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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摇光向西,秋分已至。
沈劭离开两天了。
戎克意识到自己又在盘算时间,郁闷地切了一声,目光从星空下坠,准备去找土蛋的麻烦。
土蛋也巴巴地渴望被戎克找麻烦,不是他找虐,实在是这新师父不是东西,他年芳十岁,正是渴睡的年纪。
然而每天鸡一叫就得扛起两个自己那么重的石头跑山,美其名曰锻体,回来还得给刚起床的阿妹洗脸梳头,在另一位绿师父的嫌弃下写字念书。
完事后还得叼着馒头接受师父的精神摧残,若稍有懈怠就会被揪着耳朵警告说还有一村子的人等他拯救。
顺带一提,厉师父不知哪买的鸡,破锣嗓子叫的是一个随心所欲,天擦黑啼一啼,月上中天叫一叫,正午时分鸣一鸣,简直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抓紧快活一样。
几天下来他眼圈黑沉,脑袋上的黄毛都给自己薅掉一大把,可不知厉师父每天给他吃的什么药,一半的他累得半死,一半的他神智清明,想昏都昏不过去,那个只有一眼之缘的复杂阵法在脑子里渐渐有了雏形,却怎么也没办法形成实体,他怀疑再这么下去,厉师父眼里的火会真的喷出来把他烧成灰烬。
这种时候,最大的那个魔头就显得格外和蔼可亲。
虽然戎克显然是因为无所事事在这招猫逗狗,但他宁愿做他脚边的猫猫狗狗,也不是厉情手下的牛牛马马。
当他隐晦传递出这个意思的时候,戎克忍不住教训他了:
“当年你沈哥哥也是这么过来的。”
土蛋心不在焉地嗯嗯两声,也不在意彼此之间错乱的辈分,如果说这几天他对魔修一途得出了什么总结的话,大抵不过两个字:
乱来。
他习惯每次被戎克招到身边总要听他变着花样夸赞沈劭,如果这是逃出魔爪的代价,他愿意承受,反正他也不会嫉妒八十八高龄的沈劭,就当听长辈追忆过往也挺好的。
他们村头的王大爷也喜欢这么逮着小孩闲聊,由此可见,大爷不管长的像不像大爷,终归还是个大爷。
想到王大爷,他的思绪拐了个弯,绕回久不见成果的阵法追溯上,一时无限黯然,不是他不愿,实在是他和结果中间还隔了一张膜,不知该怎么捅破,也许是他天赋太差——本来还不这么觉得,奈何他唯一的参考对象是沈劭。
戎克还在对自己的教育心得喋喋不休——这和他英武霸气的外表极端违和,所以土蛋知道,一定是沈哥哥走太久,他想他了。
“尊上,土蛋该上课了。”厉情悄无声息地出现,就跟土里钻出来的一样,吓了土蛋一大跳。
戎克瞅着她,又看看土蛋,想起他肩上的责任,于是问:“怎么样了现在?”
“他已经基本掌握回溯术,画出纹样指日可待。”厉情满怀热忱地回道。
土蛋:这个问题的对象难道不是我吗?
戎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厉情又问:“需要属下传信回去,令人点齐人马过来吗?”
戎克摇头:“让点耀做好接应准备就好,不必大动干戈。”
“可是...”他们不是要冲上桐山把他们杀的片甲不留吗?
“按左护法的意思,有一招可以兵不血刃重创桐山,咱何乐而不为呢?”戎克也不知道厉情是如何从沈劭的只言片语中得出杀对方片甲不留这个信息的,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他们谈论的对象离他们不远。
月北离几个得了沈劭近乎挑衅的传讯以后立马动身追赶,只是颜修秦在走的时候被桐芸拦了一把——
“颜师兄,那里是禁地!”
桐山弟子不得擅闯珉山禁地,这门规铁律,一旦触犯,轻则逐出师门,重则剔除仙骨废掉修为,谁来说情都不好使。
据闻这也是为了保护门内弟子,珉山封禁着上古妖兽,许多人根本撑不到回来接受惩罚就被妖兽吃的骨头都不剩了,是以无法无天如桐芸也不敢轻易去那。
掌门说过,桐山关之所以立在此处就是为了镇压那头上古妖兽,不让其为祸人间,此地向北就是莽荒,向南就是东洲人界,是守护人界平安的关卡要塞,故而桐山弟子入门就担当起了守护苍生的重任,更该慎言慎行,丢了自己的命是小,若不慎破坏封印放出妖兽,那才是不可饶恕之罪。
在场桐山弟子听到沈劭说要在珉山脚下大婚的时候都傻了,见自家弟子也要跟去纷纷出声劝阻,然而也有人忧心:
“若他们损坏封印,放出妖兽怎么办?”
