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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许是因为在怀疑一个人的时候,他做什么都只会显得更可疑。
陆小凤本不愿意带着这样的眼光去瞧自己的朋友,但他的朋友实在太多也太乱,三教九流、五湖四海……而霍休、金九龄、叶孤城,也不正是他的朋友?
白弦也不理宫九,转而对陆小凤道:“小鸡,过来吃吧。”
陆小凤迟疑地拿起筷子。
蓝衣少年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忍不住笑了起来,眸中波光微动,道:“放心吧,鱼肉没有毒,有毒的地方是鱼背上的刺,已经被切掉了。”
陆小凤不可置信地指着宫九,手指都颤抖了:“你刚才是骗我的?!”
宫九斜睨他,笑得幸灾乐祸,笑得陆小凤怎么看怎么欠揍,道:“怎么,你一直在怀疑我,我难道不能骗你报复一下吗?”
一定是吴明干的一定是吴明干的一定是吴明干的!
这句话又在陆小凤脑海里开始刷屏。
鱼肉很美味,比苦瓜大师的素斋要美味得多,陆小凤只觉得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飘飘欲仙,简直已经把舌头吞了下去。吃完桌上剩下的鱼肉,陆小凤看着宫九的目光已经变得尊敬而崇拜,是一个吃客看着一个绝世的大厨的那种目光。
他现在已经很不希望宫九就是幕后的人了,没有一个吃客愿意失去这种大厨,不是么?
第三日。
风和日丽,站在船头上极目远眺,已经隐隐可以瞧见小岛的轮廓。
陆小凤笑道:“我们就要到了!”
他转过头来时候,却发现宫九和白弦的面色突然变了,变成了死灰一般的颜色。
海水倒卷,就像是一座座山峰当头压下来,还带着凄厉的呼啸声,方才只荡漾出微波的海面犹如远古的洪荒恶兽一般张开巨口,就要吞噬天地!
三人还未回神,就已经掉进了海水里。
冰冷的海水。
☆、生死相托的情人
浅海本是个五彩缤纷的世界,光亮而温暖的海水中,身形奇异的小鱼们在千姿百态的珊瑚丛中穿来穿去,悠闲惬意,而现在,鱼儿们却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惊惶失措成群结队地朝着远去游去。
与无名岛为中心,附近的生物都开始了逃亡。
白弦的水性并不好。
他在苗疆长大,出了寨子以后才第一次见到大江大河,见到雄浑的海。道家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说的是天与地有仁心而滋生万物,而对万物一视同仁。海天相接,海洋也亦然。
人们常常以为海洋是广阔的、壮丽的,充满了无穷的生机,让人心胸开阔,却常常忽略海洋同样是无情的,风云变幻不停,任何人的生命在海洋面前都微小如同蝼蚁,不管是武林第一的高手,或是天下最大的善人,不论心思纯善或恶毒,不论成就非凡或卑微,海洋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
这或许就是自然。
无情而有情,仁慈又残酷,没有什么能真正使它动容,任何璀璨的火光在它瞧来不过沧海一粟。
不仁亦是大仁。
人总是会死的,不论老死病死,或是葬身海底、黄沙覆身,都是死亡,既然都是死亡,又为何不一视同仁?
——世人总以为神没有人的情感,是否因为神已看穿?
没有人能对抗天地之威,白弦自然也不能。谁也不知道海面上发生了什么,他们只能在海底向远离灾难的方向游去。能够呼吸的气息越来越少,白弦觉得魂魄似乎已经脱离了身体,游泳的动作已经停止,他微笑着闭上眼睛迎接死亡的到来,就感觉到有一双温软而熟悉的唇贴上了他的,送来了足以救命的气息。
不知游了多久,身边的鱼儿们终于不再惊慌,悠然地在珊瑚丛和岩石间游动穿梭,海面上已恢复了平静,然后就不知从何处漂浮过来了一块木板。
三个人从水底下冒了出来,一出来就死死抱住那块木板,大口呼吸着海面上新鲜的空气。
衣衫被海水冲击得不成样子,一头乌发凌乱地披在脸上身前,呼吸急促,唇角还淌出带着咸味的海水,形容岂止狼狈,但白弦的神情却和劫后余生四个字一点也不搭边。生死之劫,少年的神色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脸上似乎还有丝柔和的笑意,简直让人怒火中烧!
宫九狠狠瞪他,神色间惊怒难言,这还是九公子出世以来第一次露出这种神色,却不是为了自已,而是为了眼前的少年那种完全不把自身的生死放在心上的态度。把自己的生死
置之度外的人古往今来不是没有,但那些人往往是为了大义或是别的什么,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在遇到灾难时如此坦然地迎接死亡!
他怒极反笑,成年男子的语声低沉优雅,缓缓道:“阿弦,能不能告诉我,你刚才在想什么?”
发绳早已松脱,蓝衣少年将挡住视线的湿发往后拨去,语声中已带上种难言的飘渺和憧憬:“只有死亡是公平而神圣的。黑暗可以压制光明、侠义可以胜过王法、统治可以战胜公理……”少年眉眼无邪,笑意清浅,仿佛已陷入个超脱此间的世界里,低低重复道:“只有死亡……是公平而神圣的。”
陆小凤突然觉得白弦和西门吹雪重合了起来。西门吹雪将杀人认为是件神圣而美丽的事情,认为将剑刺入背信弃义之人咽喉时那一刹那的血花,灿烂辉煌到没有别的事情能及得上。而白弦与西门吹雪,似是殊途同归。
他突然觉得宫九有些可怜。先前他只以为宫九脾气诡异多变,却没想到一直很正常的白弦其实也不是那么正常的,然后就情不自禁地向宫九投去了怜悯的眼神。
宫九当然没瞧过陆小凤的眼神,谁的眼睛也不能长在脑袋后面的。九公子还在狠狠瞪着白弦,就听这个被他瞪着的人好笑道:“阿九,你在生什么气?”
九公子道:“你要寻死,我难道不该生气?”
白弦道:“我已经没有办法呼吸了,这怎么能叫寻死?”
宫九紧紧盯着那双倒映着自己影子的黑色眸子,已不知是愤怒、害怕还是不甘,咬牙一字字道:“还有我在!我会救你!”
白弦仿佛怔住了,定定瞧着眼前的人。对于这个人,他到底抱着种什么样的想法呢?一个莫名其妙的朋友、一个素行不良的表哥、一个即将收服的下属……或是一个可许生死的情人?少年微微而笑,眉眼舒展间幽华绽放,如天之青水之蓝,顾盼间清姿顿生,轻轻道:“我现在知道了。”
一只手轻轻托住了宫九的脸庞,然后两双唇就靠在一处,微微摩挲。
清浅的吻,仿佛只是不经意的触碰,没有情-欲,却美好地让人心醉。
“扑通”陆小凤忍不住沉底了,他憋着口气浮上来的时候,发现这两人还保持着这种让孤家寡人如他心碎的姿势,只好又沉了下去来个眼不见为净,如是三次,宫九和白弦终于分开了,白弦竟然还奇怪道:“小鸡你在玩什么?”
陆小凤:“……”
四面茫茫,除了海还是海,望不见陆地的所在。陆小凤坚强地抹了把脸,道:“我们要怎么回岸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