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破风声不停响起,安禄山眼睛虽瞎,战力却似乎更强了,手里的刀舞作一团,防止旁人近身。
在他想像中,唐军们想要上前,被他一个个逼退。
“谁能杀我?谁?!”
可事实上,薛白与他的部下们只是安静地站在那儿看着,像在欣赏一段不停歇的胡旋舞。
终于,随着最后一个大燕国皇帝的忠诚侍卫被砍倒在了龙椅前,薛白开口道:“这里没有人想杀你,哦,除了李猪儿。而我们想的是活捉你。”
“你不是薛白。”安禄山哇哇大叫,道:“我已经瞎了,你没办法对我证明你是薛白,哈哈哈。”
“不重要,结束这场丑剧就行。”
薛白转头示意了一眼,胡来水会意,从地上提起一个受伤的叛军士卒,推向安禄山。
当时,胡来水以使者名义进入洛阳,实则是来送口信给李猪儿的。
因唐军刚到,李遐周已通过打骨牌接近安守忠,并以箭信的方式向薛白通风报信,给出洛阳皇宫的地图,并告知已策反了安禄山身边人为内应。
而洛阳皇宫地图正是通过达奚珣得到的,其中却还有桩小故事。达奚珣盗图之后并不愿直接交给李遐周,提出了不少条件,李遐周遂言一时难以做到,须先看一眼地图再尽力而为,可就这一眼,李遐周回去后就重新画了出来。
那夜薛白得了地图,方知李遐周的计划并非是要炸毁明堂,而是希望能引他杀入宫城。之后收到了安守忠从城中射出的信,薛白意识到李遐周的频繁联络恐怕要使之暴露,遂遣使递了一句话给李猪儿。
胡来水光着身子站在冰雪之中时,以唯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俯耳说的是“许诺严庄,待唐太子登基必重用之。”
薛白是个有野心的人,也能看到严庄的野心,凭着这一份对“旧友”的了解,他作出了选择,严庄也作出了选择,没有让他失望。
“噗。”
一声响,安禄山终于劈中了一人,听到了凄厉的惨叫声。
他更加疯狂起来,想要扬起刀再劈,然而这一刀太大力,卡在了对方的肩胛上。
与此同时,胡来水兔起鹘落地上前,手持哨棒,重重砸在安禄山的手上。
这一下极重,换作是旁人必要被砸得骨折,安禄山皮肉厚,虽未骨折,却也是疼得握不住手里的刀。
胡来水遂立即用哨棒压住安禄山,要立下擒贼首的大功劳,也出一口恶气。
“狗杂,小爷外面脱得精光你不敢见,还不是要挨这一棒?!”
“哇!”
安禄山竟真有些勇猛,以相扑的姿势扑倒了胡来水。
三百多斤重的身体在这一刻成了他最好的武器,他像野猪撞树一般狠狠地用头拱在胡来水下巴上,发出“咚”的巨响。
“捆住他!”
然而,烂了脚、瞎了眼的安禄山并不再试图站立奔逃,而是四肢着地爬行,乱冲起来,同时用手摸寻着,想要捡一把刀。
他看起来极为笨重,肚子垂到了地上擦拭着满地的血液,可实际上他却异常灵活,仿佛化身为了拜火教的战斗猪神。
胡来水翻身爬起,努力捉住了安禄山的脚,偏是他的体重尚不到其一半,被拖着向前。
“拦住他!”
安禄山嘴上不认,可看到是严庄带队,其实已知道来的正是薛白了。而薛白若要的不是他的命,那就是想要他的十余万边军骁骑了。
他绝不肯给!
“嘭。”
一声重响,破子楞窗被撞碎,木屑纷飞。
明堂第三层是二十四边形,象征着二十四节气,安禄山撞破了其中的“清明”,于是,一个巨大的身影冲出了明堂,跃向了夜色中的天空。
李白说“危楼高百尺”,而明堂高二百九十四尺,虽说是三层,换作普通楼屋却足够建三十层。
如此高空,风声烈烈。
安禄山一头撞出,感受到的是无比的自由。一瞬间,他这辈子受到的轻蔑、侮辱、谩骂、怪罪,以及折磨他许久的病痛,统统被他战胜了,因为它们终将消逝。
他觉得自己真的要化为猪龙了,翱翔于天际……
忽然,身后有人大叫起来。
安禄山这才意识到,有两个无名之辈正捉着自己的腿。
胡来水拼了命想要拉住安禄山,结果却被带着飞出了明堂,一瞬间,他有种翱翔天际之感,看到了远处的火光,也看到了漫天的星斗。
可他不想死,心中极是不甘。
“拉住他们!”
