愿,使他在如此惊世骇俗的情况下嫁给瓕王殿下,但漱玉宁愿一辈子在污泥里仰望着遥不可及的凤凰,也不愿意以低贱的身份使凤凰沾上尘埃。

正在此时,漱玉听到开门的声音,他蓦然回首,只见瓕王殿下已经出现在门口里。

一水银蟾满,槐夏风清,挂满回廊的羊角灯映照着珊瑚彤墀,也照亮绕廊紫藤架,夹砌红药栏,前院的列箫诏歌更是清晰了。

瓕王殿下挥手屏退一众阍寺婢女,亲自合上房门,缓缓地走向漱玉。

他穿着一身亲王衮冕,衮冕绣九章,头戴九玉九旒冕,以玉衡金簪导冕,一身玄衣纁裳蔽膝,腰戴金钩苾玉佩革带,勒出纤纤细腰,锦绶以赤丶白丶玄丶缥丶绿五免织成,绣三百三十首,小绶则是白表朱里,上缘以红,下缘以绿,织三玉环,脚踏赤舄*。

万烛荧煌,垂黎玉押春帘卷,为房顶的海墁苏画绿地画黑药折枝花纹添上更为斑斓的色彩,暗八仙铺地擦得闪闪发光,瓕王殿下眉黛秋山,眸如点漆,容颜粉蕊琼苞,酒晕轻点胭脂,檀口红开鲜蕊,散发着浑然天成的高雅端庄。

虽然漱玉已经在今天的纳妃仪见过瓕王殿下,但到了此时此刻,在这咫尺之遥的距离里,漱玉才胆敢肯定,他果然就是当日的裴爷,而不是自己过於期盼而看错了。

然而,在四目再度交投的瞬间,漱玉才後知後觉地想起来,他左思右想了这麽多,却从未设想过瓕王殿下的真正反应。?

就算瓕王殿下表面上接受了懿旨,那也一定是为势所逼,或许他会很讨厌漱玉,觉得漱玉是个一心攀龙附凤的男娼,漱玉却一直有意无意地避免想到这个可能,让自己尽情沉浸在嫁给瓕王殿下的美梦里。

想到这里,漱玉不禁打了个哆嗦,如果这场婚事换来的是瓕王殿下彻头彻尾的厌恶,那麽漱玉宁愿当初就淹死在湖水里。

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那场美梦的主人,已经走到漱玉的面前了。

漱玉仰起头来,呆若木鸡地看着瓕王殿下。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千头万绪在那一瞬间全数归於虚无。?

他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听不到,什麽也想不到,整个世间好像只剩下眼前人的绝色容颜。

原来多少天的准备也是不足够的,那种感觉过於奇妙,过於美好,唯有亲历其境,亲眼目睹,才会确切地明白。

「殿下……」漱玉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记起茶茶的耳提面命,便惶恐地站起来想要行礼,瓕王殿下已经按着漱玉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来。

漱玉唯有乖乖地坐在喜床上,他不意低头看见那张红素罗绣平金龙百子花卉被铺,耳根子不禁涨得通红。?

瓕王殿下坐在漱玉身边,甜丝丝地笑道:「孤还以为你在纳妃仪上看到孤的真容会很惊讶呢,没想到只是几乎忘了下拜。」

漱玉睁大眼睛看着瓕王殿下,一时之间说不出半句话来。

没有想像中的恶言相向,或者是指摘漱玉的卑贱身份,瓕王殿下依然言笑晏晏,一如他在蕊珠阁时的模样。

「王妃这是被点了穴道吗?」瓕王殿下噗哧一笑,他在漱玉面前打了个响指,轻快地笑道:「王妃快点醒来吧,今天可是孤和你的新婚之夜啊。」

听到瓕王殿下的最後一句话,漱玉只感到晕头转向,耳边嗡嗡作响,他暗中用力捏了捏自己的大腿,痛感总算使他的神智暂时地回归原位。

映入眼帘的就是瓕王殿下的嫣然微笑,漱玉想起自己适才的失礼,又想起自己今天在行礼时几乎错过吉时,不禁桃脸含晕,忙站起来盈盈福身道:「妾身在纳妃礼上失仪,请殿下降罪。」

漱玉头戴九翟冠,饰以牡丹珠花蕊头和翠叶,冠顶插一双口衔珠结的金凤,两侧饰珠翠穠花鬓,翠圈冠底缀珠实钿花,他身穿织金云霞凤纹深青霞帔,垂落一双金云霞舞凤纹帔坠,霞帔里是青色鞠衣,鞠衣的胸背绣着鸾凤云纹,里面则是桃红交领窄袖金绣团凤纹四?袄子缀浅色护领,腰戴青绮带鞓描金云凤纹玉革带,脚踏青丝罗袜配青绮舄,饰以描金云凤纹,舄头镶着三颗珍珠*,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个画像里走出来的仕女。

