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武突然动手,帅台上的众人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都在发懵。
却有一名鲜于仲通的亲卫正站在严武身后不远,踮起脚,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把帅旗往前移!”
严武还在呼喝,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变化。
那亲卫已走到他两步远,把手放在了刀柄上,拔刀。
“别动手!”鲜于叔明目光一瞥,大吼着喝止。
然而,来不及了。
“噗。”
刀挥下,血泼了鲜于仲通半身。
严武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是崔光远抢过一柄刀,将想要偷袭他的那个亲卫劈死在地上。
崔光远高官厚禄,做到这一步是赌上了前程,杀人之后喘着气,持刀护在严武身后,警惕地看着四周。但严武见此情形,眼神依旧毫无变化,冷静得可怕,他把手里的匕首更用力按了按,疼得鲜于仲通哼出声。
“别以为我不敢动手。”严武道,“今日不能胜即是死,我没甚豁不出去的。”
“是,有话好说,不必动手。”鲜于叔明道,“都是军中袍泽,意见有分歧,不至于到动刀的地步。”
“传令,让你们的亲兵营冲锋,攻段俭魏。”
鲜于叔明脸色变幻,推拒道:“军心已乱,这样又有何用?”
“听他的,传令下去。”鲜于仲通开了口,他仰着头,又道:“严季鹰,我识得你阿爷。”
“军情紧急,休说没用的。”严武冷冷道。
鲜于仲通道:“听任你安排便是,伱把刀藏到我披风里抵着,我好露面传令……放心,我老了,不能在你这年轻人手底下耍花样。”
他略略苦笑,又道:“若能胜,我又岂愿意败逃呢?我不远千里率军至此,是为了取胜啊!”
严武这才依言推着鲜于仲通走到帅台高处,观望阵势。
方才亲兵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士卒们看不到主帅,心里慌乱,此时终于又看到那大红色的披风,稍稍安定。
严武舔了舔嘴唇,开始调度兵马。
有了鲜于仲通的配合,他的命令得以顺利地传递下去。数万将士形成的各个方阵在他眼里成了棋子,他把这些棋子一颗颗地调动着,逐渐心无旁骛,眼里只有面前的棋局。
又战了一个时辰,吐蕃军已杀入唐军后翼,但唐军还没有溃败,保持着战力。
鲜于仲通有些惊异,瞥了眼严武那冷峻的侧脸,心里渐渐有了希望。
~~
李晖已发现了王忠嗣出城相救,当即心中振奋,率部向贡杰赞所领的吐蕃军杀去,希望尽快与王忠嗣合兵。
段俭魏见了,眉头一拧,二话不说,亲自提刀,纵马奔向李晖的旗帜所在。
两队亲卫骑兵则守在他左右,哇哇大叫着,挥动长斧劈开敢挡路的唐军。
一千唐军骑兵陷入包围到现在已只剩五百余人,阵形更是完全乱了,段俭魏劈开一条血路,径直冲到了李晖面前。
“杀!”
段俭魏大吼着,挑衅地扬起长刀挥舞着。
李晖见了,不仅不退,反而勒过缰绳,向他冲了过去。
斩杀段俭魏,便可把大军从不利的形势中解救出来,他当然敢上前拼杀。
“来啊!”
“死!”
吼叫声中,两匹战马向对方撞去。
李晖握紧了陌刀,死死盯着段俭魏的脖颈,决心拼着挨上一刀也要砍下段俭魏的头颅。
他有信心。
对方再勇猛,膂力未必就比得过他。而他手中的陌刀锋利无比,直接可以劈断段俭魏的武器。
“咴!”
忽然,李晖跨下战马悲鸣,鲜血从马腿狂喷而出。
却是两个南诏士卒从地上滚了过来,劈断了他的马腿。
战马倒地,李晖重重摔在地上。
他抬起头看去,段俭魏已策马到了他面前,毫不留情地一刀斩下。
“噗。”
李晖的头颅被高高扬起,段俭魏耀武扬威,南诏军士气大振。
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没能阻挡王忠嗣破阵的势头。
“轰!”
又一柄长矛带着炸药包掷在了西面的吐蕃军上方,血肉炸开,初次见识到这道天雷的吐蕃军士卒纷纷大乱。
贡杰赞眼看着唐军向他撞过来,他却没有李晖迎敌的勇气,也不像段俭魏是守卫家园需要奋力死战,很快就下令撤退了。
吐蕃军撤逃开来,王忠嗣终于与李晖所部的唐军会合。
遗憾的是,李晖才死没多久,血都还没凉透。
王忠嗣抬头看了一眼,那挂着李晖头颅的长竿,什么都没说,只是拍马冲向段俭魏的大旗所在。
“来啊。”
段俭魏并不害怕名振天下的王忠嗣,眼神中反而满是兴奋之色,他很乐于与王忠嗣交手。
但才要策马上前,麾下已有人赶过来,提醒他看看东面战场。在那里,唐军非但没有溃败,竟还在猛攻南诏士卒。
摆在面前的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事实就是南诏主力重新陷入了唐军的夹击,再这样打下去,哪怕能胜,南诏主力也要损伤惨重。
吐蕃毕竟只是个盟友,倘若南诏自身实力损失过大,今日过来帮忙的吐蕃军很可能一变脸,成了来吞并南诏的敌人。
段俭魏不得不冷静下来,观察着局势,做出最冷静的决择。
~~
龙尾关。
城头上到处都是血泊,一个南诏士卒从北面墙垛上爬了上来。
田神玉还在不远处砍杀敌人,转头见了,连忙挥刀要砍这南诏士卒的手,然而,对方像猴子一样灵活,已迅速蹿了上来,将他扑倒。
“补防啊!”