“我们是不是该请示掌门还有各位长老?”
“对,得赶在他们做了什么之前阻止他们!”
“是啊桐师姐,我们要快点禀报掌门师叔!”
年轻的修士很快沉不住气,有的已经自顾自往内门方向跑,颜修秦一看也顾不得追,忙把对方抓回来。
“站住!”颜修秦恨恨地看了眼月北离离开的方向,没好气地朝自家师兄弟吼道,
“此事我心中
', ' ')('有数,自会处理,你们不必跟来。”
“这怎么行!”桐芸秀眉一拧,做出当仁不让的态势,“你一个人去太冒险了!其他师弟师妹修为不够,不去合情合理,我身为掌门之女怎么可以让你只身犯险?!”
说完,她又吩咐其他师弟师妹:“你们且回去送信,若不到珉山就把那两人追回来也就罢,若真到了珉山,你们为颜师兄作证,他并非故意闯入禁地,万一真的惊动妖兽——听我传讯,通知我爹他们来救我们!”
她又点了几个修为相当,关系亲近的同伴,坚决表示要和颜修秦同往。
颜修秦静静看着她折腾——他在门内地位非凡,其他弟子不知,可他知道珉山下到底有什么东西,他也自有办法解决这东西。
说直白点,他能有今天的地位,和珉山脚下这类问题瓜葛甚深。
但掌门之女是金枝玉叶,她的一意孤行怎么是他劝得住的呢?掌门问起来也怪不得他。
颜修秦看着桐芸,忍不住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
“师妹确定要去,很危险,我不一定护得住你。”
“谁要你护了?!”桐芸不高兴地说,她必须去。
修为已不如人,若胆识担当还不够的话,她爹掌门的位置都不一定坐得稳,更何况月北离也去了,那是她心上人,更是苍月派重要的弟子,于情于理她都不能让对方出事。
颜修秦嗤笑一声:“那就走吧,待会儿该追不上了。”
........
意识到自己即将面对什么,黎普终于有了危机感,这危机感也终于让他有了真实感。
说真的他一直没什么真实感,穿越、系统什么的——他很熟悉,但它们不是真的。
因为如果它们是真的,那他身边这家伙就是实打实的怪物,人的世界怎么可以有怪物呢?
黎普战战兢兢地瞄了瞄沈劭,沈劭也报之以微笑:
“我们等等你师兄吧,说好要请他观礼的,担心他找不到路。”
呵呵——这家伙下一秒把嘴咧到后脑勺露出一嘴尖牙他都不奇怪了,黎普虚弱地笑笑。
“你怎么了?”
我发现你是鬼了——黎普紧张得胡思乱想,但意外还能有条理地回答问题:
“我身上有苍月弟子的玉牌,师兄能感应到我在哪。”
“玉牌...”沈劭似乎想看看他的玉牌,但月北离来的比想象中快,只见天边浮云骤然间被震散,一道声若雷霆的厉喝响彻长空——
“黎普!”
黎普觉得自己这名字真挺应景的,他看向沈劭,想看看他要如何应对,却发现他等来了月北离后没多开心,反而眯着眼一个劲往更远的地方看。
月北离落在两人跟前,虽然叫着黎普,眼睛却一瞬也没离开沈劭:
“你拿了什么?”
沈劭没理他,还固执地看着远处。
“你师兄到底是谁?”
“为什么和颜修秦过不去?”
“回答我,你到底是谁!”
沈劭终于施舍了个眼神给他,却问:“你一个人?”
