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作为禅宗的禅,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禅,它是离开语言文字的,不是用逻辑思维可以解决的问题,只能用“以言遣言”的方法提示一下。至于究竟什么是禅,或禅是什么,还得我们自己切身去体会。
什么是禅?首先,禅是一种境界。禅宗有一句话,叫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呢?是觉者的生活境界。觉者就是佛,佛时时都在禅当中,佛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是禅,所以说“行亦禅,坐亦禅,语默动静体安然。”这是觉者的生活,这是佛的生活。“那伽常在定,无有不定时”,这就是禅的境界。我们可以从外表看到佛的那种安详、自然、喜悦。这也是悟者的生活境界。开了悟的人,还没有完全成佛,他也有这个境界,这是第二个层次。第三个层次就是行者的境界,修行者、修禅的人有时也有这个境界,但是他的这种境界不能完全打成一片,是有间断性的,而且他的这种境界在层次上与佛的境界有差别。
就是说,虽然你的知见与佛是平等的,“心、佛、众生三无差别”,但那指的还仅仅是因地中的一种平等,不能完全做到与果位上的佛等同。但是说心、说佛、说众生、说平等,仍是一种理论、一种思维分别,却要这一切的一切都抛开。只有把一切的理论架构抛开了,把一切的思维分别抛开了,你才能体验禅的境界。换句话说,只要你把二元对立的东西彻底放下,当下就是禅的境界。并不是说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是那个境界,一切都是当下的。我们每个人不妨试一试,在片刻之间,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你可以体会一下这种境界。从效果来说,禅是一种境界,我们每个人真正要去把握的就是这个东西。
第二,禅是一种受用、一种体验。禅的境界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只有自己去体验、自己去受用;而且这种受用是自受用,与他人不能共。禅的受用和体验唯行者有,唯证者得。你若是个修禅的人,就会有这样的体验和受用;你若证得了禅的境界,你就会得到这种受用。用一个比喻来说,在六月三伏天,我们走在大太阳底下,那个时候我们最想什么呢?就人而言,是想到一个凉快的屋子里面去。当我们进到这个有凉快的屋子里以后怎么样呢?好清凉、好自在、好舒服。那种感受只有你自己知道,那种感觉你说得出来吗?用语言描述不出来。别人只看到你在那里很安详很自在,你的那种受用他人是体验不到的,你那种体验是不与共的。当然这是由空间的转移得到的受用。
我刚才说,禅是直接的、当下的。它不需要空间的转移,也不需要时间的转移,即此事,成此事。这就像一位诗人描写一位禅师在炎天暑热的时候感受到的禅的受用。
这位诗人在他的诗是怎么写的呢?大家可能都知道:“人人避暑走如狂”,在暑热炎天,都想避暑,东奔西走好像发了狂一样。“独有禅师不出房”,只有参禅的人、学禅的人、修禅的人,他没有这种奔走如狂的现象。“无热恼”,并就感受不到这种热闹。“只缘心静自然凉”,心静了自然就凉了。心静是个什么状态呢?就是我刚才说的,凉和热这种二元对立的状态不存在了,没有什么热或者不热。一有二元对立,他的感受马上不同了。二元对立是什么呢?就是我们的分别。
这里还有一个故事,讲的是有一位修禅尊者,有一天看书,一直看到太阳下山,到了掌灯时分,虽然没有点灯,但他依然在看,书上的字非常地清楚,一点都不模糊。这时有位大师秉烛夜行来到他的房间,看到尊者在没有灯光的情况下仍然在那里看书,便说:“天色已晚,你怎么还在看书啊?看得见吗?”尊者经他提醒,马上起了分别心来:哦,看不见了。当下他就眼前一抹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像这种故事很多。新罗国的元晓大师到中国来求法。走到中国的边远地方,傍晚时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在荒郊野外也找不到一个借宿的地方。几个人没办法就露地而宿,没有水,也没有吃的东西。晚上模模糊糊地到处找水喝,突然找到一个很小很小的坑,里边有一点水,他们就拼命地喝,喝了以后感觉甘甜舒服。到第二天早上一看,那水是从棺材里面流出来的尸水。当下起了分别心,呕吐不止。同一件事情,由于有分别和没有分别,截然是两种效果。没有分别的那一刻,就是禅的境界、禅的受用,这种受用非常地明显。
和尚到寺院里挂单也是一样的。挂单的和尚来了,把他送到一间房里去,住在那里挺安心的,美美地睡了一夜。到第二天人家告诉他,这个房间昨天死了人,或者是病死的,或者是上吊死的。他听到这话以后就不敢再住那间房了,他觉得有鬼。鬼在哪里呢?鬼在心里,就是分别。这种情况我们每个人都可能遇到过。
所以说分别执着害死人,它是世界上一切问题的总根源。要想成佛做祖,先要去掉这个东西。所以说禅是一种受用、是一种体验。这种体验就是要远离分别,达到无分别。因为世界上的事情本来就是平等的,一切都是平等的。差别只是它的相,平等是它的性,我们要离相而证性,这样得到的受用才是究竟的。