田神玉大喊,然后顺势一口咬住敌人的耳朵,仰着头硬生生把它撕扯下来。
薛白大步从他身边赶过,手中陌刀一斩,将一只捉住城垛的手径直砍断,然后利落地回过身,一刀搠翻了正与田神玉缠斗的那名南诏士卒。
这一段靠近苍山,周围地势险恶,反而成了南诏军偷袭之地,还好守住了。
一支箭矢从薛白脸边“嗖”地飞过,刁庚连忙过来拉着他往后退。
下一刻,薛白抬头看向苍山,却是动作一滞。
“郎君,危险。”
“嘘。”
刁庚没有再说话,却还是挡在薛白面前,推着他一直退到城楼附近。
薛白依旧保持着那个抬头的动作,看着苍山。
这是白天,阴天,苍山顶上的积雪与灰蒙蒙的云朵融在一起,但他等了一会之后,确实看到了有一道长长的焰火,在天边飞起。
“成了?”
薛白径直跑向城楼,一路上了阶梯,正见一名士卒趴在西边的气窗处,这是奉命专门观望苍山信号的士卒。
“你看到了没有?”薛白问道。
那士卒没有回答。
薛白赶上前,扶起那士卒一看,眼窝里斜插着一支箭,已经气绝了。
正此时,龙尾关下有短促的号角声响起。
转到南面一看,只见段俭魏的兵马缓缓撤开,让出了入关的道路,任由王忠嗣与鲜于仲通的大军汇合。
看得出来,段俭魏是故意放他们进入龙尾关的,唐军没有粮草、坐困孤城,放入关城总好过此时鱼死网破。
南诏军遂与吐蕃军合兵,衔尾追击着唐军,试图跟着杀进龙尾关。
王忠嗣率军断后,让剑南军先入城。
龙尾关下这一仗,说不上谁胜谁败。论伤亡,唐军还要大一些,且战略上,唐军已经失去了奇袭太和城的大好时机。
“开城门!”
城门缓缓打开,一队队唐军迅速入城。
鲜于仲通麾下的将士们抬头看着龙尾关的城洞,心有余悸。他们当然知道,自己差点就要在吐蕃军的偷袭之下葬身洱海,是王忠嗣出城接应,才救了他们。
连带着站在城门处安置他们的薛白,也得到了他们的感激。
“那是谁?”
剑南军中,一个名叫崔旰的牙将问道。
“大名鼎鼎的薛白。”答话的是剑南军行军司马崔论。
崔论说着,一手放开缰绳,伸手到袖子里摸了摸,似确定什么东西还在不在。
于是,崔旰走过城洞之时,就向薛白笑了笑。
薛白点了点头。
但其实薛白根本就没有留意到崔旰,只是因为军中与他打招呼的人太多,他遂对每个人都点头示意。
他正在奇怪,鲜于仲通居然到现在还没有入城。
直到崔光远走了过来,附耳与他说了几句。
“严武把鲜于仲通挟持了……”
薛白遂请荔非元礼调了一队陇右士卒过来,与崔光远一起迎鲜于仲通。
不多时,鲜于仲通与严武共乘一骑而来,让人意外的是,他脸上带着笑意,偶尔还扭头与严武聊上两句。其人心胸倒是颇为开阔,没有因为被挟持一事而介怀,毕竟是打了胜仗。
“见过鲜于节度。”薛白上前执礼道,“请鲜于节度入城。”
严武见了薛白身后的将士,翻身下马,站到了荔非元礼身后,神色淡淡地向鲜于仲通一抱拳。
“失礼了。”
“哈哈哈。”鲜于仲通抚须大笑,“今日多谢严贤侄了。”
说罢,他踢了踢马腹,走入龙尾关。
……
王忠嗣率着一队人在吊桥上跨马而立,与百步外的吐蕃士卒对峙着。
过了一会,骆铃声响,倚祥叶乐骑着骆驼上前。
隔着比一箭之地稍远些的距离,倚祥叶乐抬头看着王忠嗣飘扬的旗帜,用苍老而沙哑的声音道:“没想到,在洱海再遇到了老朋友。”
士卒将他的话喊出来。
王忠嗣朗声应道:“敢犯大唐天威者,虽远必诛,不论在河陇,还是云南。”
他不用人传话,声音落入了倚祥叶乐的耳中。
倚祥叶乐“呵呵”而笑,道:“今日给老朋友一个面子,让他躲进龙尾关吧。”
又有马蹄声响,一匹骏马载着两个人过来。
倚祥叶乐愣了愣,眯起一双老眼,驱动骆驼赶上几步,只见那马背上是一个年轻英挺的汉人男子,而坐在其面前的,正是娜兰贞公主。
那年轻人与王忠嗣低语了两句,这批断后的唐军们于是挑衅地看了吐蕃大旗一眼,返身,退回龙尾关。
吊桥缓缓往上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