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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劭望着屋檐一角银月默不作声,今天师尊开始闭关,他被派来处理炼魔城的杂务。
基于他的毫不自愿,准确来说,应该是被撵。
每年开春,他都像地主巡视自己田地一样到城里巡视,城南城北一逛,吃吃喝喝一番,听几天评书,看几天大戏,巡查的日子就从指缝里溜走了,他也便心满意足地从掌管具体事物的老妖怪手里要到这年度的账目细表回去交差,皆大欢喜。
四季常冬的北域分不出春秋冬夏,但万年历上分明标注眼下是入秋时分,他又在城里蹉跎,这不讲道理。
他是标准的天眷之子、地气绝缘体,在任何门派都该被供上案桌,饮露餐风直至离开人间界,唯一配与他接触的烟火是信徒大年初一抢夺的高香,他的皮囊完美契合此想象,端地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呼吸不带兰香的人都不配和他站一块。
以至于他为何今天还在和账目琐碎、邻里纠纷牵扯不清仍是北域未解之谜。
举世皆知七十年前一座魔城于北域莽荒雪原耸立,它建于冰雪不化之地,环城冰带内朔风如刀,天地融雪为银,炼土成铅,故荒草不生,鸟兽竞绝,是以无化有之地,以死渡生之所,城内共有三万三千八百株血海棠,是所有试图倾覆魔城的人的尸骨所养,每到化雪消冰时期,城内棠花似火,红霞冲天,像一道屏障,人心魍魉不入,贪嗔恶欲不出。
两域三洲无数离经叛道或走投无路的人来到这里,渐渐的,城有了名字,叫炼魔城。
这已经是一座成熟的城,不需要建造者像鸡妈妈一样看顾了,沈劭凭本事成了撒手掌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拿五天露个脸就足够让城民感激涕零,现在被迫延时劳动,如何不郁闷愁苦。
是以固执地在屋檐下装了一天的石头,月上枝头了才溜达着出去体察民情。
然后,他就在街角书局得到那本名叫《绝世炉鼎》的书。
看闲书是他一项正义的喜好,既不劳民也不伤财,哪怕看完他会强迫城门口说书的老八哥把喜欢的桥段说上五天五夜,也无伤大雅。
他不让人干白工,出手却格外阔绰,城里买卖人喜不自胜了,为了可持续性地从这冤大头兜里往外掏灵宝,大家默默提高服务水平,自觉养了批钻研他品味的墨客,量身定制文化服务。
以至于城里人开始发现一年中总有一段时间街头巷尾会挂满魔皇的画像,茶楼酒肆里长舌头的人都在高声赞美魔域至尊,歌女不唱靡靡之音,用黄莺一样的歌喉为魔皇祈福,书肆书坊望去全是讴功颂德的字眼。
人们知道是少城主来了,炼魔城像过年一样喜庆。
但所有人议论的中心不是沈劭,是他的师尊——独霸北域的魔皇,尊号熔天。
写书的墨客贪生又贪财,常年走在审时度势的前沿,下笔慎之又慎,知道的要润色,不知道的绝对不扯,连欲扬先抑都不敢用,只敢写些煌煌其华的字样,经常一本书下来有用的桥段不足百字,其余全是让人怀疑自己文化水平的生僻字。
这样恰合了沈劭的意,可能是魔修不重视文学素养的锅,在他认知里越复杂的字越高端,越高端自然越配得上师尊的地位。
手里这书异同寻常,文笔粗陋,极其浅白,可直觉告诉沈劭,这书不对劲,不对劲到他起了一身白毛汗。
书的开篇就写出魔皇真名戎克,并事无巨细地讲述了他称霸魔域之前的往事:
戎克生在南洲,无父无母,被苍月派抚养长大,身份是沈劭万分嫌弃的仙修,这也就罢,更重要的是他的体质——天生炉鼎。
《异人录》有载:
【世有阴阳和合者,雌雄同体,皆生女相,淫骨天成,异体生香。其胯生丹花牝穴,软沃如稠,雨怯云羞,揉搓得牡丹吐蕊,涓涓流蜜露琼浆。至淫之体,以致时时盼恩望雨,欲火焚身,可助儿郎直登天峰,云收雨歇时刻,有洗髓伐骨之能....】
这类怪志异谈向来胡说八道,世上又万千炉鼎,但沈劭从未见过一个天生的。
那些人要么根骨不佳又贪恋长生,要么是体质合适被强行炮制,身姿如弱柳扶风,面若娇花羞月,分不清是男是女。
可这和戎克有什么关系?最下作的仇敌也没法把这种字眼和他联系起来。
岂有此理,胡说八道!若让他抓到作书者,非把他扒皮抽筋、碎尸万段不可!
书肆老板躲在角落里看得心惊,他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把那本白书放在门口,还被少城主拿到了,拿到以后还一副恨不得啖肉饮血的可怕模样,就在他以为他要发作把这书碎成沫扬成灰时,他又陡然沉寂下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也跟着一动不动,冷汗湿透贴身小褂,心里嘴里不住地念——诸天神魔在上,这是什么修真秘法,少城主千万别在小店走火入魔啊。
入魔是魔修的归途,但沈劭还没走到那,他只是突然发现一些困惑几十年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
魔修不似修仙,修行少有章法,只要入门就进境飞快,所以酷爱
', ' ')('实战懒于闭关,就算有也只是偶尔,根本不会像师尊一样从三年一闭变成三月一闭,不仅如此,出关后还得遍访旧敌打得自己遍体鳞伤,修为却仍无突破。
他知道师尊碰到了魔修的天命大关心魔,遍观群书也是期望寻到妙法丹方帮他脱困。他曾几次追问他的心魔究竟是什么,可都不了了之。
人都有逆鳞,戎克的逆鳞是他的心魔,谁也不能触碰。
他捏着书卷的手指用力到发白,被一种可怖又荒唐的感觉钉在原地,终于明白那人心魔为何而起,为何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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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边苍月派有个叫月北离是什么人?”
“是....”面对少城主这气势汹汹的问话,老屠差点没克制住抠下两眼扔天上的冲动,瞅瞅北域是不是终于有了属于自己西升东落的太阳,勉强回答了个囫囵话:
“苍月派首徒。”他顿了顿,觉得答案不甚严谨,又补充道:
“曾经的。”
沈劭神色一肃,不像心血来潮,老屠来了劲:
“苍月派现有内门弟子八十九,记名弟子三百二十三,不记名弟子还未统计,这月北离在门派内行一,三个月前才在大比中落败,现在压他上头的是原本行七的郁芙,听说两人原本关系亲密,因为这事儿掰了好长一段时间...”
他无不幸灾乐祸,海的那边以除魔卫道为正确,海的这边怎么不与他们相看两厌。沈劭在的时候整城只有一个“魔皇横扫六合”的节目,他不在的时候大家就可以尽情拿仙门里的阴私茶余饭后。
“您如果需要其他消息,小妖这就去查。”老屠愈发殷勤。
“查!”这字砸在空气里,谪仙似的的面庞戾气横生,眸若寒星,杀意凛然,话毕拂袖,带出的劲风震碎了一张海棠木椅,老屠心疼地瞅了眼,没敢吱声,收敛所有玩世不恭,凝神屏息,低下头:
“诺。”
临行前沈劭突然折回来,阴沉的脸上竟有些纠结:
“记住,一定要查查这人在俗世的时候....他写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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