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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声震天动地,响彻天际。萧晗带着白虎幡出现在齐王军中的那一刻,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地扭转。在齐王军暴风雨般的轮番猛攻下,洛阳城门终于轰然倒塌。
大军如潮水般涌入城中,兵分三路地向皇城发起猛攻。
“皇上,快上马!”
周欢策马冲到萧晗身边,向他伸出了手。萧晗欣然伸手回握住周欢的手。那一瞬间,他不禁暗暗一惊。与三个多月前比起来,如今周欢的手掌多了几个被磨出来的老茧,掌心的纹路也如同磨砂一般,更加粗糙。唯一不变的是那掌心温暖如旧。
来不及多想,萧晗就已经被周欢这么轻轻一拽,拉上了马鞍,坐在周欢身后。
周欢转过头来,笑着打趣他道:“皇上,您身子也太轻了吧,真的有好好吃饭吗?”
萧晗把脸往周欢背上一贴,小声抱怨道:“还不是想你想的……”
周欢笑了笑:“那皇上可得抱紧臣,免得风一吹,就把皇上给刮跑了。”
萧晗连忙伸手紧紧搂住了周欢的腰,周欢扬鞭策马,向皇城疾驰而去。
虽然是在兵荒马乱之中,但是紧紧抱着周欢的萧晗,此刻心中竟是无比地踏实与安稳。
想当初第一次在永乐殿遇见周欢时,他还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市井小卒,脸长得有几分姿色,但痞里痞气,还有点无赖。
时隔三个多月不见,他变了,也成长了。
“周欢,你这身箭术,是谁教你的?”
见周欢手脚麻利地拈箭搭弓,几乎每一箭都命中目标,萧晗不禁大感意外。
“师父教的!”
“你师父又是谁?”
“他叫阮棠。”说到这两个字,周欢嘴角一弯,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
萧晗看不到周欢的神情,他紧紧搂着周欢的腰,心中却有些五味杂陈。
在他不知道的这些日子里,周欢遇到了许多人,许多事,也慢慢地发生了改变。他比以前有定力多了,更有男人味了,也越来越勇猛善战。
相比之下,自己鼓起勇气好不容易迈出的这一步,在周欢看来或许就跟原地踏步差不多吧。一想到这里,萧晗就有些无奈,又有些不甘心。仿佛周欢背上生出了一对翅膀,飞得越来越高,也离自己越来越远。
明明自己才是九五至尊,才应该是君临天下的那个人。
“皇上!”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萧晗的思绪,他循声望去,见齐王策马飞奔上前,抱拳行礼道,“皇上!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皇叔免礼。”萧晗道,“如今战事紧急,不必拘泥礼数。”
齐王抬起头来,一双定定注视着萧晗的眼眸之中难掩慈爱之色。
“报!玄武门已被攻破!”就在这时,有传令兵飞马来报。
“陈皇后还有苏泌呢?”齐王追问。
“陈皇后正在禁苑,目前已被押送至宫中。苏泌不知所踪,下落不明。”
“苏泌不知所踪??”齐王微微皱眉,“难道是被他嗅到了什么风声,落荒而逃了?”
“丢下陈皇后?一个人逃跑?”周欢有点不敢置信,“他们好歹也是一条船上的吧?居然连逃命都不打声招呼吗?”
“皇后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掉吧。”萧晗若有所思地道。
周欢问:“此话怎讲?”
