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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渡之坐在暖阁喝茶,桌上已经摆好招待张管家的茶。上好的六安瓜片,一泡沸水下去,茶香四溢,将第一道茶汤倒掉,再细细斟上第二泡,茶叶在泉水中舒展,碧绿的茶汤像是一块通透的碧玉。
茶香飘满整个茶室。
来人敲了敲门,王渡之放下茶杯,道:“请进。”
“王大人,小人是臧府管家。”王渡之指指对面的位置,“快坐。”等那人拿掉兜帽,王渡之惊呆了。
“张大人,可真是,让渡之惊喜。”
张护自若地端起茶杯,先嗅茶香,再观茶叶,后饮茶汤,一碗热茶下肚,原本被冻得花白的嘴唇缓和不少,“六安瓜片?你父亲最喜欢的茶,以前同他饮茶,他还会送我一罐让我带走。”
“张大人那份渡之也备好了,等下张大人一定要带回去好好尝尝。”
张护端着茶杯,推开东边的窗户,还找了个短棒将其支好。窗外雪已经停了,路上檐上皆是一片雪白。时候还早,街上也没几个行人,楼下的馄饨摊还没有支起来,但是那个白底黑字的旗帜在风中飘啊飘,似是在帮主人招揽客人。
“王大人真是有眼光,这间暖阁是整个聚云阁视野最好的位置,从这边往下看,能把安余街看个全,皇城大半的税收在这里都能看见。”
茶杯在窗楹上轻叩三声,张护没回头,似是自言自语:“王大人见到我好像一点也不惊讶?按道理,我可是已经死掉的逆贼。”
王渡之给自己斟满茶,“自然是惊讶,我更惊讶的是,臧缨竟然如此大胆,在小皇帝眼皮子底下,把你藏起来。”
“不过,见到你,我就知道他的二十万去哪里了。”
“那二十万,他竟是为了我。”张护语气淡淡,仿佛一切都是意料之中。
“我也没想到,不如张大人坐下,您好好同我说说您为什么来找我。”小厮重新端上下酒菜,桌上一片红。
“张大人家在蜀地,蜀地人好吃辣,这几道菜应该合口味,大厨一直没有换。”
张护夹起一块兔肉,又放下兔肉,转而将筷子送进嘴巴里吮了吮。“确实是刘师傅的手艺。”王渡之能看出张护很喜欢这个味道,将这道菜往他那边推,“张大人不要客气。”
“和王家人,我是不会客气的,只是这些年跟着臧大人吃甜,一点辣都没吃,突然要吃辣,会受不住。”王渡之看着明显胖了一圈的张护,又想起瘦不拉几的臧缨,看来尚书这个头衔,还有让人衣带渐宽的额外功效。
“张大人现在看上去的确比之前要精神很多。”张护听到,重重放下筷子,“我就说吃甜太多会胖,臧缨那小子还一直和我说没事,尽管吃。”
“真是信了他的邪。”他往王渡之手里塞了一封信,“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和他好好说道说道。”
在张护的示意下,王渡之打开信,里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他不知道张护把这个给他看的意图,又细细看了一遍,“阿缨的笔迹。”
“臧大人去山安县,前几天隔三岔五会给臧府写信,可是中间有段时间一直没有信,我和小花儿很急,花儿写了一封信,问臧大人什么时候回来,那边回了这么一句。”
张护拿回那封信,“我初初一看,也以为是臧大人的手笔,但是,墨不对。”
“我家大人从没有用过油烟墨。”
油烟墨常用于画画,可臧缨,就算是画画也不会用油烟墨。臧缨此人画技极为刁钻,不论是工笔还是写意,总是能让看画的人充分发挥想象,一百个人看臧缨的画就有一百种不同理解。偏偏这人有段日子极喜欢去诗会,看看诗友们收藏的画作或者他们自己画的作品。臧缨那会儿也会拿出些上不得台面的画,还极喜欢别人吹捧他那狗屁不如的画作,更是扬言道:“你说我写字不好看没关系,但你说我的画不好,我就要压着你好好欣赏我的画作,让你心服口服。”就是这般让人哭笑不得的行为,竟让臧缨得了个“书画双绝”的头衔。
现在还有些不明情况的后生,听到书画双绝的名头,还真的一心想要得张臧缨的画来观摩观摩。所以说这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很多东西,大家都在说的,可能是错的。
“几个时辰前,皇宫里派人来传消息,说臧大人身体不适,这段时间就留在宫里将息。我知道一定出事了,连小花儿都没有告诉,来问问你,我家大人究竟如何?”
