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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殷缺晨起后,先照常练了一个时辰的剑法,见已天光初现,应是各峰的出入禁制开放之时,便整理装束,前往断情峰。
断情峰海拔最高,偏安一隅,历来与其他峰相交甚少,原因无他,正是峰主陵霄子所传为“绝情剑”,修习者要断情绝爱,无欲无求,随着修为加深,情欲也会逐渐淡薄,最终脱离尘世,羽化登仙。
为助弟子修行,不受尘世所扰,断情峰上的弟子被限制与其他峰弟子接触,其他峰的弟子也不能轻易上山。
一路上殷缺不免忐忑,距他上一次上山寻傅暄已半年有余,不知他的修习已到何种境地。
其实自傅暄结丹、正式修习断情诀起,二人见面次数可谓屈指可数,而每一次见面时,殷缺都能感到他的修为一日千里,于此同时七情六欲也愈发淡薄。
殷缺循着记忆中的路线,绕过巡山的弟子耳目,一路隐蔽行踪,跃往傅暄以往的练剑之处。
殷缺轻盈地攀上附近一棵树,放眼望去,果然见傅暄已在此处,一套基础的照影剑行云流水,同样的剑招在其手下却发挥出了惊人的威力,难怪当日被剑圣陵霄子一眼选中,认为其天资过人,要传其绝情剑的衣钵。
一套剑法舞毕,傅暄立定,淡淡开口道:
“看够了吗?”
殷缺笑着飞身而下,落在傅暄面前,
“表哥,半年未见,看来你的剑术又有精进”
傅暄面无表情地望他一眼,“你的修为倒是毫无长进”
殷缺笑笑,倒也不恼,“我自然比不上表哥天资卓越”
傅暄顿了顿,又开口道,“是你凡务缠身,荒于修行”
“好啦好啦,谁让当初只有掌门愿意收我为徒呢”,殷缺被他念叨,反倒心中欢喜,好像又回到了在古月山庄的那些日子,笑容中显出平日里被收敛的极好地一丝生动活泼来。
“傻笑什么”,傅暄轻哼一声,面上仍没什么表情,但语气也轻快了不少。
傅暄带着殷缺回到不远处的住所,两人一前一后踏入屋内,为了让弟子“心无外物”的修行,住所的陈设也是极简,主要家具仅有一床一桌一椅。
殷缺不客气地坐在了唯一的椅子上,道出了此行的目的:
“表哥,你最近修行时感觉如何?”
傅暄皱了下眉头,似是不解其意,“已到断情诀第四重”
殷缺回想下伯父的形容,追问道:
“那你修炼过程中有没有什么和以往不一样的感受?”
傅暄思索片刻,道,“夜间经脉偶有滞涩之感,但断情诀中也记载过,此现象虽不常见,但因各人之异可能存在”
殷缺点点头,心里暗想,看来伯父所言非虚,这就是异象所在了。
“你有事瞒着我”,傅暄转过身来,盯着殷缺的双眼,肯定地道,
二人自小一起长大,对彼此了如指掌,殷缺又是个不会撒谎的,有心事时相熟的人一眼就能看穿。
殷缺一下被戳破,心虚地眨了眨眼,半真半假地含糊道,“……没什么,就是有点想家了”
傅暄目光从殷缺面上扫过,薄唇抿紧,没有再追问。
虽然修炼断情诀已使得傅暄的情绪变化极其细微,但殷缺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悦。
“表哥,我…”
“不必解释,我不在意”傅暄面无表情地说,
殷缺知道傅暄并非赌气,他是真的不在意,对于绝情剑传人来说,轻微的情绪波动就像是一粒极小的石子投入广阔的湖面,一瞬间的波澜在心法的运作下很快会消失不见。
而等断情诀练至第七重,任何人和事都不可能再影响傅暄的情绪,他就会像剑圣凌霄子般,心无他物,俯瞰众生。
殷缺想到此处,看着傅暄如玉般雕琢的侧脸,一如往日精致无暇,但却冷淡冰凉,仿佛已超脱世外、不食人间烟火,心里百味陈杂,不知是何滋味。
别过傅暄,殷缺沿原路溜回住处,从行李中找出几支收藏妥帖的香烛样的事物,陷入沉默。
下山之时,殷缺收到傅伯伯的疾鹰传讯,叫他回古月山庄一趟,恰好陆泽城离古月山庄不远,他安顿好其余弟子后便趁夜色赶回山庄。
抵达古月山庄后,殷缺熟门熟路地奔至书房,只见傅忠齐神情严肃地站在书架外侧,眉宇间全是凝重。
殷缺心中一凌,唤道:“傅伯伯”
听闻声响,傅忠齐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小缺,你来了”
若问小时候殷缺最怕的人是谁,他定然会说是傅伯伯。殷缺自小没见过自己的父母,只听说是傅家旁支,夫妻二人得罪了歃血堂的人,全府被屠戮,待傅忠齐听到消息赶过去时,只来得及救下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傅忠齐将婴儿抱给夫人殷蕴抚养,二人从此视如己出,和当时已五岁的傅暄一起养大。