萧晗淡淡地道:“如今的陈皇后毕竟身怀六甲,行动不便。何况,她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之所以能够大权独揽,不过都是因为她手中掌握着朕这个傀儡。一旦她离开了朕,抛弃了皇后的身份,那她就真正的一无所有了吧。”
萧晗将这话语气虽稀松平常,却处处透着屈辱与无奈。周欢与齐王面面相觑,都是神色凝重,一时间说不出话。
“皇上,这样的日子,已经结束了。”最终还是周欢开了口,“从今天开始,您不必再受这样的委屈了。”
萧晗垂眼抿唇,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抬起了头来。他望向不远处的那座被烽烟弥漫的宫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地道:“没错,今天,必须结束这一切。”
当周欢等人从玄武门进入宫中时,宫内的禁军仍在负隅顽抗。直到萧晗登上象征着大楚最高权力中心的泰平殿,当禁军将士们看到高台上出现了萧晗的身影,当周欢手中挥舞着象征着休兵止战的驺虞幡,交战双方才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兵器。
烽烟未散,放眼望去,满目狼藉。横七竖八的尸体,飞溅在台阶和宫柱上的鲜血,这一切都让这座在萧晗眼中早就习以为常的宫阙显得如此陌生。
若是在半年前,或者说,在认识周欢之前,萧晗或许只在梦中见到过如此景象。他从未想过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会亲眼见证这一切的发生。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萧晗竭力镇定内心的激动,傲然伫立在巍峨高大的泰平殿前。迎面吹来阵阵夹杂着浓浓血腥味的风,在猎猎飘扬的驺虞幡下,萧晗俯瞰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成
', ' ')('千上万的将士。他们之中,有的是齐王军的人,有的是大内禁军。就在刚刚,他们彼此之间还是杀得眼红的敌人。然而现在,他们全都放下了兵器,对自己俯首帖耳,异口同声地三呼万岁。
这就是陈皇后与苏泌不惜欺君犯上也想要得到的绝对权力吗?想到这里,萧晗不禁百感交集。的确,这感觉既美妙又令人陶醉,难怪陈皇后与苏泌也为之疯魔。登基这么久,萧晗还是头一次觉得自己终于把权力握在了手中。
“周欢……”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臣在。”周欢起身,在百官与众将面前,他也不敢造次,那张血气方刚的脸庞上写满了对一国之君的敬畏。
“这天下,是你替朕夺回来的。”萧晗注视着他,“你说,朕该怎么谢你才好?”
“臣真的没做什么。”周欢忙道,“主要是齐王殿下他们……”
话音未落,萧晗忽然悄无声息地凑了上来,在周欢唇上落下一吻。
周欢顿时怔住,傻眼了。
这可是当着众将士的面啊!
周欢慌得左右四顾,见所有人都跪伏在殿下,似乎没有注意到两人的举动。
“这是朕赏你的。”萧晗嘴角一扬,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似的笑,“不许说不要。”
“皇上……”周欢无奈一笑,左右四顾,确定没有人看到,才低下头去,飞快地啄了啄那张调皮的唇。
“就算把整个洛阳掘地三尺,也必须把苏泌给我找出来!”
齐王一声令下,数百人的搜查队纷纷出动。
此时,白日里的战事早已平息,洛阳城各处大门紧闭,只留东边的延兴门。入夜之后,城内开始实施宵禁,家家户户紧闭了大门,街道上除了四处巡逻的搜查队之外,见不到一个闲杂人等的人影。
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阮棠。
高低错落的屋檐之间,阮棠身如轻燕,灵活飞快地穿梭跳跃,最后停在了一栋府邸旁的树上。他扶着树干,望着脚下的院落。
他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就见那院落之中,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从房间里探出头来,东张西望一番,才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苏泌。”
阮棠静静地开口,男子闻言一惊,回头一看,见月色之下影影绰绰地站着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苏泌!”男子矢口否认。
阮棠冷冷一笑,纵身一跃而下,缓缓地走上前来。当男子看清面前露出的那脸,霎时吓得魂飞魄散。
“阮……阮士衡!?”男子吓得当即脚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你不是早就死了吗!?你到底是人是鬼!?”
自从齐王军攻入洛阳之后,阮棠也趁乱混入城中,在周欢等人攻打皇城的同时,他正在满洛阳地寻找苏泌的下落。
其实,自从得到了齐王军即将破城的消息之后,苏泌就逃出了皇城,为了躲避齐王军的搜捕,他不惜强忍着肮脏与恶臭,在家中茅厕里躲了两个时辰。直到天黑,才敢偷偷摸摸地逃出来,没想到却被守株待兔的阮棠逮了个正着。
阮棠并不打算纠正对方的误会,他步步紧逼,冷冷地道:“怎么,你这么怕我?”
“别来找我!不是我的错!”苏泌吓得一张脸惨白,六神无主地道,“是皇后!下旨杀你全家,诛你九族的人的是皇后,不是我!”
