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李亨与叶护约定的十日之期渐渐近了,叶护派人询问李亨的战略,得到的却是一个有些意外的回答,说是西路的信使还未归来,得再等等。
“他怎么这么多事。”听得了禀报,叶护有些不满。
他虽不懂形势,凭直觉也知越拖下去对自己这边越不利。事实上,守长安城的王难得眼见薛白拿下凤翔,便出兵支援了。
奈何这是在替别人打仗,叶护再急,总不能替李亨去送死。
又等了两天,李亨终于再派人来了,说准备就绪,约定七月十五共歼逆军。
“陛下已经安排好各路兵马了吗?”叶护问道:“之前西路军是怎么回事?”
信使答道:“无妨,只是道路被薛逆的游骑阻截了。如今军令已下,诸将自当克期而到。”
“好!”
叶护早等得不耐烦了,打起仗来很是主动。他更想要决战于野,担心薛白闭城坚守,把他拖在这里。遂每日派出小股游骑去城外袭扰,当着薛逆叛军的面劫掳百姓。
果然,对方很快就沉不住气,被引诱出城,驱赶回纥兵。
叶护看似直率单纯,实则颇有计谋。他勒令麾下兵马先不攻击薛逆叛军,每次将他们引得更远一些,并故意把自己的大营暴露在其哨马窥探之下。
大营的防备并不森严,回纥兵抢掳来的粮草、布匹有些就放在栅栏边,从远处还能听到被关在营中的俘虏们的啼哭。
每有薛逆叛军的士卒忍不住,想要靠近射杀守卫在大门处的回纥骑兵,都被同袍拉了回去。他们都知道,回纥人的箭术很好,且地势更高,射得更远。
叶护知道,薛白很快就会忍不住来攻打他了。他能感觉得出来,就像两只野兽对峙时,难免能察觉到对方扑上来前的动作。
到了七月十五中元节,歧州一带已很少能看到有人出来祭祖,因为百姓即便没有被回纥人杀掳,也被吓得躲了起来。
前一天夜里,叶护故意下令大宴士卒,作出士卒们都喝醉了的假象,他希望做到这一步,能够让薛白出兵袭击自己。
清晨,回纥大营外松内紧,醉倒的汉子们倚在营栅边。其实勇士们已喂过战马,披着甲在帐中边歇边等。
等了一整夜,不见敌人来攻。叶护正感到有些失望,却又听到了禀报。
“报,薛逆出兵了。”
如此看来,薛白也许是看穿了他的埋伏,想要趁着他的士卒守候了一夜无果,忽然杀出,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叶护却不惊反喜,当即传令士卒们备战。
他抬起头往天空看去,这日是个阴天,但云层很高,并不像要下雨的样子。天气终于不再炎热了,有些冷,这对于回纥、西北军而言很有利。
看来老天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依照约定,李亨的人马早已经抵达了回纥大营北边二十里处。那么,只要薛逆叛军杀过来,回纥骑兵大可利用速度上的优势后撤,进入预定战场之后,与李亨合力,对其猛攻,至于西北军,则将从后侧包围过来,切了薛逆的后路,且不给长安方向支援的机会。
计划已定,接着便是执行。回纥的哨马来去如风,在掌控战场这件事上有着天然的优势,很快就把薛逆的行军动向打探得一清二楚,把一道道消息禀报了过来。
“报,有两路敌兵正向此处而来。西路自凤翔府出,由薛逆亲自挂帅,有骑兵四千,附从军数千,距营地二十余里;东路自金城县出,由王难得挂帅,人数尚未探明,距营地还有九十余里。”
“报,薛逆距营地还有十余里,停下来整理阵型。”
“唐军安西军节度使封常清遣人来报,现已过汧阳,半日即可赶到凤翔,击薛逆后阵。”
“广平王已行军至大营北边五里,仆固怀恩正休整阵型,随时可冲杀薛逆侧翼。”
“报,薛逆距我们大营还有五里……”
叶护不需要地图,他脑海里自然而然就有整个大战场的形势。
敌我双方每一路人马都是上万人,要让这么多的士卒依计划抵达预定战场交战,是极难做到之事。即使是最厉害的名将,往往也不能在开战之前就完全如愿,只能尽可能地去预判、调整。但叶护就很顺利,各路兵马就像是被他的意念操控了一样。如有神助。
今日不是攻城战,是野战。因地势简单,双方都没太多计谋,都有直接对阵的冲动,难得会是一场纯粹以肉搏取胜的战斗。
叶护喜欢这样,才看到薛白的旗帜就已经兴奋起来了,恨不得直接就下令冲杀。可惜他只是援兵,没有必要为李亨付出这么大的损耗。
于是他下令道:“等交战了,我们就佯败向后退,让唐军与他们拼伤亡。”
“别舍不得那些金帛子女,等打了胜仗,我们要多少就让唐主给我们多少!”
终于,薛白的旗帜竖到了回纥骑兵的阵面前,稍稍休整,号角一起,当即便有重甲骑兵冲锋过来。
他们持着又重又长的槊,提起了速度之后,势若奔雷。而这边的回纥骑兵似乎因为宿醉而显得慌乱,还在匆匆忙忙地列阵,眼看他们都开始冲杀了,未战先乱。
如同一块石头砸向了蜂巢,一瞬间,蜜蜂“嗡嗡嗡”地散开。
但石头也许能砸破蜂巢,并恰巧砸死几只蜂巢边的蜜蜂,却很难对这些轻盈飞舞的蜜蜂造成大的损伤。
回纥骑兵们骑术了得,轻易就在重骑兵杀到之前逃逸开了,有人还炫技般地把自己挂在马蹬上,险之又险地在摔落之前重新翻上马背,发出害怕的尖叫声,吸引薛逆叛军来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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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明知回纥骑兵是佯败,但薛白麾下将士们还是很容易有一种大胜的感觉。
一回合杀退回纥人之后,高参纵马冲进了回纥大营,放眼看去,倒处都是金帛、钱粮,以及被俘虏的女人、孩子。
“救命!”
