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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七点,人类清除计划结束的钟声在纽约市遍布灰霾的上空飘荡。
塞维尔觉得这是一种久违的感受,仿佛这座城市在做了一夜恶梦后轰然惊醒。玻璃窗外传来脉搏般涌动的车流声、心脏般跳动的人声、骨骼生长般接连不断的咔咔声——那是围拢着屋子的铁幕被机械拉起的动静。消防车、救护人员和警察在十二个小时后再次涌现街头,晃动的蓝色警灯和刺耳的鸣笛充斥着整个世界。横陈在街头的人形被搬进车厢里,送往医院或停尸房,地面残留的血迹被高压水枪喷出的水柱冲刷得一干二净,空气中焦灼的血腥味和焦味逐渐褪去。
人群狂乱的尖叫与欢呼终于消失,只剩下一片断臂残垣似的呻吟和呜咽。
空气中因为爆炸、燃烧和硝烟而产生的血红色浓雾像退潮的海水般一点点溃散,塞维尔却还能嗅到疯病将人脑熬煮成一滩烂泥的恶心味道。他的手指抽搐似的弹动着,蓦地意识到——无论公共服务如何回归正轨,蔓延到人脑内的火焰都无法被浇灭。这股病态的火焰如同扩散到骨髓里的癌症,让他们时时刻刻遭受着病痛与热疾,挣不脱,逃不过。
他们从来都置身在高热的熔炉中。
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美利坚正在遭受炙烤,疫病催生疯狂,恶行扫清罪恶,燃烧扑灭火焰。如同氨基与羰基缩合,阿马多里重排,类黑素、还原醇和一系列挥发性物质在熔炉中诞生。他们的肉身熬过了清除夜无尽的焚燎,即将迎来新生,但伴随着新生而来的不仅仅是熟透的醉人焦香,还有潜伏在黑暗里的致命危险。
就像美拉德反应。
塞维尔不知为何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却又觉得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一晚的经历无比恰当。
他听见自己舒缓隽永的叹息声,随着连续敲响七次的钟声在室内徐徐回荡。他放松下来,但算不上完全松懈,因为埃尔温在听见钟声后略微动了动,让他不禁静悄悄地屏住呼吸。而后,在他的注视中,埃尔温焦躁地皱紧了眉头,眼珠在单薄的眼睑下转动,好半天才抖着睫毛、睁开那对像玻璃一样纯净剔透的蓝眼睛。
他们的视线在寂静的空间里交汇了。奇怪的是,他们彼此间没有言语,只有冗长的沉默。
塞维尔忽然感到不安,也感到无所适从——清除夜已经过去了。如果说昨晚发生的一切是一场浩荡的噩梦,那么现在,钟声敲响,世界复苏,梦也该醒了。他们要用理性的、稳健的目光重新审视这个世界了。
他的手指仍然搭在埃尔温的脸侧,但埃尔温微微扭开脸,撑着沙发坐垫缓慢地坐起来。于是,他的手指便从埃尔温的脸颊滑到了那宽阔的肩膀上,触碰到了Alpha滚热的皮肤,像是触摸到了一片燎原的野火,神经反射告诉他该缩回手了,但手指却执拗地停留在原地。
“……塞维尔,”埃尔温依旧维持着扭开脸的姿势,低声说,“我该和凯茜离开了。”
塞维尔不详的预感终究成真了。
“不,你明明不需要走的……”他睁大了眼睛,嘴唇颤抖起来。
埃尔温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里闭了闭眼睛,随后冷硬而坚决地站起身来,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塞维尔慌忙地跟在他身后,膝盖差点撞上茶几的尖角。埃尔温的冷淡态度让他慌得浑身冷汗,语无伦次,怎么都想不通这一切都发展怎么会变成这样——
“埃尔温、埃尔温……你为什么要走?你怎么能走?”他慌乱地说,“你标记了我,你和我做爱……”
他看见埃尔温在卧室的房门前停住了,肩胛骨在纸片般单薄的衣服下隆起锐利的线条,却始终没有转过身来。他怔怔地看着埃尔温决绝的背影,眼圈已经通红一片:“你喜欢我,我也……我也喜欢你啊。”
许久,埃尔温才用漠然的嗓音低声回答:“我会给你一笔钱,塞维尔,你可以去医院把标记去除掉。”
“……你这是什么意思?”塞维尔听见自己哽咽的、不可置信的声音。
“这一切……本不该发生的,”埃尔温说,“我不应该标记你。我本应该忍住的,但我没有。”
“但它发生了!”塞维尔已经快要哭出来了,“你不能这样残忍!要是你走掉的话,这个标记……这个标记就是你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
埃尔温用亘久的沉默回答他。塞维尔哆嗦着,听得见自己肺叶收缩的颤栗声,听得见自己心脏痉挛的抽动声,也听得见埃尔温用柔和的低音说了声“抱歉”,随后是短促的、拧开门把手的清脆咔哒声。
“你不觉得现在说道歉太晚了吗!”塞维尔的声音紧绷得甚至有些嘶哑,“你在怕什么,埃尔温?你难道、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对我很残忍吗?”
