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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孟小桃在周欢面前嗫嚅了半天,还是没能蹦出喜欢这两个字。
最后还是周欢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默,他松开了孟小桃的脚,退后两步,与孟小桃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周欢是怕自己唐突了孟小桃,但无论出于何种目的,这份疏远都代表了他的态度,为这份沉默平添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为了缓解这样的尴尬,周欢转过身去,余光一扫,忽然见湍急的水面上浮着一样物事,正慢悠悠地朝这边漂来。
“这是什么?”
周欢好奇地走到河边,将那物事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只鞋。也不知是哪位粗心大意之人,竟不慎把鞋掉在了水里。周欢仔细端详那只鞋,见它还没完全湿透,说明是刚掉入水中不久。
周欢转身对孟小桃道:“小桃哥,有人掉了只鞋,失主应该就在附近。你腿脚不便,在这儿歇着,我去去就来。”
孟小桃一听这话,腿立马就好了,跳起来抓住周欢的衣袖道:“我也要去。”
周欢猜的果然不错,两人一路逆流而上,不出一刻钟,便找到了鞋子的失主——一名正躺在河边睡大觉的白衣男子。
周欢本以为会这么不小心地把鞋子掉进水里的,一定是个吊儿郎当的糊涂虫,没想到凑近了一看,不禁暗暗称奇。
那人生得清秀俊雅,朗眉薄唇,身穿一袭月白色的深裳道袍,安安静静地斜倚在岸边的一块巨大的鹅卵石上。最奇怪的是,此人明明是闭着眼睛,但怀里却揣着一根钓竿,左脚穿着鞋,右脚却是赤裸,露出了白皙修长的脚丫子。像极了话本里的那些坠入凡间的神仙,浑身上下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儿。
孟小桃悄声在周欢耳边道:“咱们莫不是遇到了神仙?”
“或许吧。”周欢笑着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小声道,“神仙哥哥在睡觉,咱们别打扰了他。”
说着,周欢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将那鞋子轻轻放在白衣男子身侧。
正要转身离开,他忽然转念一想,万一这白衣男子一个翻身又把鞋子踢下河里去怎么办?思虑再三,周欢还是决定好事做到底,他悄无声息地凑上去,轻轻地将那只鞋子套在白衣男子的右脚上。
“你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温润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周欢一惊,随即一抬头,只见本来正在熟睡的白衣男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
什么你来了?周欢一头雾水。他先是怔了一怔,随后指着他右脚上的鞋子道:“这位道长,你的鞋子掉水里了。”
白衣男子却不回答,一双眼睛只是盯着周欢的脸,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饶是周欢见多识广,如此近距离地被这样一个神仙似的人物直勾勾地盯着,也还是会不好意思。他刚要移开视线,只听那白衣男子微微颔首道:“谢谢。在下嵇无隅。敢问这位兄弟尊姓大名?”
“周欢。”周欢答道,眼角瞥见嵇无隅怀中的钓竿,忍不住开口问道,“道长是在钓鱼?”
“不错。”嵇无隅点了点头。
周欢指着那空空如也的钓钩:“可是你连饵都没有,如何钓得了鱼?”
“饵?”嵇无隅怔了怔,随即不动声色地答道,“当然有。”
“在哪儿呢?”周欢奇道。
嵇无隅指了指自己右脚上的那只鞋:“这就是饵。”
周欢眼睛眨了眨,不明所以地呆滞了片刻,才顿然醒悟过来嵇无隅的言下之意:如果说鞋子就是饵的话,那么被钓上的鱼,不就是周欢他自己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
周欢还没想好这话该怎么接,孟小桃却上前一步,怒目而视地瞪着嵇无隅,一张瓜子脸涨得通红。
“我们好心捡到你的鞋送还给你,你却说这不明不白的话羞辱我们!我道你是哪里来的神仙,原来不过是个莫名其妙的登徒子!”孟小桃气哼哼地说完这话,一把抓住周欢的手道,“阿乐,咱们走,别理这脑子有病的牛鼻子道人!”
周欢有些诧异,他第一次见孟小桃对陌生人如此不客气。而且他不说周欢而说我们,仿佛在故意强调鞋子并非周欢一个人捡到。
“在下无意冒犯。”嵇无隅却不以为意,他轻轻一跃,从石头上跳了下来,“无隅潜心修道,对于阴阳五行、医卜星相略有几分心得。三天前,我卜卦得知今日将会有一位能助我摆脱困境,改变命数的贵人途经此地。因此才会跋山涉水地来到这儿,等待贵人的出现。”
“你说的贵人……就是我?”周欢半信半疑地看着嵇无隅。
“正是。”嵇无隅点点头。
周欢一时无言,仔细打量起这个叫做嵇无隅的男子,见他眉目凛若秋霜,表情一本正经,看上去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道长,莫怪我多疑。”周欢有些局促地苦笑起来,道,“你我素昧平生,不知彼此底细,只因你一句不知真假的话,我就要帮你摆脱什么困境,改变什么命数?换做是你,你会信吗?”
', ' ')('嵇无隅默然片刻,低声道:“不会。”
周欢松了口气:“所以说嘛!”
