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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啊,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罗桑县中学校长对着电话诉苦,“11月中旬就是之河市一模,县中的平均分还是提不上来。县中轮不上加分激励政策,学弟学妹都学得挺累的,也没什么斗志,你能不能在一模前回来,给大家加油鼓劲?”
万小满很礼貌地说:“应该是可以的,我算算时间,然后给您回复。”
挂了电话,万小满给罗琦打电话。
对面有浓烈的、呼啸的风声。
万小满骇笑:“琦姐姐,你在野地里吗。”
罗琦看着荒芜的工业园,对着手机说:“我在工业区这边。”
“啊,之河市郊区的工业区啊。”万小满想了想,“我记得那边有一小块地,建了住宅。你是去那里看房子吗?”
“你聪明得过头了,小满。”罗琦笑着说,“你觉得这片住宅怎么样?”
“你是指升值空间吗?之河市的规划趋势是‘东进南拓’,这块地就在东南方向,我想,地产商拿这块地开发住宅,也有这个长远考虑在。”
罗琦摇头:“长远啊,那不得二十年、三十年?我可等不得。”
万小满实话实说:“短期内,我看不出工业区的房子能怎么涨。”
罗琦神秘地笑了:“万小满,你等着看我怎么炒房子。”
“一言为定。”
罗琦换了个话题:“你在北京租下的铺面和房子,收拾得怎么样了?”
“中旬就能收拾好。”小满说,“我计划11月初回去一趟,你知道的,我妈妈11月1号过生日,我准备给她一个生日惊喜——”
说到这里,小满羞涩地笑了声。
“县中让我回去分享经验,等我结束了,刚好把我爸妈接到北京去。”她很轻快地说。
罗琦笑起来:“1号是吧,我记住了,你家的大喜事,我非得去蹭饭不可。”
小满很爽快:“罗美人大驾光临,我家蓬荜生辉。”
罗琦垂眼笑。
片刻后,她的声音有些伤感:“我要多吃一些。这一别,这辈子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吃上娇姐做的菜了。”
小满哈哈笑:“你可以饿三天,扶墙进,扶墙出。”
罗琦笑骂:“你这破孩子!”
……
罗琦挂断电话。
她抱着手臂,抬起脸,走进售楼处。
这样的小楼盘,请不起什么太好的员工,也谈不上什么专业服务。
售楼处冷冷清清,几个售楼小姐正在闲聊,其中一个有些自得:“我男人养我。他送了我一辆车,还说要送我房子,上班多累呀,我结完婚就准备辞职了……”
另外几个羡慕:“真好,你刚一毕业就把自己嫁出去了。”
罗琦走进去,几个女生不情不愿地站起身,互相推了几下。
其中一个女生走过来,看见罗琦的脸,倒吸一口凉气,又很无礼地盯着看了好几眼,然后露出些似笑非笑的神情。
踽踽私语传到耳边:“……整容脸。”
“……整得这么难看。”
“……想傍大款吧。”
“……哪比得过你,你才是天生丽质,有男人养有男人爱。”
罗琦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叫你们经理来。”她说。
“我们经理不在。”售楼小姐掩嘴笑。
罗琦坐在椅子上,平静地把手里的包放在桌上,拉开一半拉链,露出里面成捆成捆的人民币。
售楼小姐脸色变了。
“这里面有50万现金。”罗琦轻声说,“你们这个盘,我相中了,来组织团购。谈得好,这些就是订金。”
售楼处安静了一会。
“团购指的是多少套?”其中一个售楼小姐轻轻问。
“二十套起。”罗琦很平和。
售楼处安静了很久。
突然间,仿佛按下了什么开关,又仿佛一滴水落入油锅,瞬间所有女孩子全慌乱地动了起来。
“您喝水……”
“小姐您贵姓……”
“您在这边稍坐……”
“我们经理马上就到……”
罗琦垂眼安坐,几分钟后,经理急匆匆地跑来,满头大汗,身上还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酸辣粉的味道。
“小姐您太漂亮了,这么年轻又这么好气质。”经理夸赞。
又被夸漂亮了。
漂亮,不漂亮,有时候,和人本身的关系不大。
这个功利的世界啊。罗琦心想。
她扬起脸,唇角露出一点点了然的微笑:
“是,我漂亮。”
经理点头弯腰:“那是,那是,您这边请,这边是会议室。”
“你很会讲话。”罗琦拎着包站起身,点点头,“我们仔细谈谈吧。”
……
“谈,谈什么,怎么谈。”赵书记很憋屈地敲桌子,“现在有任何一道正式文件,说之河服装集团已经启动对罗桑厂的兼并流程了吗?没有!结果之河服装的人就这么大喇喇地来调研了?”
张东尧劝:“这人是林国栋的同学,党报的笔杆子,现在借调在省里相关部门,此番下来只是采风。兼并一事,事关重大,肯定要过上面的班子会的,这位笔杆子来不来,关系都不大,让郑厂长正常接待就好。师叔,您莫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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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书记坐在椅子上,疲倦地挥挥手:“我不生气,我就是感慨,港资撤出后,罗桑厂就像一辆公交车,谁都想上。这公交啊,要是上的人太多了,我担心,我们罗桑县自己的人就上不去了。你看看!这还没怎么样呢,前栅栏宿猫,后篱笆走狗,今天这个要兼并,后天那个要迁走,一个官字,两张口!”
张东尧说:“这说明咱们罗桑厂办得好,营收稳定。”
赵书记是魏院士的师兄、张东尧的师叔。学界关系,感情又不一样。
办公室里,屋门紧闭。
对着张东尧,赵书记总算说了点心里话:“兼并,还是迁走,那是上面的决策,无论如何,我都是无条件拥护、双手赞成的。但你要知道,罗桑厂摊子不算小,里面派系众多,错综复杂,管理起来,根本不是生产的问题。聪明人不会沾这个摊子,沾这个摊子的人未必聪明,我是担心,最后改革来、改革去,你也当领导、我也当领导,大佛不露面,小鬼满天飞,活活把罗桑厂搞死!罗桑县的支柱塌在我手里,我有什么脸面再见罗桑县几十万老百姓?我有什么脸面再见罗桑县十几万制衣工人?”
张东尧说:“那么听起来,让外商来注资,反而是罗桑厂最好的选择。”
“未必是对罗桑厂最好的选择,但可能是对罗桑县最好的选择。”赵书记长叹气,“可话又说回来——孤木不成林。只想着罗桑县好,若是之河不好,我们罗桑县也好不了几年的。”
张东尧明智地持沉默。
“有时候觉得,做决策,就得有当罪人的勇气,因为怎么选,都有牺牲;怎么选,都有错。时代的列车往哪边转弯,区别就是碾死一万个人还是十万个人。”赵书记长长叹息,“选不选,都不对;怎么选,都不对。”
窗户留了一道用来通风的缝隙,风吹进来,罗桑河水的臭气一阵阵涌入房间。
张东尧站起身,把窗户关严。
透过玻璃,他久久注视着奔涌的罗桑河。
罗桑河永远奔流。
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是好还是坏,水不会有任何变化。水永远那样流过。
赵书记在背后感叹:“都想摸着石头过河,可是谁愿意成为石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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