弹簧压缩,轴承旋转,然后是一声轻巧的嵌合声。
塞维尔急促地喘着气,看见埃尔温冷漠地推开房门,即将踏入漆黑的卧室里,如同即将踏入无光无热的深渊。他几乎是惊惧地看着这一切发生,身躯却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死死抱住了埃尔温挺得笔直的腰杆,手指深深地抓紧了Alpha的衣角,声
', ' ')('音从嗓子眼里一点点挤出来:“你……你是在害怕什么?告诉我吧,埃尔温,算我求你了……”
“……你会后悔的,塞维尔。”埃尔温的脸微微转过来,但塞维尔只能看见他线条刚毅的下颌角,浅金色的鬈发在光与暗的交界线里显得一半暗淡一半耀眼。
塞维尔睁圆的眼睛里溢满泪花,喃喃着反问他:“为什么?”
“你不会想要和我在一起的,”他说,“你会被盯上,你会成被杀害……就像撒加里那样。”
“……可我不怕这些!”塞维尔的声线颤抖着,“我会证明给你看的,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埃尔温……”
埃尔温半掩的眼睫在那雕塑半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洒下浓郁的阴影。他长久地呼吸着,胸膛随着平稳的呼吸缓缓起伏,被Omega用那两只纤瘦手臂抱住的地方却像是遭到了火烧,疼得如同生生剥去了皮肉。于是,他的眉宇隐忍似的皱起,声音轻得像是叹息:“……但我怕。”
“那就让我和你在一起,”塞维尔湿软的脸颊贴着他的后背,像小动物般呜呜哭泣,一小团湿漉漉的水痕透过布料烙在他的背脊上,“我相信你,埃尔温……呜…只要有你在,我、我……就不会成为下一个撒加里。”
埃尔温紧闭着双眼,感到自己被硬生生切割成了两部分。感性的部分因为Omega的呜咽而溃不成军,理性的部分则让他像没有感情的雕像一样伫立在原地,静静地聆听着自己的心跳和塞维尔的低泣。
他或许可以这样缄默地站一辈子,心脏像镣铐般冰冷,又如磐石般坚硬,灵魂却像是被刀割、被鞭打、被抛入油锅里熬煮。他搞不懂了,为什么Omega会如此奋力地抓住他——他们之间从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感情,连重逢只有短短的十二个小时。
为什么呢?为什么塞维尔能这样信任他,光靠哭泣就能催动他内心的柔软——
他多想转过身去,像Omega现在所做的那样——抓住他,抱紧他,然后吻他,堵住他的哭声和呼吸。
埃尔温一言不发,感官因为闭上的眼睛而格外敏感。他僵立着,背后靠着一具温暖的身躯,前方是同样躺着一具温暖身躯的卧室。他头一次感到如此不知所措,信息素在浑浊的空气里不安地攒动,又像无根的浮萍般笨拙地伸展着触须,试图凑近肩膀哭得一抖一抖的Omega,想要将对方紧密地笼罩在鹅绒般柔软的信息素里。
不知是不是塞维尔的哭噎声太大了,埃尔温在岑寂中听见床铺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随后响起的是凯茜尚带着倦意的绵软声音:
“哥哥?”她困惑地说,“你们在做什么……?”
她爬下了床,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靠近了。埃尔温本能地想要往前走,哪知道塞维尔被他的动作所惊扰,手指深深地抠进他绷紧的腰际,溢出眼眶的泪珠噼里啪啦地洒在他的背上,眼泪汇聚而成的湿润水流沿着脊骨往下无声流淌。
“不要走,埃尔温……”
塞维尔的最后一声啜泣终于击溃了他的防线。
他深呼吸着,潮湿温暖的空气里掺着Omega信息素,沿着气官涌入胸腔,像是某种麻痹神经疼痛的药,将他浑身的胀痛一点点抚平。他睁开眼睛,又合上,然后轻轻握住Omega的手腕,转过身去,用满是疮疤的手掌缓缓抚摸过塞维尔凌乱的鬈发,将对方搂入臂弯。
“没事的。”他说着,听见凯茜的脚步声停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话究竟是说给谁听的,可能是给凯茜听,也可能是给塞维尔听,但更有可能是说给他自己听。
一切都无所谓了。他听到塞维尔肋骨之间传来与他同频的心跳,感到自己胸前被对方止不住的泪水打湿。一切顾虑、别离与生死在此之后都仿佛无所谓了——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没有什么能比塞维尔更重要了,没有什么能比抱紧眼前这个Omega更重要了。
他低下头去,鼻尖埋进了塞维尔柔软的发梢间,深切而贪婪地呼吸对方的气味,鼻腔里全都是美拉德反应的味道。
“我们都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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