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雒金铃没有回答,只发出几个似是而非的音节。
于霁等候良久,非但没有等来解释——或是垂死挣扎的狡辩,反而被什么东西泼了一头一脸。那东西既黏又冷,滑腻腻的像条蛇,顺着脸颊流进衣领。他被那股凉意激得一哆嗦,看清眼前景象的刹那,惊叫几乎要不受控制地冲出口中。
然而就在同一时刻,他听见一声讥笑。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云雾一样轻薄,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嘲笑着:“真是个蠢货,被人套话了还一无所知。”
摇摇欲坠的理智声嘶力竭地催促他回过头去,看清说话人的真面目。可在另一股不知何来的冲动趋势下,他踟蹰着,终于还是向眼前伸出手去。
雒金铃仍然维持着站立的姿态,眼中的哀戚鲜活得快要随着盈满的泪溢出眼眶。顺流而下的却又不止泪水——少女原本白皙柔软的脖颈如同被野兽撕咬过一般,只剩下一团狰狞的血肉。
她死了。
死人自然是不会说话的。
指尖触及遍布对方周身的血时,最先涌上喉头的是一口混着米粒的酸水。伸出的手触电似的蜷缩又舒展,仓皇地捂向那口猩红的泉眼,好似在徒劳地挽回早已流逝殆尽的生命力。
突如其来的三声鸡鸣过后,黑暗再度笼罩。次第点燃的风灯尽头是蛮蛮影影绰绰的身形,和几乎掀翻屋顶的尖叫:“他杀了金玲姐!是他杀了金玲姐!”
那叫声不似人语,更接近兽类的咆哮。月光里、灯光下,他的影子也随主人奔跑的动作一再扭曲、变形、膨胀,像团任人摆布的泥巴,被揉捏成与瘦弱身材毫不相符的庞大模样。
厉风照面袭来,于霁身子一矮,有惊无险地避开蛮蛮尖锐的指爪,张口欲言,心口不意又是一紧。失重当中,很突然的,他听见“刺啦”一声,如同五更天里的梆子声,敲来东方既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嗡鸣声如潮水退却,于霁只感胸前一阵撕裂般疼痛。他懵懵然垂眼,渐暗的视野里,但见一只非人的巨爪穿心而过。
“真香啊……什么东西这么香?”
在许多人看来,总把头雒飞的前半生无疑是一部传奇。
他是强盗和妓女的儿子,在山贼窝里长大,青年离家后,为了生计还在万仙盟力所难及的角落做过收银买命的生意。如无意外,他这一生都会是个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风里来血里去,直到命丧更强者手中。
可是年近而立,他遇到一个女人——并非天姿国色,甚至说不上小家碧玉,只是个貌不惊人的农家女,胡乱挥舞着手里的笸箩,试图驱赶不怀好意的恶霸。
雒飞自田间过,听见她强作镇定的声音,鬼使神差地,竟生出几分恻隐之心。于是手起刀落,做了笔折本买卖。
小半月后,他不慎在一次任务中着了道,尽管拼尽全力脱离了险境,还是因体力不支倒在了半路。谁知醒转时,着眼竟非意想中的幽冥阴司,而是稍显陌生的茅屋。
是那个险些被死人吓破了胆的女人救了他。
雒飞被她藏着些许胆怯的温和目光注视着,破天荒地萌生了退意。
后来他机缘巧合得了执月仙尊点化帮助,顺利脱离从前的身份,与农家女——那时已是他的夫人了,来到溪山定居。
雒飞没有儿子,只一个老来女,被夫妻两个如珠似宝地养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如若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倒也不失为和乐美满的一生。
异变发生在半年前。无名怪症悄然席卷,不过三五天工夫,溪山镇内尽是一睡不起的病人。
雒夫人也在其中。
雒飞求医无路,问卜无门,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在昏睡中日渐衰弱下去。走投无路之际,他终于记起那位远在太冥海的恩人,当即准备好行李、马匹,将镖局诸事托付给女儿,日夜兼程赶往白玉京。
谁知一去数月,留守的雒金铃没有等到救命的灵芝仙草,只等来一个道士。只身敲开镖局大门,要与她谈一桩生意。
那道士平平无奇,既无清姿仙骨,也不清逸脱俗。白面微须,右脸拓着颗媒婆痣,神色分明是和善的,偏偏两眼上吊着一双入鬓的眉,贴着那张消瘦的脸,有股说不出的别扭,原本五分的温和也被画成十分的刻薄。
雒金铃不认得他,却对他腰间那枚磨损得起了毛边的香囊并不好奇——那是她母亲当年亲手缝制、又亲手为夫君佩上的第一只香囊。雒飞是个念旧的人,对这无异于定情信物的香囊也是珍之重之,多年来从不离身。
雒金铃心乱如麻,问他:“道长打算与我谈什么生意?”
他听见雨声。
连绵不断的雨,叮叮当当敲在瓦片上,再顺流而下,珠串似的挂在檐角。没有半点冬雨的静谧,又并非春雨的活泼,像个疏于课业的僧人荒腔走板地唱经,听得人两耳生疼、头脑发昏。
“师父别念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于霁强忍下快涌到嗓子眼的不适,正哼哼唧唧地抗议,还有些发花的余光里冷不丁闯进一片有些眼熟的石榴红衣角,扎得他眉尾一跳,奇怪道:“你怎么也来了?”
话音落下,人也清醒过来。环顾四周,发觉自己回到了落脚的客栈,四仰八叉地靠在窗边睡得昏天暗地。他摸摸仍然微微痉挛的心口,看向与那个已十分模糊的梦中如出一辙阴着脸的天,不禁生出一点犹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出神间,湿润的风捎来楼外若有似无的鲜香。于霁撑着窗沿探出小半个身子,恰好对上香味源头、摊主向上看来的目光。
视线交汇,两人俱是一愣。后者先一步反应过来,热络地招呼:“天寒地冻,小真人不来喝碗馄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