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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他。”
屋里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跟随着埃尔温的动作,仿佛在判断他的来意。但埃尔温对这些警惕的、惊疑的目光视若无睹,径直走到收账的书桌前,将那沉重的琴盒哐当一声砸在桌面上,震得木桌嗡嗡作响,活像被钟椎骤然敲响的吊钟。
埃尔温就这样站定了。他的眉眼间凝结着肃然与阴鸷,用那对冰蓝眼睛扫视了一圈四周:“我来付账。”
收账的蒙面人霎时眉开眼笑,一面欢快地嘟囔着“终于来了”,一面抬起下巴,示意扛起塞维尔的壮汉将他放下来。
“唔!”
一落地,塞维尔便痛苦得佝偻起脊背,喉咙里发出几声微弱的干呕声。他的肚子还在一抽一抽地痛,咽喉里也泛起一阵胃酸倒流的灼痛感,但没等他缓过劲来,便感到有人粗暴地钳住他的胳膊,把他按在了书桌前的座椅上,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尖锐的响声。
但至少……终于安全了。塞维尔坐在椅子上惊魂未定地喘气,忍着腹部遭受撞击后产生的钝痛,抬起眼睛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埃尔温——Alpha像以往那样笔直地站立着,略显凌乱的灿金色鬈发散落在那张没有表情的侧脸上。
但塞维尔感到奇怪,因为他能够明显地观察到埃尔温的状态很差。
在这帐篷里,在这模糊不清的灯光下,这个大男孩曲线冷硬的下颌线、笔挺的鼻梁和高耸的眉骨冷漠得不近人情,按在琴盒上的手指却在无意识地、轻微地颤抖。塞维尔的目光不由得聚焦在埃尔温的手指上,随即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埃尔温紧绷的指关节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淤青,仿佛刚用这双手参与了一场谋杀,毛细血管碎裂的青红色交融着,蛰伏在那片苍白的皮肤下,冷青洋红两色的编织带有毛骨悚然的色彩。
埃尔温究竟去做了什么?塞维尔忍不住想,忐忑不安地挪动着双腿,随后听见蒙面男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藐视似的哼笑。
“……原本拍下的价钱是一百万美元,”男人的声音瓮声瓮气的,“但你们耽搁了我们太长时间,得加钱。”
……这是敲诈!塞维尔差点叫出声来。他想要站起身和这个敲诈犯好好理论,哪知道埃尔温抢先一步。这个Alpha神情漠然,干脆利落地掀开了琴盒,小臂肌肉绷起一道鲨鱼脊背似的锐利弧度,然后在人们狐疑的注视下抬起了这只装满钞票的箱子。
下一秒,一叠叠绿钞如汹涌的瀑布般倾泻而出,数以万计的纸钞或散乱或成垛地、噼里啪啦地砸落在桌面上,几秒钟便堆出了一座凌乱狼藉的小山,几乎能将蒙面男人的半截身子淹没。随后,埃尔温将倒空的琴盒往旁边随手一掷,坚硬的琴盒外壳撞击地板,发出一声清脆的崩裂声,激荡而出的余音在寂静的帐篷里久久回环。
接下来短暂的几秒内,没有一个人出声,空气里弥漫着钞票新鲜的、油墨与纸纤维揉杂的味道。塞维尔听见壮汉们粗重的呼吸声,也听见了埃尔温突然响起的声音,质感如金属般坚硬冰冷:
“够了吗?”他这样说,漠不关心的语气活像在施舍一个贪得无厌的乞丐。
“……够了!足够了!”坐在桌前的蒙面人连忙站起身来,一边鼓掌一边谄媚地笑弯了眼睛,“抱歉之前那样对待你的朋友,这真是误会一场,太对不住了!”
