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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贞道:“这个你倒不用管,本王只问你一件事——太子与七皇子燕无疾,你到底站哪一边?”
曲鉴卿淡淡道:“我站陛下这一边。”
燕贞轻笑了一声:“跟旁人一样,本王也眼巴巴地等着看曲家的眼色行事呢,你倒好,一句站陛下就想将本王敷衍了?”
曲鉴卿不应他了,只垂眸拨弄着左腕上的佛珠串。
“你倒是给句痛快话啊!”燕贞不耐道。
曲鉴卿抬眸扫了他一眼,目光里颇有几分讥讽的意思:“太子与七皇子鹬蚌相争,九皇子坐收渔利,这不正好合王爷的意?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话落,曲鉴卿顿了顿,又道:“在亓蓝十年,王爷这心性还没磨平么?且安生些罢,故人已逝,即便再将那些陈年旧案翻出来,也是徒扰沈隽在地下的清净而已。”
燕贞听闻沈隽二字,脸上的笑意便有些绷不住了,“不是为了他。”
曲鉴卿颔首,道:“那便好。若无他事,在下便先行一步了,王爷慢用。”
“曲默那孩子……不是曲牧的种吧?”
不管是捕风捉影,还是故弄玄虚,燕贞敢这样跟曲鉴卿开口,手里必然是把着点东西的。
曲鉴卿的步子一滞,也不拐弯抹角,转身冷声直言:“你想说什么?”
竟是连“王爷”这二字的称呼都不屑用了,燕贞与曲鉴卿相识十余年,倒是少见他有如此失礼的时候。
燕贞冲曲鉴卿一笑,像是从对方那处扳回一局似的,他眼角眉梢溢着些许得意之色,“本王猜的……现在你能坐下来跟本王好好谈谈了么?”
曲鉴卿走到原先的位子上坐下,冷眼看着燕贞:“好啊。便从你写给曲默的那封密信开始罢——你何时知道北疆戚玄狭道遇袭一事的内幕,竟敢让曲默替你动手杀戚卓?”
燕贞轻笑一声,眉间那点朱砂痣灼灼欲燃,他两指捻着酒杯,拄着漆金的拐杖,慢慢悠悠地走到曲鉴卿身边,俯身在曲鉴卿耳边,轻声道:“本王不光知道这个,本王还知道,那个杜骁也是你派去的替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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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鉴卿从嘉品居走出来已是深夜了。
外头铁卫在后院门口的房檐下守着马车,见曲鉴卿来了,便弯腰下去好叫他踩着背上马车。
曲鉴卿摆了摆手,眉间疲乏之色愈渐浓郁,但他却摆了摆手:“我想走走。”
秋夜,冷得很。
夜风滚起地上落叶,寒气在青石板上弥漫,带着方凝结的白霜,颇有几分萧索的意味。
曲鉴卿拢着衣袖,沿街道走着,夜风从宽大的衣袖灌到身上。他穿的还是秋杉,长衣广袖的袍子,外头笼着官纱,一点不御寒。
从街南走到街北,至无路可走时方停下。
铁卫驱马慢慢在他身后跟着,见状便道:“夜深了,大人回去罢?”
“阿庆,你说他知道了会不会恨我?”曲鉴卿忽然没来由地问了这么一句。
那铁卫握着佩刀的手一紧,握成了拳头,话到嘴边却消声了,只道:“小公子……自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
曲鉴卿道:“算了,回府吧。”
到府中时,适逢陈陂深夜求见。
一个太医能却有什么急事?或是后院哪个女人身子不好了,也用不着向他来禀报。
曲鉴卿稍疑片刻,本想随口打发了,但不知想到什么似的,便朝侍女晴乐道:“请他进来。”
陈陂所言,自然是曲默的事。
今晨陈陂到太医院当值,便将昨夜记下的那两张纸递给了太医院的诸位老太医看,那些人却都言说行医数十年,不曾见过这样诡异的脉象,纷纷问他病生在谁身上。但陈陂此前得了曲默的命令,不敢擅自做主,又怕再问到曲默那处,被那人一句话打发了,便只得禀报到曲鉴卿这边来,请他做定夺。
陈陂埋头将一众老太医的话与他自己的揣测,一五一十地如数说给曲鉴卿听了。
那高高在上的丞相听完之后却神色如常,依旧定定地坐在案前。他似乎是思忖了片刻,而后才开口回道:“我知道了。”
陈陂一时摸不清曲鉴卿话里的意思,毕竟照他所言,曲默即便是明日就暴毙了也不足为奇。由是又硬着头皮问了一遍:“那是否要请太医院诸位前辈们给小公子会诊……”
曲鉴卿道:“不必。此事你切莫宣扬出去。明日回宫述职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患病之人是本相,且是你诊脉诊错了,实际并无此症。”
陈陂听得一头雾水,心想怕不是曲鉴卿一时接受不了爱子命不久矣这般噩耗,否则以曲鉴卿这样颖慧的人物,怎地也开始讳疾忌医起来了?他却也不敢多问,只得答一声是,便退下了。
曲鉴卿支手撑着额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半晌,方起身。
走到外间,地上的炭盆烧得通红,晴乐坐在炭盆旁,取了红炭与熏香放在金斗里,正在熨曲鉴卿明日
', ' ')('的朝服。
曲鉴卿打晴乐跟前路过了,随手便解了左手上的佛串,扔在了那烧得通红的炭盆里。
晴乐原先没瞧见是什么物件,只听当啷一声脆响,还以为是曲鉴卿身上掉了什么物件在地上,于是忙抬眼去看,却见那火盆里烧得正是曲鉴卿平日戴着的佛串。
她惊叫了一声,连忙道:“大人!这可使不得!”
