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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怎么才来呀!”红发的小姑娘玛娜在路边等得直跺脚。费德米抓着向日葵的茎干边跑边挥舞:“呼呼……你猜猜我带谁来了?”白发男人的身影随即出现在玛娜的视线中。
“是雪人叔叔!”
“嘿嘿!我去舅舅那里的时候刚好碰到了雪人叔叔,就叫他和我一起来了!”费德米自豪地搓搓鼻子,仿佛能成功邀请兰赛特就是做到一件了不起的事。
两个小孩儿当然没意识到清早在舅舅屋子里遇到雪人叔叔算是什么特别状况,他们正为有人加入到玩乐中而兴奋不已。
兰赛特本想随便应付一下就转身走掉,但兄妹俩硬是拉着求着他一起上山,为此想了各种理由:“山上可以看到好远好远的地方,有漂亮的小花……”玛娜把心里惦记的东西一股脑说了出来,但表达出来的更是她自己想上山玩而已。
费德米眼睛滴溜溜一转:“山上……山上藏有舅舅的小秘密!”他知道雪人叔叔一直很想跟舅舅“做朋友”,为了舅舅帮村子里做了好多事,可惜舅舅似乎不怎么想要和他当朋友。如果是关于舅舅的事情,那他肯定会愿意跟他们上山。
费德米小小的“伎俩”起了作用,α无奈地看着他叹了口气,答应一起上山。
威特村前面是平整的麦田,后面是连绵的丘陵。在大人眼里算不上山的地方,于孩子眼中已经是高耸的山峰了。
费德米和玛娜一路上边走边玩,踢石子摘花采浆果一样不落。乡野间长大的孩子,只靠这些小东西就能获得无穷的快乐。假如不是玛娜跑着跑着摔了一跤擦破了她最喜欢的裙子,这次短短的旅途就会更完美。
“好了好了,不要再哭啦!回去之后妈妈会把你的裙子缝好的。”费德米显然在应对娇气爱哭的妹妹这件事上很有经验。
兰赛特蹲下身看了看她的膝盖,因为有裙子的缓冲,只是擦破些皮而已。但小女孩的泪水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停下的。“是不是想要回家?”α用手帕帮她简单清理了一下伤口,玛娜抽抽噎噎地说:“还、还不行。”“下次吧,下次再和你们一起上山来玩。”
可玛娜依旧摇头:“今天一定要爬到最高最高的地方去。”兰赛特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如此坚持,可看着她小脸上坚定的神情和手中即使摔倒还紧握着的花束,语气也软了下来:“那我背你吧。”
“唔啊!”蓦地升起的高度,让玛娜破涕为笑,“好高啊!像爸爸背我的时候一样!”费德米在旁边看着也不说话,撇撇嘴,手里唯一的向日葵好像也蔫答答的。兰赛特只得腾出另一只伸给他,费德米立马拉住,傻兮兮地笑起来。
三人向丘陵的最高点进发。玛娜一直趴在兰赛特背上在他耳边说自己和一只瘸腿小猫的故事,讲着讲着竟然睡着了。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口水顺着肉乎乎的嘴巴流下来沾在兰赛特讲究的正装上。
费德米说:“其实我也可以背她的,我背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α瞥见他瘦小的肩膀道:“既然有大人在,还不需要小孩子来负担。”费德米牵住他的手,为他打抱不平:“雪人叔叔那么好,为什么舅舅不想和你当朋友呢?”
兰赛特一怔,没想到一个孩子也能看出他们之间僵持的气氛来,只能苦笑说:“大概是我做得还不够好吧。”费德米低头踢踏着地上的石子儿又问:“那你会走吗?回到你的星球去……”“来到这里只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完成之后我当然会回去。”
费德米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兴奋地跳起来:“我有一个好办法!”
“雪人叔叔你和舅舅结婚吧!像迪郎叔叔和蒂尔达那样,就可以一直一直留在威特村了!”
“你说还做得不够好,如果能在舅舅身边的话那就可以为他做好多好多的事情,总有一天会做得够好的!”
男孩正为自己聪明的想法而雀跃不已,可雪人叔叔那双奇异瑰丽的眼睛却没有一丝高兴的神采。“谢谢你的提议,不过……”他的大手抚在自己的脑袋上:“你还小,很多事还不懂。”
我似乎已经没有任何能为他做的事了。
费德米顿时失落起来,为什么大人总会说这句话,妈妈也对他说过。
三人终于爬到了最高处,兰赛特惊讶于这里并不是玛娜口中说得仿佛乐园的地方,而是一片墓地。这两个孩子竟常来墓地里玩么?