他本就长得玉软花柔,蕊珠阁也好,茶茶也好,调教出来的也是女子的言行举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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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穿着王妃的褕翟自是毫无违和,难分雌雄。

瓕王殿下扶着漱玉坐下来,微笑道:「何罪之有?你莫名其妙地要嫁给孤为妻,才当真是无妄之灾。」

漱玉凝视着瓕王殿下,秋水明眸流转千光,柔声道:「得以摆脱贱籍,是奴家……是妾身的万幸。」

「到了来日,你未必会这样想。」瓕王殿下叹道:「而且,你好歹是个男人啊。」

漱玉摇摇头,九翟冠上的珠串轻轻地晃动着,在浓妆脸霞上映出柔和的浅光,他温顺地道:「像妾身这样的人,是男是女,是贱是良,也是万般不由人,能够成为殿下的王妃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瓕王殿下看着漱玉半晌,方才轻轻一笑,握着漱玉的冰荑道:「无论如何,你入了玉牒,以後就是孤的祈妃,孤会好好待你的。」

面对着瓕王殿下的温言软语,漱玉更是愧疚,他轻抿菱唇道:「对不起,若非当日殿下一时好心落水救了妾身,帝姬殿下也不会……」

瓕王殿下的纤指按着漱玉的朱唇,笑道:「遂事不谏,既往不咎—不管怎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孤很高兴救下了你,孤为什麽要为了这种功德悔恨呢?」

漱玉垂下头来,露出一截粉嫩的玉颈,呐呐地道:「为了妾身这样的人……不值得啊。」

「可是,孤觉得很值得啊。」瓕王殿下的笑容更灿烂了,他道:「只是,王妃可不能连夫君的名字也不知道。孤的姓氏为裴,名岫烟,字梦瑶。」?

「且看群岫烟中雨—那个岫烟?」

裴梦瑶笑吟吟地道:「王妃当真是聪慧。孤的字则为云梦之梦,琼瑶之瑶。」

漱玉正默默地念着裴梦瑶的名字,却看见裴梦瑶随手拿起压在被铺下的莲子,他的心跳更是乱得厉害,便取下九翟冠,娇语温柔地道:「时间不早了,那……妾身侍候殿下就寝……」

十里月明,灯火未稀,绮户疏窗下烛影摇红,锦屏围翠,遥远的暄阗管弦还没有歇息,漱玉拥髻云争翠,兰膏腻香,青螺深画眉,妆成香颊,笑靥灿金钿,媚脸笼霞,春水眼波只斜瞥着裴梦瑶,身姿花娇柳弱,一看就知道是极为擅长於风月情事。

「谢谢王妃的好意……」

裴梦瑶却是淡淡一笑,看起来丝毫不被打动。他抬起手臂,彷佛要轻抚漱玉的脸颊。

「但孤对男子没有兴趣。」

修长的指尖只碰了碰漱玉的後脑,漱玉的眼前顿时一黑。

一夜无梦。

数树海棠红欲尽,绿铺槐幄,赤墀樱桃枝,隐映银丝笼,菡萏香连十顷陂,正是夏日时节。

漱玉醒来时,还是蒙松欲醒,娇羞还困,他抬头看见玫红百结锦绣同心永结床帐半掩着,晨曦斜斜地洒落艳褥铺绣,一时之间竟是分不清自己在哪里,只道自己还是蕊珠阁的漱玉,正在哪个陌生的恩客的床上醒来。

「王妃倒是醒来得刚刚好。」旁边忽地传来一把懒洋洋的声音。

漱玉吓了一跳,他霍然低头,发现裴梦瑶正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己的身边,又想起二人竟然躺在同一张鸳鸯衾里一整夜,顿时酒晕红生脸。

原来那不止是一场美梦。

他是真的嫁给瓕王殿下了。

多少个相似的早上里,漱玉习惯了赤裸裸地从陌生的男人的怀中醒来,但裴梦瑶对漱玉而言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是漱玉的夫君,漱玉是他的妻子,以後漱玉的枕边只会躺着裴梦瑶一人。

漱玉不再是无依无靠的娼妓,他有了正式的名字,有了名义上的家人,甚至还有了一个丈夫,有这麽一个地方成为他的归家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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