他身边还跟了几个苍月弟子,显然没被对方算入“人”的范畴。
这人在等颜修秦,月北离敏锐地察觉这点,呼吸不由急促起来。
“如你所见,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月北离沉下声,暗暗攥紧拳头,胸腔里波涛汹涌,惶恐和期待纠缠在一起,他不知道自己渴望听到哪个答案,目前的一切都预示着他追逐了七十年的虚影即将成为实体,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知道答案。
他痛苦、懊悔甚至一度绝望,疯狂到想回到过去杀死曾经的自己,他不知道戎克知不知道这些,如果知道,为什么还能杳无音信这么多年。
沈劭不屑地瞟了眼他眼里的暗涌,对只来了他一个略感失望,于是带着恶意地挑唆道:
“桐山关是打算让苍月派解决他们的问题吗?”
不等月北离回答,他恍然大悟:“还是说,他们引开你,就是为了独吞妖兽洞府里的东西,听说那可是一只上古妖兽的洞府。”
“你什么意思?”
说到洞府,黎普也支棱起来,不是土着他都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而正事在前,月北离也暂时搁下原先的问题,他和颜修秦的矛盾显然影响了他对桐山关的看法——他对桐山的忌惮丝毫不亚于眼前这人。
“不知道吗?”沈劭一脸惊讶,笑道:“珉山乃桐山关禁地,那有一个妖兽洞府,三百年开一次,今天距离上次开启,差不多快三百年了吧。”
妈的,感觉在骗人——黎普不敢吱声,但是不去吗?他小心翼翼地看月北离,万幸对方现在把他忘了,可是别忘那么彻底啊,拿个主意,去还是不去。
“你怎么会知道?”月北离同样不信,可比起黎普,他想到离开时桐山弟子奇怪的表现,确实像有所隐瞒。
沈劭耸耸肩:“不信算了,我本来还想
', ' ')('多找点人一起去呢。”
“你会这么好心?”月北离冷笑,仙路渺茫,谁不是在各找机遇,听过争得头破血流的,没听过拱手让人的。
沈劭大笑:“好心?上古妖兽洞府有多危险,我会好心?不过是想多拉几个人帮我和师兄淌雷垫背,月道友今年入道?还这么天真吗?”
歹毒的合情合理,两人更踌躇不定了。
“桐山的人应该已经到珉山了,不去算了,我走了,把你师弟带走吧。”沈劭抛下诱饵,转过身摆了摆手,月北离又一次想起自己追过来的目的,叫住他:
“你拿那本功法到底要干什么?”
沈劭笑了笑:“它能干嘛我就干嘛,奇怪的问题。”
“所以你师兄...”
“月道友,你可是发过誓,对我师兄没有半点非分之想的呢。”
沈劭看着他,脸上忽地出现一个笑容,那笑就像飘在水上的浮萍,风一掠过就能撕掉——形若鬼魅,眼神却带着凶兽的妖光。
巨大的危机感让月北离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沈劭的身影完全消失,黎普才紧张地扯着他的袖口问:
“你去吗,月师兄?”
“......去。”
不管真假,桐山的人没跟来是事实,有所隐瞒也是事实,他想不出颜修秦不跟来的理由,除非真如那人说的,有更大的利益诱惑他。
.......
“师兄,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还没看到月师兄他们。”桐芸四顾一周,仍是莽莽丛林,别说人影,兔子都没看见一只,口气有些不耐烦。
颜修秦看也没看她一眼:“去山脚下守株待兔不更好?”
“话虽如此,但是...”山脚不就靠近妖兽巢穴了吗?危险程度直线上升。
“怕了?那回去吧。”颜修秦懒得废话,知道怎么说才能让她死心塌地地去。
果然,桐芸登的连头发都快竖起来,张嘴欲反驳,却听寂静的山林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童声:
“我想起来了!”
随这动静一起的,是颜修秦戒指里一个疯狂震颤的鎏金八角玉盒,他气息陡然一变,不耐转为狂喜——找到了,累世功德身。
功德身的凡人是炼制鬼仆的绝佳材料,可遇不可求,其中有一种尤为传奇,乃累世功德,它打破了功德无法累积的常识,证明世上确实有种秘法可以将功德转嫁到他人身上,这不比任何因果丹都好使?
颜修秦手里有一双探查功德的眼睛,眼睛的主人已不可查,但眼睛已被他炼成法宝,品级不高却藏得极为严实,他随身携带,如若不然可能这次也一并遭了沈劭毒手。
这次若不是眼睛的提示,他不会轻易放过月北离绕路来这里。
那童声说完,另一个声音应道:“那你还不画出来。”
颜修秦眼中的狂喜一凝,整个人像被冻住一样定在原地,桐芸奇怪地路过他,没耐烦地催促道:
“颜师兄?”
