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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沽坐在路边,认真的看着一份皱巴巴的报纸,是别人扔了不要的,他捡起来铺平,虽然不识字,但喜欢看看图画儿,勉强知道海城最近的大新闻。
因为看不懂字,只有灰白的图片,他约摸能看懂,是有耸动的大事件发生。
像模像样的看完报纸,赵沽将报纸铺在地上,一屁股坐上去。
连续找了几天活儿,他累的像条土狗,微微勾着背,耷拉着脑袋。
那枚白色的钱包落在他眼前时,赵沽身上只剩下两个大洋,而掉在他面前的钱包面料柔软编制精致,鼓鼓囊囊,一看就够他再撑好一段时间。
赵沽几乎没有犹豫,抬头四顾,只见到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男子背影,连忙几步走上前去拽住人家的袖子。
“这是不是你丢的?”
男子回头,一张雪白的脸,在赵沽看来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漆黑的眼睛盯着赵沽,仔细打量了一番,道:“是我掉的。”
赵沽穿着褐色麻布褂子,黑面白底的布鞋,眼睛偏圆,在人体格比较纤瘦的沿海城镇,个子显得很高大,像北边来的,见他这副模样,与那些流浪汉差不多,应该是个无亲无故的。
赵沽腼腆的笑了一下,露出一口大白牙,“还好你走的慢,不然就找不着啦。”
他悄悄地盯着吴薰看,如今还穿长衫的人不多了,大都是些老古板的穷酸儒才穿,像这种年轻体面的男人,一般都穿合身妥帖剪裁复杂的西服。
男人周身都笼罩在灰白长衫的阴翳里,宽大的衣裳显得人薄薄的,像一张纸。
深青色的盘扣卡在他洁白的咽喉处,让他看起来矜持端庄。
六月午后的海城已经十分热,两人的额头都冒着细密的汗珠,赵沽在街头巷尾跑了一天,黝黑的脸颊上挂满了干涸的汗渍,狼狈的很。
而且他饿了一天,兜里就剩两元,舍不得花上几分去吃一口热馍馍,没有活干,吃一分少一分,他只要少吃几顿,就能多撑几天。
赵沽的肚子传出了响亮的咕咕叫,他羞愧的低下了头,在干净体面的人面前,总有些无地自容。
吴薰似乎被他的反应逗笑了,阴郁的脸露出收不住的笑容。
为了表达感谢,他提出要请赵沽吃饭。
赵沽跟在吴薰后面,也不担心遇到坏人,他想到自己,也没有什么能给人家骗的。
两人的倒影落在玻璃橱窗上,吴薰走的很慢。
“外地人?”
“是啊是啊,我是北边来的。”赵沽答道。
“就你一个?”
“嗯。”
“很辛苦吧,”吴薰像是随口谈天那样,很自然的说道,“一个双儿······露宿街头也真是艰难。”
“咦?”赵沽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走路的姿势,”吴薰微微扭头看着赵沽在玻璃橱窗中的镜像,“有一点不一样吧?”
赵沽的脚步声有些拖沓,就是这个缘故,听了这话,他又低下了头,拖着步子静静地跟着吴薰走。如果不是饿的影响了分寸,他是不会跟男人一道走的。
赵沽不喜欢被人指出身份,直接被初次相识的人说出来,让他有种仿佛被扒光了游行的难堪。
身体里多出一套生殖器官,双性人的盆骨比男性和女性略宽一点,位置偏上,腰围与下肢粗健,因此都显得腿长臀翘,但他们走路时带着不自然的畏缩,下体多出来的雌花让他们小心翼翼。
虽然是下午了,但两人还是走进了餐馆,点了一堆午餐。
饭间,赵沽知道自己的吃相不好看,但是他想尽量多吃一点,这样可以多挨一段时间才需要吃下一顿。
“赵兄在海城找到工作了吗?”吴薰只是看着赵沽狼吞虎咽,并不动筷子,仿佛这顿饭只是让赵沽吃的。
赵沽不好意思的说:“没找到……还有,别叫我赵兄……我十八。”
吴薰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但是他做派老成,看不出实际年龄,但肯定比赵沽要大一些。
“是我眼拙了,我看人向来不准,总是弄错闹笑话。”
“我长得显老……”赵沽含糊的嘟囔着,他很小就开始干活挣钱了,一张脸风吹日晒雨淋,满是刚毅沧桑,不似同龄人那般青涩。
西式餐馆中仿照教堂做的玫瑰彩窗透着混色的光,白色的桌布上摆着浓丽的橙黄和深红的油牡丹,花瓣重重叠叠,衬着男人苍白的脸,像一副静默的油画。
男人交握着手坐在他面前,卷曲花枝的剪影映在他白皙的手指上,祖母绿的宝石戒指在水晶吊灯的反射下熠熠生辉。
“你有钱吗?”吴薰低垂着眼帘,摸着戒指问道。
“有······啊,没有。”赵沽想到自己的两个大洋,实在不算什么钱。
“坏了,我的钱包里也没有钱,这家店我没有来过,也不能记账。”他拧着细眉,露出了苦恼的神情。
“你—
', ' ')('—”赵沽立即停下了筷子,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大,连忙压低了声音,做贼似的凑近吴薰问,“你没带钱干嘛还要带我来吃饭?你跑的快不快?”