“信与不信,全凭周公子,无隅并不勉强。”
说罢嵇无隅转身,向前走出几步,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用一双冰霜似的眸子注视着周欢,道:“临走前,在下想提醒周公子一句……三日内,两位将有血光之灾,若想避祸,切记八个字:荧惑入房,岁在寂光。”
留下这句话,嵇无隅便一转身,飘然离去。
荧惑入房,岁在寂光。
嵇无隅离开之后,周欢便反复琢磨着他留下的这八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荧惑主灾,荧惑入什么,通常指的是哪里或者什么人有难。这道理很简单,连周欢都懂,可后面的他就一头雾水了。对星象阴阳一窍不通的他,光是这么苦思冥想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相比之下,孟小桃的心思就简单多了。他认为那嵇无隅不过只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道士。什么命数,什么消灾除厄,说白了都是自欺欺人。因此他的话根本就不值得放在心上,想多了也是自寻烦恼。
周欢觉得孟小桃说得有道理,想想自己这一路走来,血光之灾还少吗?哪一次不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哪天真的玩脱了,那也是命。与其为还没发生的事情殚精竭虑,倒不如相信专注于眼下的人和事,脚踏实地地过好每一天。
至于什么命数啊吉凶福厄,都不是我们区区凡人能左右得了的,一切顺其自然就好。这么一想,周欢便心安理得了。
周欢不是神,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因此那个时候的他只把与嵇无隅的相遇当成一段可以忽略不计的插曲,并不知道这段相遇将会如何改变他今后的命运。
不过很快,接下来发生的一连串事实便狠狠地打了他的脸。
三天后的正午,当周欢与孟小桃站在鄢陵城中,望着眼前被烧成一片灰烬的废墟时,周欢背上的冷汗不禁涔涔而下,而站在他身旁,曾经让他别将嵇无隅的话放在心上的孟小桃,也彻底哑然失声。
这场发生在鄢陵城中的大火蔓延了几乎整条街,死伤者无数,尤其是大火源头的某家客栈里三十六条人命尽数葬身火海,无一人生还。
本来周欢与孟小桃也想投宿这家客栈,若非周欢前一日与这家客栈的掌柜大吵一架,被掌柜扫地出门,他们此刻恐怕也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至于说一向与人为善的周欢为何会与那掌柜大吵一架,事情还要从昨日——周欢与孟小桃来到鄢陵城的那一日讲起。
当时两人一路跋山涉水,来到豫州治所鄢陵,见城中人山人海,百姓们赶集似的争相往一个方向涌去。一番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豫州近日来天灾频频,一向信奉天人感应的百姓自然把这一切的源头归咎于当朝天子。认为一定是天子失德,上天才会降罪于民。
于是一时间,城中流言蜚语四起,人心不安。鄢陵太守为了安定民心,便准备在城中举行一场盛大的法事,祈求风调雨顺。
周欢作为一个途经此地的路人,原本是无心凑这个热闹,可是当他听说祭祀的举办之地,是一座名为寂光寺的寺院时,他不禁一怔。
荧惑入房,岁在寂光。
这么巧,嵇无隅所说的这八个字里也有个寂光,这难道是巧合?如果不是巧合,那么这寂光寺与嵇无隅所说的血光之灾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想到此处他顿时来了兴趣,反正去凑个热闹也不会有任何损失,于是周欢怂恿着孟小桃,两人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潮一起来到了寂光寺,准备一探究竟。
一进寂光寺,便远远望见正殿前的祭坛上,一名身材高挑的男子伫立中央。那男子生得眉俊目朗,一袭玄青衣镶金深裳衬得他气质高贵,冷峻若岩。他左手持一张符纸,右手握着一只毛笔,口中似在低声默念着什么。而寺中的百姓们却一个个屏息凝神,虔诚地匍匐在地面,像是对祭坛上的男子顶礼膜拜。
黑衣男子兀自默念半晌,随后一扬手,将手中的符纸往空中撒去。
就在这时,忽而一阵狂风卷地而起,飞沙走石之中,众人纷纷抬起衣袖掩面。说来也怪,原本阴云密布的天空居然被这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拨云见日,一缕阳光穿过厚厚的浓云,仿佛一道从天而降的圣光,照耀在黑衣男子的身上。
很快,当狂风平息下来,人们再度抬起头来之时,已经是艳阳高照,蓝天白云。
原本匍匐在地面上的百姓们看到这神奇的一幕,一个个诚惶诚恐,口中高呼“楚大人功德无量!福寿无疆!”,如潮水般纷纷跪拜。饶是周欢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这般神乎其神的法事。
“祭坛上的这个男人是谁。”孟小桃好奇地问周欢,“怎么大家都这般敬畏他?”
“我也想知道。”周欢皱着眉头道,“本以为只是官府请来作法的术士,看来此人身份不一般。”
或许是两人的嘀咕声太大,周欢身旁一名平民打扮的男子突然转过头来,仿佛两人说了什么大逆不道
', ' ')('的话一般,怒目而视地盯着两人道:“休得无礼!这是鄢陵太守楚行云,楚大人!”
这时孟小桃身旁的另一人也插嘴道:“你们是外人,没听说过楚大人的名头也不奇怪。楚大人不仅是咱们鄢陵的父母官,还精通奇门遁甲阴阳五行,医术高超,咱们鄢陵的百姓几乎都受过他的恩惠。他不但可以治百病,还可以呼风唤雨,说他是一位活神仙也不为过!”
“楚行云……”
周欢低声默念着楚行云这三个字。原本在他的想象中,所谓的祭祀不过就是摆个祭坛,再找个方士什么的,手持长剑,在祭坛上跳大绳,嘴里嘟哝着听不懂的咒语,装模作样地作作法就行了。没想到在这鄢陵,太守本人居然亲自披挂上阵,为百姓祈福。
“这楚行云,倒不像是个坏人。”孟小桃望着祭坛上威风凛凛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道。
听到这话,周欢不禁意外地睁大了眼睛,有点不敢相信这是那个说出“狗官没一个好东西”的孟小桃会说出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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