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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片刻,陆茗一身张扬至极的红衣踏进门来,那张妍丽面容上满是不情愿。梅奴在后,最后被引进来的,是一身黑衣,银质面具的男人——却正是之前在第三楼,向陆蓟要求斗花的人。
来人一进屋内,便抬起手来,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那是一张极为年轻的脸,飞眉入鬓,目色坚毅,薄唇微抿,俊朗面容上此时满是凝重。他转过身来,朝着坐在书案后,面戴黄金面具的陆蓟深深一揖到地。
“草民萧辰景,见过陆世子。”
这话直接挑明了在座之人的身份,陆茗双眼一眯,掠过一丝杀意,梅奴垂着眼半退了一步,拦在了房门口。陆蓟则神色不动,懒洋洋一抬手。
“免礼。”他道,“在楼中不必遵那许多规矩。听说你找我有要事?”
“正是。”萧辰景却并不平身,保持着躬身姿势,声音却无比坚定,“我是来与殿下谈一笔生意的。”
陆蓟长笑一声:“想与本世子做生意,也就是说阁下笃定,你的筹码一定会让本世子感兴趣了?”
萧辰景只道:“草民不才,承父业数十年,勉强经营起一条商道——自河西向南,经南安、新郑、玉康,直至临州,畅通无阻,年可入万金。草民愿将此条商路交予世子,向世子求一个人。”
陆蓟道:“不知阁下做的是什么生意?”
萧辰景声音平和:“精铁。”
室内空气为之一滞。
精铁作为打造兵器的重要材料,南国开国之始就严加管控,说一句“得精铁者得天下”全不为过。何况这条商路贯穿南北,极度发达,每年流财无数,可以说是南国的商业命脉。一旦被有心之人把控,南国之乱指日可待。
“原来阁下是皇商出身。”陆蓟神色不动,只道:“倒不知阁下求的是什么人?”
“平阳郡卫城人,黎羽。”萧辰景道:“如今身在春满楼……花名玉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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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
玉奴怀中抱着一条柔软绸巾,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不过是从浴室出来,为容湛取一条拭发的绸巾,就在在一帘之隔的外间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理智催促他转身离开,可他的脚如同生了根般地定在原地,外间的话声清晰地传进里间来,响彻在他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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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奴?”
陆蓟向后靠进椅背,嘴角噙笑,倒像是比起那条惊天商路来,对八卦更感兴趣:“第四楼中倒的确是有这么个人……不过阁下若是瞧上了他,只管向楼主求一个赎身便是,何必大费周章,折腾到我这里来?”
“陆世子有所不知。”陆茗一抬头,趾高气昂道,“我们春满楼可立着赎身的规矩,郎君愿意出钱,也得被赎的花伎或是奴儿点头同意了,才能钱契两讫;若是楼中人不愿,郎君就是出再高的价钱,也不能强行将人带走了去!”
陆蓟不动声色地瞥了陆茗一眼,心道萧辰景不知是哪里开罪了他,让他在这里装模作样,活像个棒打鸳鸯的恶婆婆:“那便差人去问玉奴的意思……”
“昨日萧郎君找上楼主时,便已问过玉奴了。”梅奴适时开口,“玉奴明言,不愿跟随萧郎君离开春满楼。”
哪怕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萧辰景的目光还是不可遏制地黯淡了一下。陆蓟沉吟片刻,道:“所以你是想让我帮忙,让玉奴改口答应?”
萧辰景却摇了摇头。
“玉奴如今是在世子身边伺候,草民不敢僭越。”他低声道,“只想请世子……让我见他一面,说两句话……无论他愿是不愿,我都会将商路双手奉上。”
陆蓟还没开口,陆茗已经发出了一声嗤笑。
“萧郎君还是省省罢!”他直截了当道,“玉奴的身子早就被调教开了,如今一日都离不得男人,萧郎君既然不能勃起,是想让玉奴跟着你守活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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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奴失魂落魄地走进内间,容湛已经从药浴里起身,正泡在温泉池子里,墨发垂落在后背,双目微阖,像是已经睡着了。
玉奴勉强收拢心神,走到他身后,用绸巾缓慢擦拭他濡湿的头发。他魂不守舍,脑海中一会儿是萧辰景痛苦的呼唤,一会儿是楼主刻薄的“你是想让他跟着你守活寡么”,心绪混沌成了一片。
容湛闭着眼睛,忽然开口道:“你们是旧识?”