那佛串里的丝线已燃成了灰,浸了油的沉香却因木质紧实未能燃着。
眼看那一颗颗佛珠四处散落在木炭间,顷刻就要燃着,晴乐急了,不管不顾就要将手伸进火盆里去捡,却被曲鉴卿一声喝住了:“你敢捡!敢捡我便剁了你的手!”
“大人今儿是怎的了?”晴乐哽咽着问道。
她在曲鉴卿身边伺候起居多年,少有不知轻重的时候。此刻一抬手,却带翻了叠放在一旁的朝服,一时间火舌舔舐过轻薄的衣料,火苗窜起来数尺高。
那朝服是没救了,佛珠亦是。
晴乐一怔,惊恐交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认错。
曲鉴卿冷冷刮了她一眼,只觉愈发躁郁,还不待晴乐口中认错求饶的措辞说出来,他便不耐道:“出去。”
“大……”
“滚出去!”
“是。”
晴乐着实被吓得不轻,战战兢兢从房里退出来,想着她烧了朝服还能捡回来一条命实属万幸。却在迈出门槛时,听见曲鉴卿的一声无奈的喟叹:“凡有所相,皆为虚妄……求佛有何用,到头来还是……”
敛去一目悲戚,曲鉴卿朝身后那名他唤作“阿庆”的铁卫道:“去江南药庐,请岐老来,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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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怪,曲默那风寒来得快去得也快,常平夜里吩咐灶房那边给他烧了一碗发热的姜茶,他喝了之后便大好了,请那两日的病假实在多余。
于是第二日,曲默将邱绪送走去亁安山,便想着到外城郭所辖地界去转一圈。
他少时最是偷懒贪玩,如若不是要给太子伴读,他是学都不高兴去上的。如今当了这半吊子的差事反而闲不住了。
邱绪临走时开他的玩笑,问他何不趁着病假多在府里歇两日。只因朝廷发的那几两奉银还不够他曲家小公子身上一件衣裳贵,扣了便扣了,横竖曲家家大业大,就算曲默躺在府里两手一伸甚么都不做,又不是养不起他这一张嘴。
虽然事实也的确如此,但曲默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滚你娘的吧!”
邱绪“啧啧”砸了两下嘴,笑道:“三儿,你这叫恼羞成怒知道么?”
邱绪此人说话真是越发讨嫌了,曲默想。
晌饭是在外宫门那地界,跟他手底下几个领头的一道儿吃的,饭桌上顺便将昨日唐御跟他说的彻查往来人口的事交代了下去。
其中一个黑脸络腮胡的领头名唤钱沛,在饭桌上开口问及齐穆。
曲默这才想起来,自从他昨日将齐穆派去送信之后,那人便没在自己跟前露过头。前段时间太忙,曲默没想起来给齐穆在禁军那处报个姓名,因此齐穆一直以曲默身边跑腿的手下自居,也没个正经差事。
曲默不曾拘着齐穆,叫他闲了在京中逛着玩玩,缺银子了便到府里账房去领。是以齐穆的小日子过得倒是比曲默自己还舒坦。
只是现下曲默想寻人了却找不着齐穆踪迹,人跟个泥鳅似的,滑得抓不住,只能等他晚上自个儿回来。
在岗上混了半日,曲默也没截到半个唐御口中所说的无通行令牌的行为不轨之人。到了晚间的交班时候,将挑子撂给另外一个校尉,他便两腿一抹油回府了。
到府里,曲默听闻曲鉴卿昨儿个夜里便回来了,这会儿派曲江寻他过去吃晚膳。
曲默喜不自胜,回蘅芜斋换了件衣裳,便美滋滋地奔着和弦居去了。
饭桌上倒是无甚花样。还是照着曲鉴卿清淡的口味做的吃食,只是念着曲默要来,添了一两道荤腥而已。
但两个人用饭,八菜一汤委实多了。曲鉴卿这个人的吃相斯文美观,十分下饭,曲默不知不觉便多吃了一碗,饭后一抹嘴方知自己是撑着了。
除却平日里对曲默的叮嘱或是谈论他当差的事,其余的时候曲鉴卿都话少得很,两人相处时大多都是曲默在讲,曲鉴卿默声听着。
今日亦是如此,曲默吃多了想着出去走走,便拉着曲鉴卿同去。
相府很大,府中亭台楼阁,假山、花园、水池一应也都齐全,当时建府时请的都是大燕最好的匠人,光是图样都画了足足两个月。
只是如今正值深秋,园子里除却那几株菊花,便只有秋日里开败了的花还有那霜打的秋叶,也实在无甚观赏性,曲默看得兴致缺缺,但见曲鉴卿没有回去的意思,他也便作罢了。
想来前些日子两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连打个照面都难,如今难得闲下来,别说是秋夜赏残花了,即便是曲鉴卿再喊他去读几本之乎者也的书,曲默也是肯的。
', ' ')('曲默走前,将身后跟着的尾巴都打发了,如今两人携手月夜散步,曲默也难得生出些附庸风雅的错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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