塞维尔这时才感觉到自己彻底放松下来,肌肉的酸痛与疲劳像流水般浸透了他的身躯。他一直在故作镇静,直到埃尔温将那一箱沉甸甸的、用性命换来的钱砸在他面前,他才彻底放弃了伪装,像刚出生的刺猬终于收回了颤颤巍巍的软刺。
“埃尔温……”他忍不住喃喃道,自己都不知道这低哑柔软的嗓音里蕴藏着什么。
埃尔温闻声缓慢地低下头来,轻轻看了他一眼。Alpha那对碧蓝而雪亮的眼睛里不辨情绪,眼神却是无声的、如钢铁般坚实冷静的,仿佛一团冷寂且在黑暗中独自燃烧的火焰,叫塞维尔不知不觉间湿了眼眶。
几分钟后,光着两只细瘦小脚的凯茜被带到了他们面前。她今年还只有十岁出头,纤细的脖子上捆着项圈,被牵进后台时像只跌跌撞撞的小羔羊,眼里溢满了待宰的绝望。
她没有认出自己的买主来,因为他们都戴着口罩。她用力地吸着鼻子,努力不让自己啜泣得太大声,却又在埃尔温一把抱住她时忍不住嘶声尖叫起来,用爬满疤痕的手臂疯狂捶打他的肩膀和脊背,像个精神失常的小疯子。
塞维尔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但埃尔温始终没有摘下口罩来,而是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女孩儿像炸毛的猫咪那样拱起的背,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随后,塞维尔看见凯茜停止了挣扎,迟疑地、试探性地用那截惨白的手臂圈住了埃尔温的脖颈,躲在脏兮兮的罩袍里声嘶力竭地大哭起来。
塞维尔的泪腺有些发酸,不禁移开了视线。
眼前这幅家人重逢的场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是个局外人。他因此忽然意识到,自己跟埃尔温和凯茜之间并不存在什么深厚的感情,也没有加入到这个拥抱中去的立场。他
', ' ')('所做的只有笨手笨脚地站在原地,不发出一点儿声音来打搅这场重逢。但凯茜恸哭的每一声都像一根铁针般扎着他的心脏,让他难受得要命,所以,他最终还是踌躇着转过身去,悄悄地掀开了门帘,走进了夜场吵闹嘈杂的喧嚣里。
此时,拍卖会的中场休息时间已经结束,关押着压轴拍卖品的笼子被摆放在了高台中央,罩在笼身上的黑布早已被掀去,反光的铁笼被聚光灯照耀成白茫茫的一片。顶着滑稽的兔子脑袋的主持人在高亢地号召着什么,叽叽喳喳的人声喧腾而兴奋,像一片狂欢的海洋。
塞维尔呆呆地站立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没有继续观看拍卖的心情。他只想要快点回家,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去。清除夜没有公共交通工具,他就徒步走回去,到家后再好好睡一觉,然后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时就是崭新的、没有烦恼也不再需要逃亡的明天。
他身上的Omega信息素被抑制贴掩盖住了,塞维尔想着,只要足够小心,就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他慢悠悠地往外走,想要把关于清除夜的一切都摆脱在脑后,最好能像洗去污垢那样从他脑袋里面清除出去。然而,在挤开人群的过程中,人们夹杂着笑声的吵嚷与交流还是无法避免地窜入了他的耳朵。
“真难以置信,压轴的居然是他……”有人半是惊讶半是兴奋地说,“哪个白痴会愿意买下他来?”
“别这样说,”那人的朋友嘻嘻哈哈地笑着,“折腾他的方式多着呢,喜欢搞这种老男人大有人在。况且——卖掉他的器官肯定也能赚一笔回来。你瞧瞧他,普通人可不会像他这样保养得好。”
另一个人嗤之以鼻:“我肯定不会买他。你没看过新闻吗,他指不定一身是病。”
“又不缺你一份钱,”又有人噗嗤噗嗤地笑,“这样的上等人可会被某些人抢着要呢,更何况……”
塞维尔想要赶紧走开,但还是听见了那人故作玄虚的低语:“更何况……这可是一个迪特里希呢。”
又一个迪特里希?塞维尔猛地站住脚,随后满脸震惊地朝高台上望去——刚开始,他并没有在频繁闪烁的瓦斯灯和摇动的光斑中看清拍卖品的面孔,但一旦看清楚那个缩在笼子里的人,他首先感到了错愕,随后便是一阵复杂的、半是怨恨半是悲哀的情绪自胸口扩散开来。
被锁在笼子里的是盖布里奇?迪特里希,那个曾经差点强奸他的男人。
现在的盖布里奇完全看不出过去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他跟其他的拍卖品一样穿着一件皱巴巴的、低廉的罩袍,暗淡无光的金发湿淋淋地贴着瘦得明显凹陷下去的脸颊,眼神闪烁着,拼命躲闪着台下的买家对他投去的、促狭又揶揄的目光。
塞维尔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场合见到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是这样的狼狈模样。
——那么,埃尔温呢?埃尔温知道自己的父亲也在这里吗?他知道盖布里奇正像货架上的商品一样接受着拍卖者目光的洗礼吗?