俘虏们大多都被绳索绑着,被剥去了衣衫,努力缩着身体遮掩着,同时以可怜的眼神看向他们求救。
高参不由目光扫视,试图在里面寻找着沈珍珠。
“是陷阱,不必留恋!”
将官们大声呼喝着,樊牢甚至亲自上前给了高参一鞭子,怒叱道:“乱跑什么?!听军令行事!”
高参痛在身上,心里却也在滴血。他理智上完全知道眼下这关头,破敌才是最重要的,同时又担心沈珍珠在这之前就出了事,只好强忍着痛心,不再去看那些俘虏,勒住缰绳,随樊牢继续杀向回纥骑兵。
如此一来,他们这边的阵线也乱了。
回纥骑兵人人擅弓马,不需要依阵型,乱了没什么。而他们这边一乱,最大的优势也就失去了。
双方追逐、厮杀,不时有士卒战死摔落,以鲜血点缀着战场。大半個上午过去,前方,李亨的兵马终于显出了身影。
“呜——”
悠长的号角声响彻天地,仆固怀恩的大旗摇摆,于风中烈烈作响,指引着以逸待劳的兵马杀上来了。
此时的情况是,薛白的兵马被叶护的佯败吸引到了预定的战场,陷入了埋伏。
正常来说,薛白便要大吃一惊,下令后撤了,之后,李亨布置的西路军遂与之包围薛白。
但薛白竟是没有撤,也下令进攻,于是他们的号角声如响应对面一般高扬,此起彼伏。
“出击!”
准备就绪,樊牢旗令一下,高参当即拍马冲锋。
他更想杀向回纥骑兵,但回纥骑兵不愿正面交战,径直加快马速朝两边跑了过去,显露出整装列队的仆固怀恩部。
“杀!”
“杀!杀!杀!”
仆固怀恩自己就是个猛将,他的兵马也承袭了他勇猛的风格,随着三声叫阵,前方的盾牌被密密麻麻地举起,如林的长刀高扬,两翼的骑兵驱动战马迎了上去。
几轮箭矢之后,双方交阵,高参冲在最前面,两次把大刀劈砍在对面的盾牌上,却没能劈乱敌阵。他们的体力消耗本就更大些,而仆固怀恩显然想捉住他们这个弱势。
又劈了两刀,高参的刀刃起了豁口,砍人都不锋利了。这种小细节其实很影响他在战场上的生死,可他根本就顾不得,满脑子想的只有“胜”,他要胜,他要救回沈珍珠。
大滴的汗水在他脸上如雾般被振开,随着他全力一击,他手掌虎口破裂的同时,那持盾的敌兵因挡不住他的力道而摔倒在地。
高参遂扑过去,踩着盾牌一跃,大刀斩下,把敌方盾牌手后面那猝不及防的士卒砍倒。
“破敌!”
他杀敌的意志来源于他不知从何而起的可笑感情,且他个人的意志在这数万人之中十分渺小。他身后却有更多愤怒的关中士卒,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战意。
他们浑然忘了,其实与他们对阵的并不是回纥骑兵,而是与他们一样身为唐军的同袍。
于是,个人尊严、情绪、保家卫国的骄傲,在这一场对战中就像是被权力与时代捉弄了,甚至是践踏了……
站在远处高高的战台上望阵的李俶微仰着他高傲的头颅,眼神中闪过笃定之色。
“薛逆要败了。”李俶开口道:“他以少击多,以弱击众。即使王难得能及时赶到战场,我依旧还有援兵。”
站在他身后的是李亨任命的观天下军容使鱼朝恩,不解地问道:“广平王,既然如此,薛逆为何还要主动出击?”
“你不能只看眼前的战场。”李俶道,“得着眼于全局。父皇据正统大义,又命郭子仪出河东,长安已成孤城,薛逆一战方有生机,否则唯坐以待毙。”
“原来如此。”鱼朝恩道,“是奴婢目光狭隘了。”
随后,局势一如李俶所料,薛逆叛军的败象渐显,可惜的是王难得赶到得及时,从右翼杀入战场。
由此看来,薛逆是孤注一掷了。
李俶便派人去对叶护传话,说到了回纥该出力的时候,如今王难得远来,立足未稳,体力正竭,请回纥襄助破敌,胜仗之后,必然不吝赏赐。
叶护是个干脆人,得了许诺也不含糊,立即率部杀上。
他信心满满,认为以回纥勇士之战力,几个回合就能把那些唐军杀溃。
然而回纥骑兵是弓马娴熟,但王难得所部竟也是凶猛难当,双方甫一交手,战况就比叶护预想中要激烈,甚至,薛逆偶尔使用的炸药、强弩等武器,还给回纥人带来了一些伤亡,使得叶护不得不郑重面对。
至此,双方投入了正面战场上的所有兵力。
薛白在兵力、战力上有所不足,稍有些败势,却也在顽强地坚持着,胜败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