王渡之看一眼张护,那人脸上的担忧不是假的,就将自己在勤政殿里面所见所闻讲了一遍。
“我家大人,竟到了如此地步。”
“张大人,你待如何,阿缨当时定是花了工夫才将你保下,若是你出现在小皇帝面前,阿缨所费,皆化为泡影。”
张护笑笑,像是一位老道的猎人,他慢慢悠悠给王渡之斟了一杯茶,“王大人想到那里去了,如今张某人只是一个身无官职的小老头,怎么会跑到御前呢。”
“但是这不平则鸣,说不定会有一只百灵鸟愿意去唱一唱。”
“王大人愿意将这些告知,已是
', ' ')('感激不尽,我欠你一个愿望,你可以来找我要。”
长披风已经上身,兜帽重新盖在头上,大兜帽让人看不清帽子下面的人的长相。“张大人,六安瓜片还没拿,我让下面人去准备。”
王渡之推开门,招手喊了一个小厮,“快去,把我放这里的六安瓜片装好拿来。”
小厮拿布巾擦擦手,低声道:“大人,您放这的六安瓜片已经不多,您上次不是说,除了贵客来,都不要拿出来的?”
王渡之赶紧回头看了一眼张护,见那人还站在窗边看景,又转回来和小厮小声说道:“这就是最大的贵客,都拿过来。”
张护自然将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这王渡之虽然长得像他父亲,可是在处事这方面,还不如他父亲圆滑成熟,这般却也有些可爱。
王渡之将张护送到门口,还让他乘坐自己的马车回去,张护一口回绝:“东街的板栗饼这会儿该出炉,我得买上几个,不然臧府那只小馋猫可要闹了。”
最后张护没要车没要伞,一人钻到雪中。
“大人,您收拾收拾,上朝了。”王渡之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揣上食盒就往皇宫走。
这落了一夜的雪,现在重又下了起来。
秦啸假借养病之由一去月余,此刻出现在朝堂上,百官皆是惊喜。其中自然不乏一些人精,知道秦啸是去江州微服私访,可秦啸不说,他们也当自己不知道,众人跪下朗声道:“愿吾皇身体康健。”
王渡之站在最前,他右手边原本是臧缨的位置。臧缨未来,其余人也不敢站在那里,那儿空着,王渡之觉得自己的心也空荡荡的。
觉得自己心里空荡荡的不止王渡之一人,龙椅上的秦啸也有些失神,时常往臧缨的位置瞟。有时这君臣两人视线交会,王渡之还从秦啸眼神中读到一丝挑衅。
王渡之收回视线,心里冷笑道,知道人现在在你宫里,等人醒了,看看还会不会在你宫里。
周大人将江州的事情一一在朝堂上汇报,这周大人既不倒向王渡之,也不依附臧缨,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在秦啸登基那年恩科考试考中,后被他一手提拔上来。
百官议论纷纷,向来耿直的陈大人站不住,出列说道:“陛下,这方制竟在山安做出如此勾当,因为侵吞百姓田地不成,竟然想出炸开河堤,水淹秋离村这样缺德的事情,实在是丢了方家的脸。”
秦啸没有将方制在山安县和西域秘密交易,还有私自铸火铳的事情如实告知,只说他侵占田地不成,炸掉堤坝,将企图上京告御状的村民淹死。他坐在龙椅上,听他们一句接一句说着方制和方家,顿觉索然无味,一心想回勤政殿,看看那人醒了没。
“陛下,臧大人怎没有回来?”
听到臧缨,秦啸这才回过神来,“臧大人在此次擒获方制一事重立下大功,然不幸受伤,孤特准其修养些时日再来。”
百官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王渡之一边担心食盒里面的红糖糍粑凉掉的时候,一边双眼无神地盯着殿内的五爪金龙,心里盼着赶紧下朝。一下朝他就赶着去给臧缨送红糖糍粑,总有人来和他搭话,在拒绝几波想从他这边探听消息的同僚之后,王渡之终于忍不住冷下脸:“陛下唤渡之前去相商江州事宜,先行一步。”
到了勤政殿,王渡之果不其然被挡在殿外,“陛下正在忙,王大人稍等。”李公公满面春风,秦啸估计也不在干什么正经事。
“李公公,我带了臧大人喜欢的小食,且让我送过去。”李公公伸手,搭在木把上,“王大人就交给奴才,让奴才拿过去就行。”两人面不改色地一番较量,王渡之挤出笑容,“李公公帮我通传一下。”李公公拂尘一扫,“你啊。”
太冷了,寒风中的王渡之忍不住打着哆嗦。
“陛下,有位姑娘拿着臧大人的手令在安余门,说要觐见陛下。”
闭目养神的王渡之睁开眼睛,看,百灵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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