一股狂热在他胸口高涨,比刚才更甚,让他顾不得掩饰,也顾不得解释,飞速超过所有同门直奔那个方向,一路反反复复念着——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死不见尸不一定是死,他没死...
他的炉鼎还在....
戎克,没有死。
————
“尊上,成了!”厉情的狂热不亚于颜修秦,一瞬不瞬地看着地上成型的纹样,右手拍蒜头一样拍打土蛋的脑门,让他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师恩如五雷轰顶,随时可能要命。
戎克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头微微后偏,他听到林间有动静,正以很快的速度接近....
是沈劭?
不,沈劭的气息他很熟,不可能认错........所以,月北离?
还是桐山关?
无关紧要了——
戎克眯了眯眼,唇线弯出一个带着邪气的弧度,把土蛋从厉情的折磨下拉出来,扔给旁边忧心忡忡的同心,目光一扫所有人:
“走吧各位,咱给桐山关一点厉害瞧瞧。”
话一落地,阵法微芒,背后的林子里窜出声音,叫的分明是——
“戎克!你站住!”
所有人皆已入阵,绿绮还有俩孩子几双好奇的眼睛看向戎克,绿绮小声问道:
“不等....”话没说完,撞上戎克似笑非笑的眼神,她话锋一转,嬉笑道:
“少尊主吗?”
“我在哪,他能找来。”
红发的魔头笃定道,言罢,他朝背后瞅了一眼,就看见颜修秦气急败坏地冲过来。
“你站在那别动!”他吼道,还手忙脚乱,似乎在找合适的法器。
戎克看了他两眼,眼神波澜不惊,蓦地发出讥笑,广袖一甩,阵法光芒大作,光芒熄灭之时,颜修秦听到他说:
“我就在这等你,但你敢来吗?”
有什么不敢的,包括颜修
', ' ')('秦在内,来的弟子都艺高人胆大,是桐山关内门弟子中的佼佼者,修为都有金丹以上,是一代弟子中的顶梁,桐山的中坚力量。
平日里上面宠着下面捧着,各种资源法宝取之不尽,外出游历也奇遇连连,纵有些挫折也不过是修真途中必然克服的障碍,更何况人间有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风险越大自如收获越大。
一行人无不跃跃欲试,几个眨眼就跟着戎克消失在阵法内。
————————————
狭长的村道两旁,方形农田整整齐齐地向远方排开,放眼一望无边无垠。
天上阴云密布,透不进一点阳光,以至于白昼近乎黄昏,阴沉万分。
田里的地也是墨黑色,被一人高的植株挤满,此物有花无果,不是庄稼,挤在一起乍看像片密林,冲天的恶臭让习惯了仙山灵土的仙修弟子捂紧口鼻,带头的桐芸嫌恶道:
“这是妖兽的茅房吗?这么臭?”
颜修秦都懒得管这不长脑子的师妹了,一双眼睛探灯一样不断搜寻戎克的踪迹,戒指里的八角盒震得几乎快碎掉,他们没走远,就在附近。
“不像,这些明显是凡人的田地,妖兽开垦这些干嘛?”一弟子狐疑道,一进来他就察觉诡异,眼前的地方分明有人居住,十有八九是普通人,仙修都忌惮的地方怎么会有凡人在?
而且凡人在哪呢?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桐芸瞪着自顾自向前的颜修秦,没好气道。
他们逐渐忐忑起来。
走了几十米,远远的,他们看见一座石屋坐落在道旁,屋门口亮着一团光,像是一只灯笼。
“师妹那有人,我去问问情况。”说话的女修飞过去,很快出现在屋门口,但没第一时间进屋,似乎在门口吓住了,剩下的人忙跟过去,这才发现门口吊着的那只亮灯笼竟是人皮糊的。
做灯笼的人手艺糟糕,再加上这灯笼还新鲜,刚扒下来的人皮表面还有暗黄的脂肪和暗红的肉碎附着,皮肤纹理清晰可见,制作者仿佛生怕人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做的才故意为之。
灯笼下的仙修一个个脸色难看,其中一人恨声道:
“阴毒至此,即便不是妖兽也和妖兽无异,我们必须替这里的人除掉此祸。”
听他这么说,颜修秦不由看了他一眼,讽刺地笑笑,没有说话。
这时,屋门打开,里面出来一个方脸阔耳的胖男人,男人拿着一条不知什么材质的鞭子要出门,见门口聚了这么多人不由愣了愣,但很快从他们的衣着气质判断出他们的身份,立马露出谄媚的笑容。
“几位仙家是来收药吗?还没到丰收的时候,但最近熟了一批三清草,品质上乘,还在地里没采呢,您要不去看看?”