傅忠齐操持山庄大小生意,常年不见人影,往往出现时,就是二人因淘气犯了
', ' ')('大错,再加上天生不怒自威的五官加持,两个小孩每次见过他,都能安生好一阵子。
在殷缺心里,对傅伯伯虽没有对殷蕴那么亲近,但也是非常敬重的。
“傅伯伯,您突然叫我回来,是出什么事了吗?”殷缺感到气氛凝重,虽然平日里傅忠齐也不苟言笑,但殷缺直觉今日不同寻常。
“小缺,今日傅伯伯想厚着脸托付你一件事”
“傅伯伯,您和伯母对我恩重如山,如果我能帮上什么忙,您尽管开口,不必如此客气”
傅忠齐长叹一口气,缓缓说道:
“此事要从四十年前说起,彼时魔域之门大开,魔族野心勃勃,大举侵入中原,掀起腥风血雨。中原也不甘示弱,各大门派联合反击,我带领古月山庄也参与其中。
断断续续地争斗持续了十余年,双方都各有死伤。但后来,魔族之人渐渐发现,他们的修习法则并不能适应中原大陆的灵气,在中原不仅难以提升修为,更有人开始出现境界跌落的情况,而且修为愈高者愈发明显。
可见,即便能占领中原大陆,对魔族人也毫无用处,于是,当时的魔域之主公良戚萌生了退兵的想法。我们则趁此机会大举进攻,一连剿灭多处魔族势力。
当时的几位大乘境修者,为绝后患,重伤公良戚,逼他立下三十年不入中原的心魔誓,并联手封印了魔域之门。
本以为这场生灵涂炭的战争终于结束,却没料到,公良戚的左护法玄冥视此为耻辱,集结了不甘心退兵的族人疯狂报复,甚至不惜两败俱伤。”
殷缺曾在书中看到过这段历史,当时为围剿公良戚,太乙道门的太始真人重伤陨落,后世为表纪念,便将这一时期称为“太始乱世”。
“傅伯伯,然后呢?”
“此事也都怪我,那时我常年在外,山庄内防守松懈,一时不察,竟被魔族奸细潜入庄中,趁机给傅暄种下魂种。”
“魂种?!!”殷缺瞬间变了脸色,脱口而出:“就是传闻中‘心魔既引,道心难存’的‘魂种’?!!”
“看来你也曾听说过”,傅忠齐苦笑一声。
魂种源自婈萝一族,他们以青鸾为图腾,隐居在远离中原的汨罗岛上,掌握诸多闻所未闻的异能秘术。传闻,婈萝圣女爱上一魔族青年,甘愿随他逃出汨罗岛,隐居魔域,魂种便是由此传入魔教手中。
魂种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其会凝聚人性之恶,放大七情六欲。其种于体内,与修士共生,随着宿主修为提升,魂种力量也愈发强大。待到心中恶欲再难克制之时,轻者心智癫狂、屠戮人间;重者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解决办法,后来听闻修炼断情诀能抑制魂种,虽然不知是否可信,但还是怀着一线希望,带你们去照阳派求师。
后来你也知道,暄儿被剑圣一眼看中,收为关门弟子”
傅伯伯叹了口气,将桌上的盒子打开,其中赫然是傅暄的命牌,只见白玉的命牌底部黑气缭绕,已然与命牌本来颜色呈分庭抗礼之势。
“但近年来魂种力量却日益壮大,如若再放任下去,恐日后无可挽回。”
傅伯伯从袖口抽出几支暗红色的香烛,继续道,
“终在前月,我访得一高人,求来几支‘引魔香’。”
窗外月色高悬,傅忠齐低沉的嗓音在静谧的夜晚格外清晰。
“那位高人说绝情道本应是魂种的克星,但暄儿体内的魂种生了灵识,平日潜藏于丹田内,仅在夜里放出几缕魔意吞噬其修为,充盈自身。因而,暄儿一直无所察觉,致其暗地里日益壮大”
听闻傅暄有救,殷缺也激动不已,眼睛一眨不眨地听傅忠齐继续讲到:
“只要在夜里点燃引魔香,让魂种的力量倾巢而出,暄儿体内的绝情诀便会自动运转,净化魔性,十日过后,便可将魂种消耗殆尽。”
殷缺连连点头,问道,“傅伯伯,点燃香料后,还需要做什么吗?”
傅忠齐看着殷缺,缓缓道:
“引魔香点燃后,魂种会控制暄儿的身体,魔体由戾气和恶意凝结,因此其一经放出,便会大开杀戒,你必须在其虚弱时制住他,以免其造下杀孽”
“只要第一天成功,其后魂种的力量就会日益微弱,便不足为惧了”
傅忠齐长叹一口气,继续嘱咐道:
“记住,为免生事端,此事不能让他人知晓,更不能让暄儿本人知道,明白吗?”
殷缺听明白前因后果,虽然心中总觉得隐隐不安,但还是小心接过引魔香,郑重应道:
“我定不负伯父伯母之托”
“缺儿…”,傅忠齐神色复杂,伸出手拍了拍殷缺的肩膀,紧皱的眉头终于有所舒展,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来,
“暄儿的命就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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