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深夜梦魇(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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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鉴卿赶到蘅芜斋的时候,卧房的房门紧闭,浓厚的血腥味一屋子都是,侍女和小厮在房门外站成两排候着,作静默状,眼观鼻鼻观心,见曲鉴卿到了,又纷纷跪下行礼。

曲鉴卿长袖一挥,撵了个干净,只余下那玄甲的侍卫还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

侍卫倒是宁愿曲鉴卿砍他两刀,可曲鉴卿始终抿着唇,站在门外,一言不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到了深夜里,奉皇命常驻相府的张太医推门出来了,朝曲鉴卿报平安,只说了三个字:手还在。

曲鉴卿转身,那双寒潭似的眸子看了玄甲侍卫一眼,冷声道:“去领罚。”

玄甲侍卫长舒了一口气,将心放回了肚子里:自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卧房里的血腥味还要浓烈些,大侍女晴乐进来开了窗子,夜风灌进来,才冲淡了血腥味。

她朝曲鉴卿道:“大人,小姐过来了。”

“不是叫你们不要声张么?”

“大人前脚才到蘅芜斋,小姐后脚便跟着来了,在外院等了这许久……瞒不住了。”

曲鉴卿垂下眼帘,片刻方道:“那便叫她进来罢。”

曲献身后跟着侍女怀玉,此刻走得大步流星,也顾不得什么女儿家仪态了,她行至曲鉴卿身边,却恍若未见一般,径直走了过去。

见得曲默双目紧闭,在榻上不省人事。

她眼眶发红,双手打颤,因为隔着薄被看不见伤势究竟如何,她便想掀开被子来看看伤口,但她手悬在空中半晌,却不知为何,终究也没有落下去。

许是不忍再看,她拿帕子拭去将将落在粉腮的泪珠,起身,冷声朝曲鉴卿道:“我就不该带他从江南回来。”

四目相对,两人各怀一方心思,那目光不像是寻常叔父和侄女,更谈不上是父女,倒像是仇人。

曲鉴卿答道:“他既投了这胎,入了曲家的族谱,姓了这个‘曲’字,这便是他的命数,躲不掉的。”

曲献冷笑一声:“他还没行冠礼,亦不曾有一官半职傍身,这回也不知是谁派来的刺客,便差点要了他一条胳膊,那下回呢?”

曲鉴卿道:“没有下回了。”

“没有下回?哈哈哈哈……”曲献仿佛听了个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兀自大笑了几声:“曲政,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我奉劝丞相大人一句,你还是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就跟在我身边,哪都不去!”

曲鉴卿却是不轻不重说了一句:“由不得你。”

“由不得我?那由得了谁?你——他御赐的亲爹?呵呵,怎么小翊伤着了,你竟也这般惺惺作态么?莫不是怕折了你在外头‘慈父’的名声罢?”

曲献在府中众人眼里,一向是个端庄大方的女子,从不曾这般咄咄逼人、言语刻薄过。

曲鉴卿冷声道:“我再说最后一遍,他叫曲默。如果你还是执迷不悟,那就滚回药庐待着,再莫进相府。”

“你以为我想来?!”

曲鉴卿再没应她,只是吩咐曲献身后的侍女怀玉:“小姐失态,带她回去。”

怀玉早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唯唯诺诺应了,朝曲献道:“小姐,夜深了,该回去歇息了……”

曲献朗声讥讽:“不劳大人费心,我这便走了。只是劳烦大人照顾好默儿,免得叫默儿以为他的好父亲不疼他了,醒了又伤心。”

言毕长袖一挥,抬脚便走。

晴乐也跟着退了出去,末了,将房门悄悄关上了。

曲鉴卿转而行至塌边,昏黄灯光下,他凝神看着曲默昏睡中的苍白面容。

他神情冷峻,面上悲喜不闻,像极了一尊无心无欲的佛。

良久,曲鉴卿方敛了眸中思绪,行至窗边,屈指敲了敲窗棂。

而后便有一黑布蒙面之人,从窗口进来跪在曲鉴卿脚边,不曾说话,只是垂首听命。

曲鉴卿负手而立,吩咐道:“张太医,杀除了。手脚利索些,弄成意外过几天再到太医院报失踪,做得漂亮了有赏。”

蒙面人得令之后,便又从那窗口跳走,消失在了夜幕中,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夜渐深了,下人走得急,连红烛灯座上的罩子都忘了盖上,夜风微凉,吹得火光明灭,连着这一室的光亮也影影绰绰的。