这熟络的态度反让愤愤不平的修者愣了,在场都知道三清草是一种低级仙草,但除了炼丹门没人在意它从哪来的。
于是,一个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桐芸等一干人逐渐悚然。
“土蛋,去杀了他。”
正他们愣神的时候,道旁响起一个女声,他们顺势看去,就见一身形高大的女人抱着双臂冷冷地瞧他们,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竟谁也没察觉。
她脚边站着一个握刀的孩童,怀着这个年纪绝不该有的怨愤,正一眨不眨盯着他们面前的胖男人。
“快去,魔修哪有不杀人的。”厉情表情邪狞,灼灼的目光盯着桐山的人,仿佛不是要土蛋杀人,而是自己要杀人。
戎克照她后脑勺扇了一巴掌,厉声道:“做什么,要走火入魔了?”
厉情眼里浮出清明,却不屑地撇嘴,嘟囔道:“魔修哪有不入魔的。”
绿绮抱着吓得不敢说话的咸蛋,说着风凉话:
“咱这也没人像你这样入魔的。”
“戎...尊上?”土蛋也知道自己这师父不靠谱,但心中杀念难平,只战兢兢地看向戎克,寻一个建议。
戎克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颜修秦第一眼还在看自己,第二眼就黏在土蛋身上移不开了。
土蛋的异常修者不该发现才对,除非颜修秦和沈劭一样,知道了土蛋的什么。
“先不急。”戎克把土蛋拦在身后,瞥了眼厉情,训斥道,“没看见那边还有人吗?”
他知道厉情的心思,桐山的人一旦动了土蛋,她就有借口冲上去大开杀戒,可她一旦把这些人都杀了,谁能回去告诉整个桐山关,他们门派在珉山做了什么?
“我可以让你走。”颜修秦突然说话,目光中透着无比的挣扎,低声道,“只要你把后面那个小孩给我,我可以放你们走。”
“师兄你疯了?!他们是魔修,这的事情就是他们做的!”桐芸急急道。
本来他们还猜——现在好了,魔修出现了,可不就是魔修干的吗,怎么可能不是魔修干的?
他们若把这罪大恶极的魔修放走,有愧仙修之名,有损桐山之威,日后道心受挫,可再难进境了!
“你住嘴!”
', ' ')('颜修秦怒道,深吸了口气,看着戎克,重复道,
“相信我,这是最好的选择,我保证不为难你们,也不会把你还在世的消息宣扬出去,你是魔修还是鬼修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就算我师尊在这,我也会护你到底...但是,你得把那个孩子给我,他很危险,也很重要,你相信我,我绝不会伤害你!”
别说绿绮了,这话说得厉情都觉得古怪,她拧着眉头,替戎克反问:“就凭你?”
且不说他哪来的胆子说要护佑尊上,就说他哪来的本事敢这么干。
戎克忍了半晌,终于没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哈...这么多年,你果然还是这么让我...恶心。”
颜修秦顿时扭曲,要不是为了土蛋,他能第一时间冲过去撕碎他的衣服,让他试试究竟恶不恶心。
“你要这小东西干嘛?”戎克敲了敲土蛋的天灵盖,戏谑道,
“他危险?哪危险了?说他重要,他的确重要,这可是难得的功德之身,你要他干嘛?做鬼仆吗?”
“休得污蔑我师兄!”桐山弟子全怒了,“你又是从哪知道他是功德身的?”
“自然是把功德转嫁给他的长辈亲口告诉我的。”戎克把土蛋推到厉情那边,“可惜他决定要修魔了,这身功德用不了了。”
“要修也是修仙!小孩你过来,你身边的是杀人不眨的魔头,跟他们走回头就会被下锅炖汤,你过来,我带你回桐山,只要根骨合适,我保你踏上仙途。”桐芸怒火中烧,把目光放在土蛋身上,信誓旦旦地说道。
土蛋一听桐山,不管不顾地冲出来,涨红脸嚷道:“就是桐山的神仙害死我全家,我们村子死的快没人了,都是桐山害的!!”