塞维尔显而易见地犹豫了。
他听见兔头用高昂到几近破音的嗓音宣布竞价开始,有稀稀落落的买家开始举手,但报价的增幅缓慢,显然人们对于盖布里奇兴致缺缺,或者觉得他并不值得更高的价钱。
兔头急得绕着笼子转圈,手臂在半空中奋力挥舞着,似乎想要振奋人群的精神:“这是盖布里奇?迪特里希!各位!”他几乎是在尖叫了,“听说他还有一大笔神秘资产没有被追讨!想想看吧——花一点小钱就能买下他,从他嘴里撬出所有你需要的信息,你就能拿到一大笔资产。诸位!你们只要买下他!”
他慷慨激昂的宣讲声在此时顿了顿,然后惊喜似的抬起硕大的脑袋来,宣布道:“又一位竞拍者举手了!再追加一千美元,是吗,先生?”
塞维尔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意外地发现新举牌的蒙面人正是曾与他竞拍过凯茜的那位。这个神秘富豪戴着遮住上半边脸的假面,象牙白的面具上有镂空的雕花,露出形状略显粗犷的戽斗下巴。他不紧不慢地对着兔头摇了摇头,用懒洋洋的声音说:“一百万。”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也不清晰,却再次引起了全场的喧嚷与呼哨声。塞维尔在这震耳欲聋的欢笑声中愕然地瞪着眼睛,接着听见兔头从沮丧迅速转变成狂喜的高呼:“他是您的了!”
“……不过!”兔头的语气随后一转,“我注意到您是个熟悉的面孔,您上一轮对凯茜小姐的竞拍令我印象深刻。我想在座的诸位都对此感到好奇——您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迪特里希家呢?”
这也是塞维尔想要问的问题。他紧张地盯着那个神秘人瞧,却见那个男人咧开嘴大笑起来。
“请替他准备一个断头台,”他笑着说,仿佛觉得这是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因为我想看他们血溅当场。”
人群中顿时滋生出某种激动的、错乱的、即将发疯的情绪来,像因饥饿而躁动不安的狼群,狂热高涨的嗜血情绪如同病毒般蔓延在燥热的空气里。而塞维尔置身其中,被骇浪似的人潮推挤,只觉得整个身躯都在
', ' ')('不由自主地战栗,体表滚烫而骨骼冰冷。
他意识到自己必须赶回去,赶在接下来的一切发生前找到埃尔温,然后、然后——
“一个寻仇者!”这时,兔头在高台上发出一声突兀的、夸张的惊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人要求我们当众砍掉拍卖品的脑袋了,珍惜你们接下来即将看到的吧!”
随后,塞维尔看见主持人抬起手来,愉快地打了个响指,便有几个浑身肌肉的屠夫扛着锃亮的铡刀、遍布血污的木桩和粗布麻袋走上台去。伴随着疯狂的欢呼声,他们把盖布里奇从笼子里粗暴地拖出来,重重地按倒在了那只木桩上。
所有人,包括塞维尔,都知道他们只需要再等待一段短暂的时间——等到寻仇的陌生男人付完帐,盖布里奇的头颅便会被铡刀砍落,然后滚进那只粗糙的布袋,只剩下一只光秃秃的脖颈裸露在发着疯病的空气里,动脉静脉和任何一切能够被斩断的血管一同往外飙血。
但这一切都太原始、太血腥、也太反人类了,塞维尔无法控制自己浑身的颤抖。
他必须、必须立刻回到后台,立刻找到埃尔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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