铮地一声,长剑陡然出鞘,阮棠不给苏泌狡辩的机会,径直向苏泌冲过来。苏泌四肢并用,屁滚尿流地想要逃走,却听呲地一声,竟被阮棠一剑刺穿了大腿。苏泌倒在地上,抱着血流如注的腿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阮棠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如同丧家之犬一样的男人。一时间,愤怒,仇恨,悲痛全都涌上了心头。他挺手就是一剑,朝着苏泌的心窝刺去。
“住手!”关键时刻,阮棠的手腕被一把抓住。
阮棠一怔,一抬头见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周欢。他试图挣脱,然而周欢不让,两人就这么僵持在原地,剑也停在空中,无法落下。
“放手!”阮棠怒道。
“不!”周欢紧紧握住阮棠的手,“我不想让这恶贼脏了你的手!”
阮棠正欲挣扎,忽听得门外响起杂沓的脚步声,齐王带着一队人马,闯进了院中。全副武装的侍卫们冲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将苏泌按倒在地上。
“阮公子,莫冲动。”齐王上前一步,也劝说起阮棠,“这苏泌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就这么一剑结果了他,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可是他杀了我爹,诛了我阮家九族!我阮棠若不亲手手刃此贼,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阮公子息怒。”面对急火攻心的阮棠,齐王倒是一副不紧不慢,心平气和的样子,“阮公子不是想知道你爹是如何被害的么?明日,皇上将会在白马寺亲自主持三司会审。”
“三司会审?”阮棠一愣。
齐王点点头:“没错,这是公审,全洛阳的百姓都可以旁
', ' ')('听。到时候,陈皇后以及苏泌这些年来所犯下的罪行将会大白于天下。”
阮棠眼帘微垂,抿唇不语,表情复杂纠结。
“棠儿,咱们不必急于一时。”周欢替他拭去那剑身上的血痕,压低声音劝道,“国有国法,这厮作恶多端,会得到他应有的下场。”
阮棠看了看周欢,又看了看束手就擒的苏泌,咬着下唇沉默了半晌。
尽管脸上流露出万般无奈与不甘,最终,阮棠还是缓缓地垂下了手中的剑。
翌日,洛阳白马寺中人头攒动,大雄宝殿前的高台之上,一人身着囚服,披头散发,跪在当中,正是苏泌。
原本陈皇后也应该跟苏泌一样,跪在这里受审,只因陈皇后此时已经是怀有八个月身孕,行动不便,因此并没有被带到现场。
而在高台的另一侧,萧晗端坐正中,他今日换上了一身玄色龙纹镶金锦袍,虽不发一言,却也浑身上下隐隐透出一股令人无法逼视的威严。
“罪臣苏泌身为外戚包藏祸心,与皇后一党沆瀣一气,挟天子以令群臣百官,行党同伐异之事,构陷裴渊、阮士衡等忠良之臣……”
高台之上,大理寺卿正在当众高声宣读罪状。除了迫害忠良之外,还包括什么徇私枉法,贪污索贿,假造圣旨等等,林林总总地罗列出苏泌与陈皇后的十八条大罪。
在大理寺卿宣读结果的过程中,苏泌始终面如死灰,一言不发。而台下乌压压的人群中挤满了探头探脑,好奇张望的百姓,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之声。
“天理昭昭,这苏泌罪有应得!这就叫因果报应!”
“唉,只可惜这报应来得太晚了。若是早一点,阮大人就不至于枉死了。”
“是啊,阮大人实在是可惜了,如今像他这般爱民如子,清廉刚正的好官真的不多见了,居然最后竟沦落到被诛九族的下场。”
周欢、阮棠还有孟小桃伫立在人群之中,自然也将周围的窃窃私语听得一清二楚。孟小桃听完了大理寺卿宣读的罪状,也不禁咋舌,叹道:“这苏泌犯下这么重的罪,不凌迟处死说不过去吧?”
周欢的注意力却是一直放在身边的阮棠身上。从一开始到现在,阮棠始终沉默不语,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高台之上,脸色也是愁云惨淡没什么生气。
待到罪状宣读完毕之后,阮棠终于默然地转过身去。
周欢忙道:“棠儿,不继续听了吗?”