第三,禅是一种方法、一种手段。这是从禅的方面来讲,不是从禅的究竟来讲。当然究竟不离方便,方便不离究竟,二而一,一而二。从本质上看,禅是见性的方法,“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这种方法,它最究竟的目标就是直指见性,不走弯路。如何才是直指呢?就是要我们每个人自己是佛,要,不是半信半疑,而是一点怀疑都不要有。然后就在此观念的指导下,把佛的一切要求一步到位,这就是“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所谓“见性成佛”,就是一步到位——直指嘛。
这种方法不是死的,而是活的。它是一种动态的方法,因人、因时、因地在起变化。释迦牟尼佛拈花示众用的就是这个方法。迦叶没有说话,只是笑一下。禅传到中国后还用拈花示众的方法吗?在禅宗的灯录、语录中,好像没看到有人在用这种方法。没有哪一位祖师拈起花来,你一笑——你哄堂大笑也没用,你不是见性。所以这种方法是不能抄袭的,抄袭无用。这种方法是活的,是动态的。祖师他这么一做,一比划,你怎样能够知道他开了悟呢?这一定是要有那样的老师,再有那样的弟子才可以。老师有见地,弟子有见地,彼此默契,心心相印,才能够达到这个效果。所以说,禅的方法是活的。
禅宗讲“不以死法与人”,就是它没有一个固定的模式。古代祖师在接引学人的时候用过很多的方法,总结起来就有一千七百则公案。一千七百则公案是什么呢?初步总结一下,就是一千七百种方法。我想那也只是见于语录记载的,还有那些不见语录记载的,恐怕一万七千种方法也不止。禅的方法和手段是因时、因地、因人而灵活运用,不断发展的。一直到今天还在发展。今天有“安祥禅”、“生活禅”,都是方法在改变。要因人、因地、因时而契理契机地运用禅来接引大众。
第四,禅是一条道路。禅既然是个方法,有了这个方法,就有路可循。是一条什么路呢?是一条探索开发智慧之路。我们每个人都具足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着而不能证得。我们应该用什么方法来开发它?禅师告诉我们,有一个方法,这个方法拈来便是:“当机立断,直下承当。”这个方法很简便,但是也很难,这就叫壁立万仞、无门可入。但是你在这壁立万仞的情况下得有一点勇气,一步迈上去。
禅又是挣脱桎梏之路。我们生活在相对的世界当中,一切相对的东西都像枷锁一样把我们捆得紧紧的,使我们不得解脱、不得自在。比如说,晚上我们要休息、要入睡,如果此时妄想纷飞,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得入眠,越睡越清醒,是什么东西使我们不得入睡呢?是妄想在作怪,是分别在作怪。如果你没有妄想,上床就能睡着。这样的人也很多。但更多人晚上爱东想西想,难以入睡,他非常羡慕那种头一挨到枕头就睡着了的人,他非常羡慕。但羡慕也没有用,因为羡慕本身又是一种执着。你要睡就睡,睡觉时就睡觉,要心无二用,要从一切分别的枷锁之下挣脱出来。
禅又是寻求解脱之路。桎梏就是脚镣手铐,去掉桎梏,当下就是解脱,禅就是起这个作用。总而言之,禅是圆满生命之路。我们的生命有很多缺陷,这些缺陷都是自己制造的,并不是我们本有的。我们本来应该有圆满觉悟的人生,圆满觉悟的生命。我们之所以有很多缺陷就是因为不能够觉悟,不能够回归生命的当下,总是心外求法,向外驰求,所以不得圆满、不得自在、不得解脱。千万不要在桎梏之外去求解脱,不要在生死之外去求涅槃,不要在烦恼之外去求菩提。解脱是一种无限的自在,是一种彻底的自由。这种彻底的自由自在在什么地方?无限就在有限中实现,涅槃就在生死中寻求。生死与涅槃是不二的,无限与有限是不二的,烦恼与菩提也是不二的。其中隔了些什么呢?隔了一些无明,即分别心。你当下超越了它,“不二”就能实现。所谓生死即涅槃,烦恼即菩提,有限即无限,就是这个道理。禅的这个道路,就是告诉我们这样一个事实。
第五,禅是一种生活的艺术,生活的方式。我们一般人的生活,基本上不具备禅的超然性、超脱性,不具备禅者的喜悦安详,都是在痛苦中挣扎,谈不上什么生活的艺术,无非柴米油盐妻儿老小。出家人也有种种的烦恼。出家人的烦恼,高尚一点的叫求学,叫参访善知识。古人讲“不愁无庙,只愁无道”,都希望在修行上达到一定的层次、在道业上有所成就。有了道就一定有庙。这是讲出家人的烦恼。在家人的烦恼,如果是学佛的人,今天听到说参禅好,就来参禅,明天听到念佛好,又去念佛,想阿弥陀佛马上就把他接到西方极乐世界去,不在这个娑婆世界停留,娑婆世界太苦太苦。这是学佛人的烦恼。不学佛的人烦恼就更多,痛苦就更多,可以说是一言难尽。生活当中哪有什么艺术啊!即使是艺术家,他的生活也并不等于是艺术;也不等于是演戏,演戏是比较轻松的。
但是禅者的生活,那真是一种艺术。有个禅师写过一首诗,讲出家人的生活。他说:“幸为福田衣下僧,乾坤赢得一闲人。有缘即住无缘去,一任清风送白云。”在乾坤天地之间,是一个清闲自在的人,可见这种生活的艺术性很高。阵阵清风,缕缕白云,就像僧人的生活一样,就像僧人的形象一样,多潇洒多自在!可以说是真正达到了潇洒走一回。我们一般人说潇洒,实际上是硬着头皮说的。哪里有真正的潇洒?真正的潇洒是禅者的生活,是一种艺术化的生活,所以说禅是一种生活的艺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