这话一出,桐山弟子全变了脸,头顶的又厚又密的乌云里翻滚着阴雷,像洪流和咆哮,随时可能溃堤。
“不是,不可能!”桐芸还在垂死挣扎,她也涨红了脸,“这里有妖兽,所以我们才...”
“你们就是妖兽!”土蛋尖声咆哮。
“行了,厉护法,土蛋带走,还有村里剩下的人一并,我来会会桐山弟子。”戎克反手吐出一道劲气,把身边的人全推出三丈远,厉情自然不肯,请命道:
“愿与尊上共进退。”
“右护法!”戎克冷冷地看她一眼,尊令已出,不容置喙,“听令。”
绿绮和同心早抱着咸蛋跑没影了,厉情孤立无援,只得不甘不愿地跟上。
颜修秦急了:“快追!”
桐山弟子已六神无主,此时有人领头,他们就跟重新找到头羊的羊群一样闷头跟上。
但还未走出几步,天地间狂风大作,阴云如倾泻的洪流从天上垂到地上,像刀切油膏一样割开地面,恐怖的风压撕碎修者匆忙祭出的护具,向左右推开,一路粉碎道旁的方田,大地犹如一头被开膛破肚的巨兽,恐惧让远处的山峦震撼,天际风云翻涌,擦出青白的电火花,然后是一声霹雳,响彻云霄,震得在场修士口吐鲜血,似乎灵魂都要被震碎。
他们骇得动弹不得——这是什么修为?
不可能是金丹...元婴?不,不是元婴...
颜修秦难以置信地看着罡风中心傲然而立的戎克——出窍,他竟已是出窍大能。
他明明是个炉鼎,他怎么可能?
.....
“师尊...”沈劭看着远处滚滚云浪,听见身后的人已经跟上,遂不再多等,全速往那边飞去。
黎普被远处的声势吓得面无人色,结结巴巴地问道:“打,打...打起来了?”
谁和谁打起来了?
月北离也变了脸色,远处翻涌的不是灵力,是魔气,有魔修。
仙修遇魔,不可不除,他没有退路了。
“走!”他一把抓起身边的黎普,顶着冲击的余波飞过去。
“师师师兄...我不行的,我才筑基,我去了会死的!”黎普吓得哭声,但眼睛被风吹得睁不开,眼泪被冲回眼眶根本流不出来。
“除魔卫道,九死无悔!”说是这么说,月北离却说的咬牙切齿,面色狰狞,太阳穴都恨得鼓起,眼下他没有后援,去了能不能活着回来都难说。
遇到什么不好,哪怕是活的妖兽也比活的魔修好,妖兽打不过尚且能逃,碰着魔修,就只有死和赢两个选择了。
戎克一击阻绝桐山弟子追击,然后抓了石屋门口吓软腿的胖男人扔到他们面前,踩着他的胸口居高临下:
“跟这些仙家详细说说,这些年桐山关干了什么。”
桐芸脸色惨白,听了这话厉声道:“不许说!”
说了——就完了。
戎克脚下微微用力,骨裂的声音如水面裂开的气泡,瞬间被男人的尖叫掩盖:“我说我说,我马上说!”
......
曾有人形容,因果是一种必须见光的剧毒,不知、不晓、不听、不问就无伤大雅,一旦听到、知晓、过问、触摸、就不得不
', ' ')('去寻解药。
桐山的因,桐山的果,桐山的毒——不死不解,不死不结。
桐山弟子终于知道珉山为什么是禁地,去了的弟子为什么会受到严厉的处罚,不论他们之前是何地位,跟整个门派的生死存亡相比,都无足轻重。
“怎么办...”一个女修听得泪流满面,像完全失去修者的神通手段,无措的还不如一个凡人。
“哭哭哭,哭有什么用!”旁边双目赤红的修士骂道。
“师姐,师姐我们回去求掌门,他那么疼你,他一定会想办法的!”