不在呻吟喘息时,容湛的声线冷冽如冰泉,玉奴一惊,才反应过来容湛问的是什么,低低应道:“……小时候曾见过的。”
“他喜欢你。”容湛道,“你对他,只怕也全非无情吧?”
玉奴的手一颤,绸巾掉进了水里,荡开了一圈圈的波纹。容湛捉住那条彻底湿透的绸巾,轻轻搁在了池边。
“你不想跟他走,是因为……”容湛顿了一下,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是因为嫌弃他不能……”
“我没有!”玉奴近乎失态地打断了他,“萧哥哥……萧郎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容湛回过头,
', ' ')('看着玉奴跪在池边,抬手捂住了脸。他单薄瘦削的后背微微颤抖,泪水从他的指间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砸在了地面上。
“……我不过是个被人随意就能肏弄的奴儿。”玉奴终于泣不成声,“我哪里……哪里配得上……配得上让他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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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小羽从小一起长大,早就互相喜欢,私定终身。”萧辰景站在原地,眼圈微微发红,“在小羽十四岁那年,我父亲病逝,我必须走一趟京城,接下皇商的担子。”
“黎家一向嫌弃小羽是个双性之身,对他极差。我本以为我接了皇商之位,就能带小羽离开黎家,从此天南海北,只有我和他两个人。”萧辰景道,“可我没想到,就在我走之后的三个月,黎家竟然狠心……将小羽卖给了替青楼挑选妓子的人贩子。”
“我找了他三年,每天做梦都能梦见他,有时候是他笑着喊我萧哥哥,有时候他满身是血,哭着问我为什么还不来救他。”萧辰景牵动嘴角,露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来,“可我……我一个不能人道的废人,又有什么资格强迫他留在我身边,生不如死地守活寡?”
陆蓟略微偏头,瞧了一眼貌似不屑地背身瞧向着窗外,其实已经听入神并且哭得一抽一抽的陆茗,无可奈何之余只得亲自开口:“冒昧一问,阁下的不能人道是天生如此,还是……?”
“是被人下药所致。”萧辰景声音有些艰涩,“我初入京城,接任皇商那年,有不少人看我年轻气盛,就想拉拢我以得到那条商路,其中有另外一户皇商,想要将他的嫡女嫁给我,两家结亲。我不同意,他就趁一次邀请我过府参宴时,给我下了春药。”
“那春药性烈,我在发作之时觉出不对,当即请辞,却被再三阻拦,被强请进了客房……我不得已打晕了出现在房中的那名女子,翻墙而出,躲在荷花池里泡了一夜。后来药性虽然消退……我却自此再也不能勃起了。之后我寻医访药,却始终……一无所获。”
萧辰景略微一顿,终于抬头看向陆蓟,诚恳道:“我只求世子让我见玉奴一面,若是……若是他当真不愿……”
“我看不必。”
陆蓟却出声打断了他,看着萧辰景面色霎时惨白,微微一笑。
“别处治不得,不代表春满楼治不得。此事在别处难登大雅之堂,医师精通此病的亦是极少,但春满楼中最擅的便是此事。不妨让这里的医师给你看上一看,到时再做打算。”陆蓟略扬声,提醒道,“不知楼主以为如何?”
“……我,本楼主觉得世子所言甚是!”陆茗手忙脚乱地扯着袖子一抹眼角,转回身来威严道:“萧郎君且随我来,我这就遣楼里最好的大夫给你看诊!梅奴!快去请人!”