阮棠摇摇头:“不用再听了。事情已经再明白不过。”
“你要去哪儿?”
“你放心。”还没等周欢把话说完,阮棠便头也不回地道,“我不会不告而别。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说罢,阮棠没有再给周欢答话的机会,便拨开人群,独自一人悄然离去。
阮棠出了白马寺,闲庭信步似的慢慢地走在路上。他在路边买了一坛酒,几炷香,然后一路向东,出了延兴门。
延兴门外人是一片墓葬地,人烟稀少,满目荒凉。
阮棠不发一语地走在那一片片林立的乱坟枯冢之间,鸱鸮也十分应景地盘旋在他头顶那片惨淡的天空下,发出阵阵凄厉的哀嚎。
无独有偶,行走在这片墓地里的,不止阮棠,还有周欢与孟小桃。阮棠说过要一个人静一静,但没说不让周欢他们跟来。所以阮棠离开白马寺之后,担心他的周欢和孟小桃也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
周欢不确定阮棠是否察觉到他们,他和孟小桃只是一声不吭地跟在阮棠身后,始终与阮棠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最终,阮棠在一块墓碑前停下脚步。只见他俯身蹲下,轻轻拂开墓碑上厚厚的积灰,积灰下方露出一行模糊的字迹。
“大当家是来扫墓吗?”孟小桃好奇地踮起脚尖,一边伸长脖子张望一边小声问道,“那是谁的墓?”
“太远了,看不清楚。”周欢若有所思地道,“不过我觉得多半与阮家人有关。”
“难道是阮大人?”孟小桃一惊。
“嘘……”周欢伸出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孟小桃噤声。
他再度将视线投向前方,只见阮棠将三炷香插在墓前,打开酒壶,将一行酒水洒在墓前。之后,他便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墓前,望着墓碑发呆。
周欢的直觉并没有错,这里的确是阮家人的葬身之所,而那被拨开的积灰下方露出的是三个字——阮士衡。
原来阮士衡入朝为官多年,深受百姓爱戴,颇有一些民望。后来阮家遭苏泌一党诬陷,被诛九族一事也在洛阳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当时行刑之时,就有不少老百姓闻讯而来,只为送阮士衡最后一程。阮士衡及其家人被斩首之后,一些爱戴阮士衡的百姓不忍心见阮士衡曝尸刑场,便自发地将阮士衡以及他们家人的尸身收集在一起,合葬在洛阳城外的这块墓葬地之中。
当然,这一切都是周欢后来打听到的事实。
此时此刻的周欢尚不知道这么多的细节,他只知道,阮棠那落寞的背影看上去心事重
', ' ')('重。明明大仇得报,阮家也沉冤得雪,可是阮棠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与欢喜,反而是一副恍恍惚惚,失魂落魄的模样。
“阿乐,你不过去安慰一下大当家么?”孟小桃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抬头看着周欢,脸上是浓浓的担忧之色,“大当家最信任的人,除了俞叔以外就是你啊。”
“最信任的人……是我?”周欢一怔。
“是啊。”孟小桃很有把握地点点头,“虽然我不知道大当家之前都去了哪儿,做了什么。但是大当家若是不信任你,是不可能回来的。这些天,我一直陪在大当家身边,看得一清二楚。大当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早就打消了对你的戒备和疑虑。”
周欢嘴角挤出一个干涩的苦笑,他当然也想来到阮棠身旁,给他一个拥抱,或者至少,握住他的手,给他一点温暖。当初在汝州,他也是这么做的。
可是光是这样,真的够吗?
“棠儿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周欢低声道。
孟小桃睁大眼睛:“不是安慰?那是什么?”
周欢望着前方阮棠的背影,陷入久久的沉默。
如今的阮棠,表面上看似已经恢复如常,甚至还能反过来提点周欢,为他出谋划策。可是,不论他再怎么装出一副看开了的样子,笼罩在他眉宇间的沉郁却始终抹不去,吹不散。
深埋在阮棠心底的结,不是三言两语一朝一夕就能解开的。坦白说,现在的周欢是束手无策,一筹莫展。但是,他不会放弃,哪怕需要更长的时间,他也会一直找,直到他找到解开阮棠心结的那一把钥匙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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