阵阵微风吹过,阳光透过云隙撒下来。这里绿草长茵,空旷透彻,遥遥望去还能看见奥乐高耸起来的悬浮都市。虽然十分寂寥却并不阴森,难怪他们都不害怕。
费德米叫醒了妹妹,玛娜揉揉眼睛从兰赛特的背上下来。兄妹俩很快就找到了一块墓碑,玛娜将手里都快要攥出汁的花束放在碑前。“威特村的人要是死了都埋在这里,”玛娜跟兰赛特说,“卢米内特舅舅和外公也一样。”
α知道玛娜指的是谁,留燧明在这里继承了他的名字。墓碑上刻着这个卢米内特的生卒年,算来死的时候刚刚二十岁。旁边是他父亲的墓,比儿子死得迟几年。兄妹俩俩在卢米内特的墓前说了很多话,大都是告诉长
', ' ')('眠地底的亲人近来发生些什么事,比如蒂尔达刚刚结婚。
兰赛特站在一旁默默听着,直至兄妹二人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要告诉舅舅的事情了。“要走了吗?”他才问道。
费德米摇了摇手中那朵孤零零的向日葵:“还要一下下。”他牵着妹妹的手跑起来,穿过许多半人高的墓碑,来到一片墓碑更矮的地方。α只得跟上去,沿路看过来才发现高墓碑和矮墓碑上的不同。
矮墓碑不多,从生卒年上看皆是些还没有成年的孩子。村民们把早夭的孩子都埋在一片,似乎这样他们就有了玩伴,不至于孤单。
费德米和玛娜在一座墓碑前停下,男孩把碑前的小花瓶里干枯的向日葵抽去,将手中新的向日葵插上,旁边有很多枯萎的向日葵茎干,可以看出他们经常会来。兰赛特垂首看着这个矮矮的墓碑,疑惑这又是谁。
但这块碑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刻。只有一点用彩笔涂画过的痕迹,在这种野外被日晒雨淋早已看不清多少。
这时费德米和玛娜竟从小包里一人抽出一支彩笔,在旧时的痕迹上重新覆盖色彩。
“这次我给弟弟画一只小鸟。”“我要给妹妹画一颗星星!”
“他是弟弟!”“不对!是妹妹!”他们手上不停,嘴里也不停地吵起来。
“算了,不跟你吵了,”费德米嘟嘟哝哝地说,“你比他还小几个月,你懂什么呀!”
这句话进了α的耳朵里,他仔细想想竟觉得说不通。无论是不是玛娜的双胞胎手足,都不可能比玛娜还大几个月。
“这里……葬的真的是你们的弟妹?”兰赛特将信将疑地问。
“是呀!”费德米回答,“妈妈说,舅舅的孩子当然也是我们的弟弟。”
“不对不对,肯定是妹妹!”玛娜着急反驳他。
α的心脏重重一跳,几乎僵硬地问:“舅舅……哪一个舅舅?”
“当然是现在的舅舅啦……只不过舅舅从来都没有来看过她。可能是舅舅的腿脚不方便吧。所以我们就会摘舅舅种的花来看他,如果是自己爸爸亲手种的花,她一定会喜欢!”玛娜抢在哥哥之前说道。
“雪人叔叔就放心好了,舅舅其实一直知道我们在摘他的花做什么,他是不会骂我们的。”费德米信心十足地拍拍胸膛。
虽然他曾经问过妈妈为什么舅舅不来看自己的孩子,但妈妈那时说的话就和雪人叔叔对他说的一样“你还小,很多事还不懂。”
“雪人叔叔,雪人叔叔……你怎么了?”玛娜仰望着高大的兰赛特,却只能看见他绷紧的下颌线。
仿佛突然之间,玛娜觉得雪人叔叔变得很可怕,他低着头眼睛直勾勾地盯住自己,像爸爸给她讲的故事里的狼。“玛娜……你今年几岁?”他的声音也沙哑。
玛娜害怕得赶紧躲在费德米身后,费德米也呆愣住不知道如何是好。
“告诉我,快说啊!”兰赛特近乎咆哮般把她抓到自己面前,小女孩吓得哆哆嗦嗦直掉泪珠子:“玛娜,玛娜今年四岁了……唔哇!”
“四岁……四岁了。”兰赛特放开她,嘴里不停地念着。所有零碎的信息在α的大脑里逐渐汇聚成一条清晰的线。
留燧明来到这里四年,这个孩子甚至比玛娜还大几个月。这意味着——留燧明在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怀孕了……
在这颗遥远的星球,人迹罕至的丘陵上,埋葬着他和留燧明的孩子。
而留燧明甚至一次都没有来看过。
两个孩子看着α如山般高大的身躯突然委顿下来,额头死死抵在低矮的墓碑上泣不成声。费德米和玛娜依偎在一起,恐惧又怪异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稳重的大人也会像小孩子一样哭得那么伤心,到后来竟然还吐了血。
“雪人叔叔……”费德米终究是不忍心,拿着妹妹的手帕小心翼翼地递给他。α浑浊的双瞳慢慢移向两个孩子,眼神复杂。
如果他和留燧明的孩子还活着,应该也像他们一样会跑会笑,虽然淘气但也很可爱。
可是没有如果。
他们的孩子没有睁开眼睛看到过这个世界的哪怕一缕光,在小得还没有分出性别的时候就死了。只能孤零零地躺在这里,父亲不曾知道他的存在,爸爸没有来看过他一眼。
只有两个同样是小孩子的兄妹,偶尔会给他带来一朵爸爸种的花。
他的墓碑上空空一片,没有生卒年也没有姓名。
他才是真正的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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