有反应快的士卒拉住了安禄山的另一条腿,也有更多的士卒们扑上前,拼命拽住他们。
但安禄山太重了,一下子没能拉住,竟是随之一起飞出了明堂。
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龙,有着猪一样大的头,将要俯冲向地面。
“嘭。”
又是一声响,安禄山以为自己要被砸成烂泥了,可他却感到身上的疮疖被砸得巨痛。
没死?
真的化龙了吗?
接着,他才发现自己头朝下,原来是撞在了明堂的板门之上,并未落地。
“拉住!”
“用力!”
一条俯冲的龙突然泄了力,软趴趴地挂在了高高的楼墙上。
唐军士卒们一齐拥上,硬生生地拉住了肥硕的安禄山。
“啊!啊!啊!”
胡来水吓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发现自己没有摔死,当即大叫了好几声。
他感到双手剧烈的酸痛,一条腿也被拉扯得像是断掉一般。
“把他们拉上来!”
薛白也上前,与众人合力,一点点地把跃出去的士卒与安禄山拉回来。
他想到了自己做的那个梦,今夜,他真的在安禄山黑猪化龙之时,将其阻止了。
活捉安禄山,他可以更好地完成他想要做成之事。
“没有用!”
安禄山的肚子卡在楼板上,还拼命想往下跃,却像待宰的猪一样被五花大绑,他只好放声大骂。
“我马上要病死了,你活捉不了我!我是个出身卑贱的杂胡,一身的烂病,你们敢沾我?哈哈哈,我如此卑贱,我当了皇帝!”
薛白并不去听安禄山的咆哮,只下令将其带下去。
在他眼里,安禄山所谓的皇帝十分可笑,然而,嘴角才扬起,他转头间看到了那张摆在明堂正中的龙椅。
工艺很漂亮,纯金的龙首气势非凡,可真正吸引人的并不是工艺,而是它所代表的权力。
薛白目光一凝,心里涌起一股想要过去坐一坐的冲动。
严庄目送着安禄山离开,向薛白道:“可知我为何会拥立他?”
“为何?”
“我们这些贱民从小受到的苦楚,以及不公正。”严庄微微叹息,“伱们身为贵胄,恐怕是不能体会的。”
薛白知严庄意有所指,是在暗示听闻了他是李瑛之子的传言。
这是好事,严庄经历了安禄山之后,愿意选择辅佐一个有身份与能力的可靠人选。毕竟,严庄之所以造反是想成为权贵,而不是推翻权贵,故而一直在学着世家门阀的风范。
薛白不必解释,只需淡淡点个头便好,可他再次回望了那把龙椅,却是道:“不,我能体会。”
“是吗?”
“我没忘了我也是贱奴出身。”薛白道。
严庄笑了笑,心中不置可否,暗忖薛白为人太过谨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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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遐周走进明堂,得知薛白还在上方,遂登上了阶梯。
到了第三层,只见薛白正拿着千里镜在看着含嘉仓城的方向。
“贫道还以为,郎君会坐在那里。”李遐周一指龙椅,半开玩笑地说道。
“不急坐。”薛白道。
李遐周站到了他身边,负手观星,道:“我曾与安禄山说过,倘若他的左辅右弼不能护住他,他的命格便要为郎君所夺,没想到一语成谶了啊。”
“并不觉得他的命格有甚好的。”薛白道:“我不信你这些神神叨叨的,我信我自己。”
“毕竟是大燕的皇帝,还未登基。”
李遐周这些年待在陆浑山庄研制火药,显然对薛白的野心有所猜测,才会这样装神弄鬼,故作高深。
“说正事。”薛白道,“你带了炸药随颜春卿入城,炸药呢?”
幸而,李遐周道:“由樊牢押送着,随高仙芝一道,运往陕郡了。”
“然后呢?”
“当时高仙芝见洛阳不可守,准备在陕郡的窄道上布置火药,以求奇效,他撤得仓促,却将我给落下了,往后他如何,我却是不知。”
薛白的视线方向,含嘉仓城中已着了大火,他是有些担心炸药落到了叛军手里,王难得有危险,既问明了情况便放心下来。
忽然,远处陡然响起了号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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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禄山被关在了一片黑暗当中,忽听到号角声,不由竖起耳朵。
他耳尖,听得那声音是从西面传来的,顿时惊喜。
“阿史那承庆到了!”
之后是几句咒骂。
“薛白,你不让我死,你马上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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