梅奴应是,出门而去。萧辰景双颊微微浮起血色,朝陆蓟深深一揖:“草民谢过世子,世子大恩大德,草民无以为报……”
“萧兄不必客气。”陆蓟笑得和气,眼底闪过志在必得的光芒,“且与我讲讲那商路的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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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湛披着外袍坐在床边,玉奴站在他身侧,眼圈还是通红的,目光痴痴地望着一帘之隔的外间,像是想越过屏风,再看一眼那个人。
外间的交谈声还在继续,容湛听了几句便有些无奈。果然最难还是人情债,陆蓟已经狮子大开口要走了三分之一的商路收入,那萧辰景竟然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不见分毫为难。
容湛侧头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玉奴,微微叹了口气,出声道:“要我说,萧辰景此人倒也是个狠角色。”
大概是被“萧辰景”这三个字触动,玉奴缓慢地眨了眨眼,转过头来看向了容湛。
“这条商路联通南北,除去商旅通行之外,更是战略要道,能拿下这条商路,陆家铁骑便能长驱直入,自江南直取京城。”
玉奴微微睁大了双眼。
“何况萧辰景做的还是精铁生意,能得他助力,陆家军的兵器武备再无后顾之忧。”容湛打量着他的神情道,“他能以此为筹码来见陆蓟,大抵也是看出了陆蓟不甘心屈居江南,存了造反的心吧。”
“……”玉奴足足片刻才反应过来,颤声道:“造,造反?”
“是啊。”容湛神色平淡地点了点头,“他既然主动向陆蓟挑明这种机密之事,那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成为陆蓟的助力,要么就被陆蓟——斩草除根。”
玉奴在春满楼中哪里听过这种事情,一时睁着眼几乎吓呆了去,瞧着颇为可怜。
容湛瞧着有些不忍,到底是放缓了语气:“他抛出如此筹码,赌上性命也要来见你一面,大概……是真的很喜欢你吧。”
“……”玉奴呆呆地怔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我……我不值得他为我如此……”
“他愿意做什么是他的事,你也无需因此就觉得亏欠他,遵从自己的内心行事就是。”容湛打断了他,“何况他究竟觉得值不值得,你何不去见他一面,亲自问问他是怎么想的呢?”
玉奴又怔了许久,才终于几不可见地点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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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间的几人终于商议完毕,陆蓟见萧辰景很有些魂不守舍,笑道:“萧兄疗愈这些日子,就让玉奴先住在我这里,陪一陪我夫人。正好我夫人也有些事情要讨教。”
萧辰景当即行礼道:“多谢陆世子。”
二人又你来我往地客套几回,梅奴便来报,说是大夫已经请到,要为萧郎君看诊。萧辰景便向陆蓟请辞,随着梅奴出门去了。陆茗丢下一句“我去看看”,也飞一般地跑走了。
陆蓟独自一人坐在外间沉思片刻,这才背起手来,转入了内间。
容湛正披着一件纱袍,背对着他侧躺在软榻上看书,玉奴坐在榻尾,拿着小扇守着一个小火炉,炉上煮着一壶茶,隐约有清苦香气弥漫开来。
“这么快就洗完了?”陆蓟无比自然地坐去容湛身侧,勾起他一缕长发把玩,又去看他手里的书页,“阿湛在瞧什么?”
他本以为这屋里只摆了些春宫图册之类,看见容湛读得认真还有些惊奇,结果容湛面色平淡,将书皮一亮,赫然是一本《华州列国志》。
这下陆蓟是真的惊奇了:“这里怎地还有这种书?”
“春满楼内藏书本就有许多,供郎君们随心意取阅的。”玉奴持着小扇,在榻尾低声解释,“其余文房四宝皆备,琴棋御射也都有专门的去处,务必令郎君们宾至如归。”
“心思倒巧。”陆蓟失笑,将容湛的发丝在指尖旋了一旋,忽道:“玉奴,替我取一套文房四宝来。”
玉奴应是,先熄了火炉,便起身去了。
容湛终于回过头来。他能感觉到陆蓟此刻心情不错,难得主动开口搭话:“你要习字?”
“不。”陆蓟低下头来,亲了口他的耳尖,“我要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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