“你想跑单吗?”吴薰用手托着下巴,神情天真的问,“这可不好,而且我身子不好,不能跑步。”
“你耍我的?”赵沽两道浓黑剑眉皱起,他提高了音量,脸颊涨红,看起来既生气又委屈。
“安静些。坐一会儿吧,我想和你聊聊天,等一下我的管家会送现金过来。”青年鸦羽一般漆黑的头发垂在肩头,皮肤在水晶吊灯的光照下白的透明,几乎能看到薄薄肌肤下青紫色的筋,墨一样幽深的眼瞳戏谑又冰冷的看着赵沽。
在微微的戏耍了赵沽以后,他就摘下了矜持内敛的面具似的,露出了一丝朦胧的恶毒。
“那你包里是什么?”
“是你没有的东西——身份证明。”吴薰又露出了那种有一点恶意的微笑,“在海城找工作其实不难,但是没有人敢要没来历不明的外乡人,你又不敢去黑矿里做活,怕被扣下打白工,所以才一直在街头游荡是不是?”
“话都让你说完了,还要我说什么。”
“哦,海城来的外乡人有许多是你这样的,我见过很多。”他盯着赵沽道,“你现在住在哪里呢?”
“不告诉你,我怕被你卖了。”赵沽憋着一股气闷闷的说道。
“等你知道我是谁以后就不会有这么蠢的担忧了,”美丽的青年莫名自大起来,“补办通行证的手续真的很麻烦,为了感谢你替我免除了这样的麻烦,我原本想好好的报答你来。”
“你报答别人的方式就是带人家吃霸王餐吗?”赵沽不信。
“我该回家了,如果你活不下去了,就到这个地方来找我。”吴薰眨了眨眼睛,从钱夹里掏出一枚名片,“不识字就找别人问,记住了吗?”
“喂!你等一下——”赵沽来不及抓住他,单薄的青年像风一样轻飘飘的溜走了。
该死!他明明看到了他包里有一叠厚厚的钞票!这家伙从头到尾都在耍他!
赵沽想到这一顿饭钱,本来也想溜走,但是老板投来了疑惑的目光,他又坐下了,心乱如麻的想着怎么才能把钱给上。
“先生,请问您用完餐了吗?”盘着法式发髻身穿黑色制服的女侍走过来,彬彬有礼的询问,大约是看赵沽坐了太久。
“啊······我,我没有钱结账。”他羞愧的说着。
“咦,我们家是薰少爷资助开起来的店,从来不收薰少爷带来的客人的钱呀······剩下的这些您要打包吗?”女侍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体贴的问道。
“······”虽然气的头脑发昏,但是赵沽还是低声道:“打包吧。”我是蠢驴。
临走前,他又忍不住问道:“吴薰是什么人?”
女侍露出了尊敬的神色,“他是海城最大的慈善家,不止是投资工厂和店铺,还散财建了许多义校和教堂哩。”
“······”赵沽可不觉得他是别人口头描述里那么博爱宽广的人。
他步行走回了自己的窝棚,这是一个用木棍和粗油布搭起来的小篷子,就在错综复杂的流民巷的一条死胡同尽头,只够进一个人,可以遮住脚不被雨水打湿。
看着青石地面上的积水,赵沽冷不丁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吴薰那张脸。
遥远的季风裹着海上洋流在港口汇合,海城总是在下雨。赵沽十分不适应,他的故乡是很干燥的。
那是前几日下着雨的夜晚,赵沽躺在巷子尽头的窝棚里,听着雨点吧嗒吧嗒打在油布上,他看到一个穿着黑衣服,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的男人出来。
这时打了雷,雷光炸起,他看到那男人的侧脸,有着苍白的皮肤和红润的嘴唇。
发现狗窝一样的窝棚里躺了人,男人在黑暗里对他露出了诡谲的微笑。
因为是深夜,黑乎乎的看不清楚,而且当时赵沽困意来袭,因此记不大清楚了,但是今天见到了吴薰,他才记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估计是报仇来了吧!赵沽恨恨的想,看他长那样,指不定是上哪偷情做小白脸去了,怕是被自己撞见,这才记仇的报复自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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