桐芸满脑子空白,她迟钝地眨了眨眼,泪水就这么流了下来,朦胧中她看见一脸黑沉的颜修秦,突然抓住他的手臂:
“师兄!功德身,你有功德鬼仆对不对!”
颜修秦立马被围了起来,他见势不好,大声呵斥:“师妹慎言!即便有,又够我们几个人分吗?”
“可是刚刚那个是累世功德...功德可以转嫁,对,可以转嫁的,我们找到他,我们必须找到他!”桐芸有些歇斯底里了。
“可是你们把他放跑了。”颜修秦阴恻恻地看了眼众人。
戎克听得来气,即便到这份上了,这些人依旧没想过唯一正确的做法。
“其实有两个办法,”他自认好心地给他们指路,“一呢,你们可以让幸存的人都修仙...当然,得看运气,这也只能消磨他们身上的业孽,第二个是最一劳永逸的。”
所有人噤若寒蝉。
他们当然知道一劳永逸的做法是什么。
戎克笑着说:“灭了桐山关,自此两不相欠....师门造的孽,为什么要你们几个孩子承担呢?”
“说的轻巧...”说话的修士泪尤未干,恨恨地瞪着他,“我们就算死,也不会听你一个魔修的话背叛师门的,要杀要剐随便吧。”
这话点燃了一丝希望——对,还有一条路,如果此时被杀,他们入了轮回,此生业债一笔勾销,下一世还有可能踏上仙途,总比徒劳等待天谴,灰飞烟灭的好。
可自杀不行,修者自尽不入轮回,万一成了鬼修,天谴会更严厉。
他们纷纷出声激怒戎克,一个个做出引颈受戮的慷慨样,可把戎克恶心坏了,他踢开脚下的胖男人,走了几步又停下,仰头看天,似乎在等什么。
然而突然,他望天的眼神微变,藏在袖内的手悄然捂住小腹,不动声色地离桐山仙修远了些。
腹内燃起一团暗火,正以迅雷之势像四肢百骸蔓延,这火诡异,以体内真元为燃料,不消片刻,就让戎克额头微汗,下身虚软,濒临脱力。
他竭力稳住呼吸,思绪混乱:不可能,没道理——明明才没多久,怎么可能这么快。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东西好香...”一个修士困惑地低语道。
这地方臭的太可怕,一点香气若有若无,几乎像是幻觉。
“什么香气,你鼻子坏掉了?”
这对话让颜修秦眼神一暗,倏地看向戎克,却见他已退开半丈,虽然没有表现出异样,但....
他心头火热,赌性上来,抬腿朝他走去,轻声询问:“你怎么了?离这么远做什么?”
“师兄你...”桐芸咽下“疯了”二字,若是颜修秦主动找死,或许比遭天劫好好一些。
戎克眼神一闪,退得更快。
这举动坐实了颜修秦的猜测,一时大喜过望,压不住嘴角上翘的趋势,追着过去,缱绻地呢喃道:
“果然...你下面那张小嘴想我了对不对...不然怎么一见到我...就发情了呢?”
然而下一秒,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低头一看,脚下是一个定身阵,成阵仓促,维持不了多久,更加证明戎克强弩之末的事实。
他低声威胁道:“别挣扎了,你想被其他人发现吗?”
一个出窍期的炉鼎。
这里的人知道后会撕碎你的——他的眼神如是说。
戎克暗暗咬牙,手指一阵抽搐,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传音石,声线不稳地催道:
“劭儿...快回来。”
“谁是...劭儿?!”颜修秦大怒,他就知道这人招蜂引蝶的功夫此间无双,脚下的定身阵噌地碎开,他冲过去,抬手欲揽,指尖离目标仅有半寸距离——
恰此时,空中一阵雷吼,平定不久的云气再次翻覆,声势不亚于前次,滚滚如江涛的云面坠下一道青紫色的霹雳,本就狼藉的地上多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
所有人吓了一跳,齐齐离开那个地方。
颜修秦也懵了下,手却本能地往前够要抓住戎克,然而另一双手比他更快,他看不清那人的影子,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地已颠了个个,身体重重摔在地上,眼前环绕着同门惊惧的目光。
“当然是我啊,不然师尊还能唤谁?你吗?杂碎?”
沈劭拦在戎克身前,漂亮的不像话的脸上布满阴鸷,他冷冷地看着地上
', ' ')('的颜修秦,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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