不知什么时候,灯芯“哔啵”一声,炸出些许细微的光来,而后火苗扭着细腰,渐渐地溺灭在了红烛灯油里。

今夜正好十五,掩着圆月的浓云这时又被风吹散了。如银的月光从那窗外照了进来,恰巧照在床榻上,映明了榻上那少年的睡颜。

长衣广袖的丞相便静坐房中,他手中拿着一张泛黄的信笺,长久地凝视着。年月太长,那纸上墨迹已经淡去,唯留落款处的朱红印还勉强可辨。

——曲牧

而一旁,榻上少年轻哼了一声,打断了曲鉴卿的思绪。

少年长眉紧蹙,口中喃喃着什么,似是有醒来的迹象,又或许是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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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了烧,连带着左手也扯开覆在身上的褥子,随后那缎面锦被从少年身上滑落。

只见厚厚的白纱布包裹住了他右边的整个肩胛处,可那纱布旁的肤色却白得有些诡异,乍一看还以为是敷了一层莹亮的白粉在背上。

然而离得近看清了,便能发觉那诡异的白并非糊做一团,而是由一种细密线条交织堆积在一起,构成的一种繁杂而又瑰丽的图案。那白色过于纯粹了,以至于都有些泛蓝,像是什么人故意在他皮上做的刺青似的。

曲默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撑着床板起身,而后抬手便扯掉左脸上的面具扔在床下,又揉搓着那异色的左眼,像是痒又像是疼。

曲鉴卿站在床榻边上看着,见着曲默去抓左眼,便拽住了他的腕子,低声问道:“眼睛怎么了?”

曲默喘着粗气,他那双异色的瞳嵌在深眼窝里,眼眶泛着红又噙着泪,像是一头被逼急了的小兽,无助却又惹人怜爱。

“疼……眼睛好疼……”他这样说着。

曲鉴卿便俯下身子,双手捧住了曲默的脸颊,细细端详着他的眼睛,要从曲默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异样来。

然而四目相对时,曲鉴卿那双一向薄情寡淡浸着寒意的眸子,此刻却泛起了波澜。

稍时,他细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抚上曲默的眉眼,话语中带着几不可闻的叹息:“该是梦里魇住了……”

果然,曲默定定在床上跪坐了一会儿,又倒在了曲鉴卿怀里,他背上的纱布下隐隐透着血色,像是伤口又裂开了。

少年神志不清地呢喃着,低声呢喃着“阿爹”与“姆妈”这样的话,他眉头紧蹙,眼神失焦,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眼尾滑落。

曲鉴卿低头,额头抵在少年额上——果然是起了烧,额头滚烫。

曲鉴卿端起床边矮几上的白瓷碗,里面盛着张太医一早煎好的退烧药。

“默儿,来,张口喝药。”

那少年抬头看向曲鉴卿,脸上泪痕未干,哭得楚楚可怜,不知是醒了,还是醒了之后发烧说的浑话,他只是一味地哭喊着:“我不想死,别用我的血救他!姆妈救救我啊!有人要杀我!阿爸……呜呜呜………”

幸而外间的下人被曲鉴卿撵了个干净,否则听见这叫嚷,又要换一批新人了。

曲鉴卿耐心地拍着他的肩头,像是哄婴儿似的,柔声安慰:“都过去了,再没人……没人能害你了。听话,吃了这药便都好了……来张嘴…”

少年约莫是闹累了,又或许是碰到伤口疼着了,总之渐渐平静下来,少倾,两眼一闭,又昏睡了过去。

曲鉴卿将碗中的药,一勺勺喂给他,而后将这又昏睡过去的少年扶着躺平了,掖好了被褥。

转身欲走时,却见自己的衣摆还拽在曲默手里。

曲鉴卿顿足,扯了两下见扯不开,明知曲默睡了听不见,仍是柔声问道:“默儿松手好不好?”

但半晌不见回应,曲鉴卿便又只好坐回到了床榻边上。

曲默很快便睡熟了,攥着曲鉴卿衣裳的手也松了开,曲鉴卿倒也没有起身回和弦居歇息的意思了。

他靠着床头守着,间或起身,在冷水里盥只棉布帕子,敷在曲默额头上。等那帕子被暖热了,便再起身去换。

如此循环往复,曲鉴卿一夜无眠,到了该上朝的时候,他才有零星睡意,朦朦胧胧的时候,听见了曲默说梦话,呢喃了一句“父亲”。

曲鉴卿睡意全无,起身摸了摸曲默的身子,不再烫了,他才离了蘅芜斋,回住处洗漱更衣,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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